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饭后天已经黑沉沉的, 奚桁带着古月出去走走, 二送客, 不知何时换上第一回招待他们的那个人,点头哈腰送两人到了门口, 要走之前, 低不可闻地道:“午夜之前, 记得回来。”
还没等人问个为什么,二就迅速摆上一张笑吟吟的脸:“嘿嘿,客官出手真大方, 祝客官玩的开心, 天天有肉吃!客官慢走!”
罢转身就回去, 继续招待其他的客人。
古月微愣,也幸亏她是一只猫头鹰, 没人会注意到,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思索这个二方才话里的意思。
这个二是最有意思的,别的跑堂的都是嘴巴笑呵呵的, 而这人不止嘴巴在笑,眼睛也笑眯眯的,但是换了其他人,眼珠子就变回木愣愣的样子。还有他最后,为什么特意上一句?午夜之前,记得回来,万一不记得呢?会发生什么事?
奚桁面色如常, 肩膀上站着一只猫头鹰就招摇过市了。他身姿昂扬修长,容貌绝世,仪态矜贵,简简单单走在闹市中,也能叫人一眼就望见他。而他肩膀上的猫头鹰羽毛圆润雪白,一双眼睛金灿灿的,也是前所未见的漂亮,一人一鹰的奇怪搭配,居然衬出一股子风流。
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人上前问,“哥们儿,你这猫鸟卖给我可好?”
听语气是喜欢的,但是看他的表情,一点喜欢的意思都没有。准确来,眼珠子黑白瞳仁各一半,从头到尾都是涣散的,脸皮诡异,就维持嘴角微扬的样子,笑纹一条不多一条不少。
奚桁连脚步都没停,淡淡地道:“不卖。”
男子惋惜不已,但是眼珠子依然没什么表情。
之后又有几人涌上来掏钱买鹰,价钱越堆越高。古月没有丝毫即将被卖的自觉,仗着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就肆无忌惮地观察,结果是叫人心悸的。
在场所有人,面目僵硬,眼神涣散,胸膛里没有心跳。
古月声道:“这里的人不正常。”
奚桁道:“无事,继续逛。”
古月听了这句话,立刻就放心了。是啊,有师叔在,能有什么事啊?
她松开爪子,扇动翅膀飞起来。天色越黑,她看得越清楚,也逐渐发现一个甚是诡异的事情。
长街之上,有些白日里紧紧闭上的店铺,在天黑之后就开了门,门口垂挂着暗红的灯笼,像浸泡了血,透露着不详。这时候,街上的行人不止不少,反而更加多了,密密麻麻,动作迅捷得不像话。古月还亲眼看到,一个佝偻腰背的老奶奶,扛着一口装满水的大水缸,健步如飞…………
夜幕降临后,欢乐场才开始。
奚桁紧紧跟随着古月,这时候人太多,摩肩接踵的,他浅色眸子里闪过危险之色,盯着前方的鸟。
突然有位老奶奶扛着大缸朝这里来,其他人都让了点路,到了奚桁这里,老奶奶张开满口豁牙的嘴,笑得慈祥:“伙儿,让个道哈。”
奚桁淡淡地看她一眼,就是这瞬间功夫,他再抬头望向不远处,眸子狠狠一颤,哪里还有古月的身影?
人潮人海,汹涌澎湃。那只雪白的肥鸟一个不注意,就被浪潮淹没了。
奚桁眯起眼睛,周身气氛骤然凉嗖嗖的,他抬腿迈步穿梭人群。开始有人骂骂咧咧,奚桁轻飘飘一个眼神投过去,顿时像是公鸡被掐住了脖子,噤若寒蝉。
而在另一头,古月回头一看,不知不觉,人群拥挤,师叔已经不见了。
师叔!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心下顿时慌乱,变成猫头鹰傀儡后,她已经习惯跟师叔形影不离了。她扑腾翅膀飞着,底下有人看见她,脖子纷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朝上,双臂举起,跳起来抓她。
孩子最调皮,拽着身边的大人,流着口水叫喊,“娘,娘,我要嘛!”
他娘无奈道:“夜宴快要开始,去晚就吃不上了,不定连口血都喝不上,别抓那只鸟,没几两肉,不够塞牙缝。”
孩子吵着道:“不嘛,我就要我就要,娘,你快点把她下来!”
他娘厉声道:“倒霉孩子,你不吃老娘还要吃,真以为我领养你就是为了给你当老妈子啊,呸,想得美,还不走!不走就给老娘滚!”
孩舔舔嘴巴,桀桀一笑:“臭婆娘,以为老子叫你娘,你就真是老子的娘了?”
古月耳清目明,自然听到了这对母子之间奇怪的对话,预感大事不妙,于是更加拼命地飞了!
明明远远看上去是一条笔直的长街,可飞来飞去,绕了不少弯路。当她飞到一处林子,在一棵大树歇息。没等她想好要怎么办,林子里突然灯火通明,紧接着一阵激动的呐喊,热闹起来。
林子不远处,一堆人从铁笼子里放出,得了自由就拼命地跑,他们身后,另一批人如狼似虎地跟随而去。
他们在玩游戏,游戏双方分别是猎物和猎人。他们的场地,就在这片黑黢黢的林子里。
一个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赤着脚没命地狂奔。在他的身后,无数个和他遭遇相同的“同伴”被追赶的人扑到,四五个追赶者蜂拥而上,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夜色里传来,伴随咀肉嚼骨的吧唧声,惨叫声渐渐微弱,最后消失,吧唧嘴巴的声音在林中更加响亮。不多时又散开,满脸是血,嘴里还咀嚼着什么东西。草地上一滩鲜血,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骨架。
这个人神色麻木,似乎这种场面是司空见惯的。他神色冷漠,继续拔足狂奔。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不能慌,否则就会像身后那些“同伴”一样,变成新鲜的血骨架。
很快,他也逃不了了。后面的追兵速度不慢,前面的路上也有人堵住了,不多时,左边、右边,都来了人,也不能称之为人,一群嗜血吃肉的怪物。这回他插翅难逃了。
“贴上它。”一道冷冷的声音命令他道,随后他面前飘来一张亮着光芒的符篆。死马当活马医吧,男人眼疾手快,“啪”地在脑门上贴上符篆,也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长纸条,心下有些懊悔,他怎么就相信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呢,横竖都是死,他该跑过去揍死对方一个人,好歹不亏本,死也死的英勇些。
很快,男人就瞪大了眼。
猎人赶到身前,彼此的眼睛都对上了,但是他又迅速地别来眼。又来几个人,甚至根本就没看到他。他们的眼睛里闪着疑惑,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找不到,他肯定躲起来了!咱们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猎人们很可惜,方才那个猎物跑得飞快,血肉的味道定然绝顶,居然就这么逃跑了。
脚步声远去。
男人大大地松一口气,瘫倒在地,休息好后,他嘶哑着嗓子,道:“太谢谢你了……恩人!”
“不客气!”一只雪白肥胖的雪鸮高高站在枝头,叉着翅膀笑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你们玩的是什么游戏?那些人很不正常,你可知道他们的来历?噢,对了,你先报上姓名吧。”
男人仰头,见救命恩人是一只鸟,鸟儿还会话,立刻单膝跪下,拱手道:“回神仙,我叫、叫……二十八!”
若非男人一脸肯定的模样,古月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逗她呢,二十八,哪有人取名这么随意的?
古月道:“二十八?你的名字是那些人取的吧,猎物的编号吗?你原本的名字呢?”
二十八崇拜地看着“神鸟”,道:“是,神仙的都没有错。”
古月别扭,“别叫我神仙,叫我大师吧。你能不能先回答一下我第一个问题?”
“能!大师!”二十八改口改得特别快。
原来,林子里的这场追赶逃犯的游戏,叫“夜宴”。顾名思义,就是人们聚集在一起,尽情餐肉食血的盛宴。宴会的场所就在这片林子,食物就是铁笼子里的逃犯……
“照你这么,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怪物?别告诉我他们是从养尸地出来的,本大师还是有点常识的,僵尸哪有吃肉的。”
二十八一听这话,脸上满满是厌恶,咬牙切齿地道:“他们的确不是僵尸,僵尸可没有这么坏,养尸地的名声,都被他们败坏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