傀儡阿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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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风符是在鬼市最好的符篆铺买的, 质量绝对靠谱, 刚甩出去, 古月就脚下托起一股风,风驰电掣一般刮出去。

    而猿猴祖母一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人姿态, 但是腿脚特别好, 也“嗖”地加快速度, 步伐矫健得过于诡异了。

    这时候,谁再把它当人,自己就等着做鬼吧!

    莹莹月色下, 少年在前奔逃, 猿猴祖母在后狂追, 仿佛谁家祖孙俩闹腾,除了祖母腿脚利索得不像正常人外, 其他的一切还好。

    古月:“…………”好个屁!

    夜色深沉,村子里没有人敢出门, 她算先把猿猴祖母引到野外,地方空旷, 方便她动拳头。步伐加快,用了五张疾风符之后,终于到了地方。

    野外杂草丛生,古月就地翻了个身,躲开猿猴祖母的一扑,同时右掌翻转,就要甩出傀儡。

    嚯——

    一柄蹭亮的宝剑从猿猴祖母的脖子间直直穿过, 力道之大,剑刃之锋,竟然在铜皮铁骨的怪物身上刺破一道伤口。

    猿猴祖母气极,伸长脖子,吼几下才吐出嘴里的东西,骨碌碌滚到古月眼前,是颗血淋淋的婴儿拳头。正要起身的古月愣了愣,随即漂亮的桃花眼眯起,危险地望向怪物。

    而猿猴祖母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得罪了谁,它此刻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伤害它的人身上。

    这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白衣翩翩,容貌美甚,那张俊美的脸转过来之时,古月眉头一挑,心道:真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吗,白日里跟踪自己的那个道宗修士,就是此人!

    古月扫了一眼,目光放在白衣人的男子身后,他身后还有一个男子形影不离,后面的男子穿衣扮与白衣人一般无二,更诡异的是,连容貌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个面对面站着,就像是在照镜子。

    就算双胞兄弟也不可能如此相似,古月算把这等奇事归结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原因上,回去告诉屈舫和易展,而等她再看一眼时,定睛一瞄,终于发现身后的那个男子的身份:傀儡。

    还是一只傀儡栩栩如生、真假难辨的傀儡。

    ……这傀儡背后的大师,傀儡术在她之上。

    古月不由得心下一凛,一时间心里闪过很多疑问。

    这傀儡哪里来的?

    道宗最优秀的傀儡师是连姝,但是连姝的水平她知道,刚踏入隐族时还领教过,那时候就不过自己,就她那天赋,再给她七十年,也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傀儡,只会把有这样天赋的傀儡师扼杀在摇篮里。

    不是连姝,又是哪个?

    难道道宗请了一名不世出的大师?

    古月既要忙着提防猿猴祖母,又要分心留意男子,没有发现一点:这尊傀儡的制作手法,与她的一般无二,像是几年后她的水平。

    甩掉野马脱缰般的乱想,古月凝眸望向白衣人。

    花谢村里也有修士,在猿猴祖母夜间害人之时,一个个都选择闭门不出,脓包怂货一堆。只有这个,一路追到这里,并且丝毫不畏惧和怪物战斗。

    古月对他的印象好了点,一边观战,一边寻找时机施加援助。

    白衣人将傀儡留在远处,根本没算用。然后眉头一凝,持剑冲了上去。他剑术极好,一套套招式描摹下来,直接能当剑术弟子的模范了。而且动作潇洒翩然,犹如在跳剑舞一般,看他斗,赏心悦目。

    时不时的,一枚枚符篆扔出去,犹如天女散花,只是这花散出去后,能索人性命。

    古月眯眼,白衣人恐怕是龙虎山陆家修士,而且身份不低。

    道宗三大家族,莫家村莫家擅长傀儡术,龙虎山陆家擅长符篆和观星,而药王谷的华家擅长医术。白衣人虽美得不成体统,但一剑一剑刺出去,既快又准还狠,招招捅命窝,剑术之正统,是其他两家的剑客怎么也比不了的。

    “砰砰砰砰”,白衣人已经和猿猴祖母过了几十招,不分输赢。猿猴祖母肉身强悍,能徒手拔起上百年的大树,力大无穷。这男子能单独与它成平手,修为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猿猴祖母没有疲累的感觉,越越暴躁,越来越有力量,时间一长,白衣人渐渐气力不支,落了下乘。虽挥剑速度不减,气势却弱了些许。

    就在猴子撕裂嘴巴要咬人时,古月瞥向他身后的“同胞”傀儡,嘿嘿一笑:男子忙于和怪物相斗,没法使用傀儡,就由她来用一下好了。

    干就干,古月神念骤放,瞄准白衣傀儡,试着操纵它动了动,一上手,眼睛蓦地大亮,这傀儡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灵活!就是难操纵了些,却也难不倒古月。

    看见自己的傀儡跑上来,白衣人隐忍着怒气,忍住剧痛:“谁让你用他的,给本座放回去!”

    古月操纵着傀儡冲上去,回答他道:“心疼什么,傀儡做出来不就是让人用的?大不了坏了再买一个!”

    男子咬牙切齿,“放回去!”居然敢用他的阿良,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好吗?

    “不!”

    哪能放回去呢?在道宗人面前掏出自己的傀儡,身份暴露就暴露了,回头杀掉猿猴之后再把剑尖对准她,那就搞笑了。所以,古月死也不用自己的傀儡。

    两人合力,将猿猴祖母围在中间,这个怪物暴跳如雷,哪个都想拍死,却哪个都拍不死,古月趁机摸出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晃一晃,猿猴祖母凄厉大叫,败了一步。白衣人抓住时机,一剑斩下它的头颅。

    然后他看也不看,丢下燃火符将尸体烧掉,收了剑就冲过来,一下撞开古月,仔细地检查傀儡,脸蛋、脖子、胳膊、手掌……每一处地方都不放过,恨不得数一数头发丝看少了没有。

    他拿起衣角,将傀儡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了,动作轻柔,神态更是温柔得不像话。

    古月看得牙酸,酸掉了!这白衣人别特么是有病吧,对待一个傀儡,还是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温柔得跟自己的媳妇儿似的,干啥呢,搞断袖吗?

    注意到白衣人身上流出的血,古月手指一指,提醒他:“那个……大哥,你自己的伤口先处理一下吧。”

    “闭嘴!”白衣人愤怒地道,检查了傀儡整个木头身,终于在右手的手指间发现……指甲磨掉一点细沫。

    他的阿良,居然受伤了!

    白衣人心疼得不行,看了古月一眼,迅速拔剑,指着她,冷冰冰地道:“谁给你的胆子,用本座的阿良?”

    古月瞪眼,不可思议:“与人架,就算是活人也会受伤,更何况是傀儡呢?伤得真的严重吗,要不我赔你一个。”

    白衣人更生气了,一副想拔剑杀人的架势。阿良眼珠子骨碌碌地翻转,木木地道:“主人,阿良无事。”

    古月指着傀儡,道:“呀,这傀儡还会话!”

    白衣人收回剑,带着阿良离开,古月跟上去道:“本大师是傀儡师,可以制作傀儡,也能修补傀儡。”

    完不等他回话,跑上前检查阿良,等发现伤势之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特么,只不过是指甲磨了一丁点,就要拔剑伤人,这男的真的是biantai吧?

    内心咆哮,古月还是修补完阿良。末了,给男人检查了下,果然完好无损,这才赏给古月一个眼神:“孩,看你的样子不像村里人,来这里做什么?”

    古月纠正他:“不是孩,我已经成年了,遵守族中的规矩,出来历练一番。”

    白衣人点点头,最后一丝疑惑消散。成年后出来历练,隐族大多的家族都这么做,只不过近年来连年战乱,再加上道宗巫宗的高手纷纷离奇惨死,使得各家族风声鹤唳,都不敢再让族中子弟出来了。

    这孩子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一看就是家族里娇生惯养的少主。虽然本事菜了点,但能不顾危险,破门而入去救老百姓,心肠倒也不坏。

    白衣人语气好了点,道:“本座叫陆机,龙虎山掌门,你以后有难可以去龙虎山求助。”

    龙虎山掌门陆机,那岂不是连姝的未婚夫?

    古月内心叫苦,没想到一出来就遇见道宗大佬,而大佬还是敌人的朋友,自己的天敌。古月在心底默默的给自己点了一排蜡:人要倒霉了,喝口水都塞牙,瞧她随便选了个地方,就能敌从天降。

    收起尾巴,跟在陆机身后,两人回到花谢村,此时天已经亮了。

    一同去受害的那家探访,刚进屋内,就传出声声嘶哑的痛哭,女人已经哭哑了嗓子,心里悲痛欲绝。她盼望了几年的儿子,刚出生就遭了毒手,一下子丧失了全部的希望,而自己也因为从猴嘴里抢救孩子,被吃掉一条胳膊一条腿,再不能比这更惨了。

    村里来探望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畏惧的、同情的、庆幸的、后怕的……各种表情都有,更多的是同情。

    如果怪物不除,下一个凄惨的还不准是谁。

    大伙儿都是心有戚戚。

    屋内并不见修士的身影,也许是觉得自己见死不救,羞愧而逃,也许是害怕怪物找上自己。古月跟随陆机赶到的时候,这家女人一身是血躺在床上,哀哀地哭,而汉子垂头耷脑。

    一夜之间,老娘、儿子惨死,妻子半死不活,他一下子老了十岁。

    陆机简述一下猿猴祖母已经铲除的消息,村民热烈地高兴一阵过后,大大喘息,随后不约而同的嚎啕大哭,有的哭自己死去的亲人,有的则哭自己终于从空气中解脱出来。

    村民们感激不已,陆机神色淡然,丢下一瓶疗伤丹药。汉子立刻给女人喂下,转瞬之间,女人的生机恢复了大半,但是脸上仍然死气沉沉,心中的伤痛,这辈子都没法抚平了。

    众人正要些安慰的话,女人缓缓抬起灰暗的脸,汉子抓住妻子的手,神色悲痛,不知道该什么好。而女人缓缓地、坚决地将手抽出,望着自家男人,失望透顶,又夹杂一抹怨恨,嘶哑地道:“休了俺吧,不想跟你过了。”

    平时婆婆就处处看她不顺眼,不停地糟践自己,她逆来顺受惯了,没关系,就算为这家做牛做马累死也没关系。可是儿子,才刚刚满月啊,软软的一团,她还没有看着他长大,娶媳妇,给她生孙子呢……就被老太婆吃了!

    把她唯一的希望也吃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吃她儿子,为什么要吃她儿子,为什么要吃她的儿子啊!女人嘴唇哆嗦,眼泪快流干了,她真的宁可死去的是自己!

    而她的丈夫,十四孝的好儿子,更担心的是他的老娘,自己的儿子被怪物害死了,他居然拦住恩人不让动这老太婆,该死的老虔婆,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众人见状纷纷劝。女人失去孩子,自己也残废了,一旦被休弃可要怎么活下去啊。

    汉子低头捂着脸,喉头溢出哽咽,终于还是“呜呜呜无语”地闷哭。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懦弱到极点的女人,此刻态度异常坚决,就算拼着一死,也不想再和男人过下去了。“休了俺吧,求你了。过门几年了,当牛当马的伺候你和婆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呜呜呜,俺真的,熬不下去了……”

    女人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呜咽,声声哀求,虽然没有眼泪流出,可那种悲痛绝望,让人一看她的眼睛就震颤了。

    凄绝的氛围弥漫开,古月唉声叹气,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男人沉重地点头,终于同意。把房子留给女人,他出去单过,以后会每日过来照顾她的。

    至此,事情已经了了。

    猿猴祖母已经除去,但是留下的恐慌和伤痛,已经深深的根植于每个村民的心中。

    古月和陆机走到外面,经过酒家,坐下吃饭。古月点了一盘萝卜炒牛肉,等菜的过程中,掏出一根胡萝卜擦了擦,“咔嚓咔嚓”地咬着。

    陆机凝眉看着她,古月见了,咧嘴一笑掏出根胡萝卜,塞给他道:“饿了吧,赶快吃,不够我这里还有。”

    “你叫什么名字?”

    古月舔舔嘴唇,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阿月,家里人都是这么叫的。怎么了?”

    陆机上挑的丹凤眼放空,陷入悠远的回忆里,道:“以前……我那未婚妻,和你一样,也喜欢吃胡萝卜的。”

    古月一讪,“那可真巧,喜欢吃胡萝卜的可没几个。”

    陆机温柔地笑,有不完的话:“她是个傀儡师,阿良就是她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古月静静地看着龙虎山的掌门:呵呵,看本大师好欺骗呐?连姝喜欢吃胡萝卜?连姝能做出阿良——逗她呢吧!

    她不话,安静地听这人吹,可劲儿吹!

    除掉猿猴祖母,古月就准备在花谢村休息一晚,养足精力,去下一站。而陆机问了她的行程之后,感兴趣地道:“顺路,可以一同过去。”

    古月:“…………”顺个鬼的路!就问你两个天敌待在一块儿,真的好吗?

    不过,也幸好陆机没有走开。

    因为这天夜里,花谢村又发生了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