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千秋一瞬,生死不歇
万万里蛮荒,中心之地。
很少有妖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的名号却是无妖不知,无妖不晓。她峨眉浅黛,朱唇皓齿,眼眸流转间,群星黯然失色。无数年前,佛家见到她的第一眼,世间便多了一个词叫红粉骷髅。
她是这万万里蛮荒,屈指可数的王,她是白夫人。
既然被称作夫人,想来是应该有夫君的,却几乎没有妖知道她夫君的名号。碗子山,波月洞也只有她一个主人。
“是他,是他的气息!多少年了终于等到了他的气息。”白夫人醉了,满脸的酡红,酒盏摔了一桌:“可是,可是他还是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没来看我。”
波月洞里洒进了月光,照在洞府里的清石泉,印出一弯新月,也印出了白夫人的倒影,却是人比月皎洁。
“我不如她么?她都离开这么多年了,你仍然不愿和我在一起么?”白夫人募然仍出中酒盏,碎了一泉月亮:“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主人。”他叫白霞,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男妖要取个霞字,这是白夫人赐下的名字。当他被选入洞府服侍白夫人时,他就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
白夫人大多时候心情都不会太好,可心情好的时候她会笑咪咪地摸着白霞的额头。白霞觉得自己在妖中,长的算的上是非常出众的了。白夫人常年一人寡居,也许她选自己入洞,就有别样心思吧?
白夫人很少醉酒,可醉酒的时候不就是心神最柔弱的时候么?白霞觉得自己会来了!
“主人,您醉了。”白霞伸去扶住白夫人的臂,隔着纱衣都能感受的到肌肤的那股子腻滑,白霞心神荡漾。
白夫人素扶额,眼神迷离。露出的半张侧脸,不妖反仙。低低呢喃:“我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去?”
“夫人!他都丢下了你这么多年,你还念着他干嘛!”白霞突然觉得又嫉又恨:“他不过是一只猴子精!蛮荒满地的泼猴,谁又拿正眼看过那种红屁股不入流的妖?!”
白夫人很少醉,可也曾经醉过。白霞牢牢地记得白夫人上次醉酒时,大骂着负心泼猴。
“你什么?谁是红屁股不入流的妖?!”白夫人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冰棱!
“夫人。”白霞顿时慌了:“不不,主人!我只是我只是”
一道白绫飞卷,白霞的身子狠狠地撞到了岩壁之上,胸腹间一片血肉模糊。直到他妖核碎裂,退去人形化一条花斑大蛇从岩壁上滑落时,蛇眼里仍透着不敢相信的神情。
“除了我自己,谁都不可以侮辱他。”白夫人的声音冷冽如冬。
苏青丘一直站在洞府门口,从他知道这条花斑大蛇叫做白霞时,他就猜到了他的结局。霞,那是白夫人最讨厌的一个字。白夫人对这条花斑大蛇的抚摸,苏青丘也见过几次。在他看来那眼神,那动作,和乡村农妇爱抚着自己逐渐养大的猪感觉差不多。取个霞字,是怕自己养久了不忍心下罢了。
“狐狸,过来。”白夫人招招。
“嗳。”苏青丘有些无奈,他已经是八阶大妖,一方霸主。青丘狐的名号甚至在人类修真界也是大名鼎鼎。可在这里,他还是摆脱不了狐狸的称呼。
“狐狸,你将这条花斑蛇带去给离儿吧!你看着她点,让煮熟了再吃,别老弄的鲜血淋漓的。”
“是,白夫人。”
“另外催催她赶紧修行别整日里的贪玩耍,过些时日,我想带她出蛮荒看看。”
佛国
这里是极西之地,这里有不败的万种鲜花。这里的寺宇高大雄伟,这里每一片瓦都是碧翠琉璃,这里每一根柱子都是精雕细琢,这里每一面墙壁都是流金嵌玉。
他们要戒色,他们看的是敦煌飞天。他们要戒奢,他们盘坐的是千叶金莲。他们听的是大禅钟,他们饮的是天心露,他们披的是百宝袈裟。他们立在高高的佛台,他们享受世人膜拜。他们告诉众生,要五戒十斋,凡人最大的原罪便是名利权钱。
他们是佛。
一声桀嚣的狂吼,从极远处传来,穿透了三界屏障,打断了大禅钟鸣。
众佛哗然!!有嗔,有痴,有怒,有怨,众生相,众佛相!
“阿弥陀佛!”
佛国正中,大雷音寺,黄金殿上,一声佛偈:“我断了菩提根,碎了明镜台,却还是没抹去此段因果么?”
金面大佛,拈花指碎。
一只孔雀,抖着五彩翎,骄傲地踱进黄金殿,口出人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迦叶,这点佛理你都悟不通透,亏你还是个佛。”
迦叶柱九环杖,掌托紫金钵:“有所悟便是佛,悟通透了那只能是佛主。”
孔雀明白迦叶话中对佛主的奉承,可它就是看不惯这样的马屁佛,于是故意曲解哧鼻一哼道:“怎么?佛主解厄渡化,长岁未归。看来你是有别样心思,想做佛主了?”
迦叶大惊失色,杖钵乒乓摔地,屈膝匍匐:“佛向佛主之心日月可鉴!明王,慎言呐!”
“日月不过就是凑得我一明字,鉴什么鉴!”孔雀摇头,羽翎微晃:“当年那件事,是他去做的吧,现如今他如何?”
“佛山脚下,一草庵处,几乎避世不出。”迦叶答道。
孔雀怒目:“是你刻意安排了这种住处?!”
迦叶惶恐道:“明王明鉴!佛哪里敢,那里是他自己选的去处,他毕竟也是佛!”
孔雀微微一滞,默然长叹:“毕竟是个人物!罢了,此次所事就不让他为难了。”孔雀踱着步子走出了黄金殿。
迦叶匍匐良久,而后募然抬头,瞠目呲牙,脑后佛光乱颤:“孽畜!”
迦叶对着佛殿中心的千叶金莲一掌拍下!
“孽畜!”满殿佛像陡然睁眼,表情和迦叶一摸一样,千佛千,同时拍向千叶金莲!
点苍岩洞。
水滴从洞顶螺旋的破口流下。滴水逐渐成线,如雨。
“咔咔”洞里有声音从冰塘中传来,浮石在动!一条条枝桠般的纹路在冰面上伸长铺开。
浮石没有动,动的是点苍峰。沧澜之极,如擎天巨柱的点苍峰居然在晃动!!
“轰!!!”洞外巨大的轰鸣声,连连爆响。那是万年冰川崩解的声音!!
银发感受到了脚下的岩地在不断下沉,他无动于衷。任千年的冰寒,拍打在脸上,浸湿了银发。
“我是谁?从何而来?将去何处?”低低的呢喃,水流已如瀑,却无法冲走心底的蒙尘。
“孽畜!你是孽畜!!”三个拇指大的金光佛从虚空中遁出,敲打着檀香木鱼,盘旋在银发脑上。“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
银发头痛欲裂,扭曲着五官,用掌捂死耳朵:“滚开!你们这些苍蝇!滚开!!!”佛家六字真言,又岂是掌能挡的住,梵音声声直接从脑海深处响起。
“啊!!”银发撞击着岩壁,痛苦的满地翻滚。
“吱呀”点沧峰顶的黑色府门,在流水中撑开了一道缝隙。半本书在一道流光中,钻入银发额心,一点清凉漾开,脑中梵音尽去。一柄纯白长剑从洞顶的破口飞下,剑柄上刻着碎牙二字,将半空的拇指佛一剑而斩!
佛身体破溃,却是在面目狰狞中幻化成三叶金色莲瓣,印入银发后脑。
一叶为厄,咒念万难阻途!
一叶为劫,咒念步步惊心!
一叶为涅,咒念回头无岸!
“轰!!”冰川彻底崩解,一道如银河泄地的九叠飞瀑,水帘般遮挡在岩洞之外。
银发萎靡地倒下身子,长发变黑,獠牙收敛,沉重的眼皮盖上了紫色眸珠。
是前世今生,还是因果轮回,千秋一瞬,生死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