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物是人非
柳城往西北一百七十里,是双溪镇。
泊宁河在双溪镇一分为二,大河裂成了两条河左右绕着镇子。镇子上的人家大都沿河而居,几乎没有不识水性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当戴着斗笠的云若出现在这满街蓑衣渔笠的镇,没有丝毫突兀。
云若绕过柳城到了这双溪镇,已经是落日悬河,暮色染霞。不同于其它镇,这个时辰正是渔民们收获回岸的时候,卖鱼卖蟹的贩,卖虾的妇人,甚至还有用柳条儿串着一大串白条子鱼的稚童,吆喝声此起彼伏,满街的熙熙攘攘。
云若柱着一原木杖走在镇街之上,银白的发丝从斗笠里垂下,露出半边的下颌贴着几缕白须,活脱脱一个垂暮的老人。
“若儿!”忽而一声略微熟悉的呼喝声响起,云若脚步一顿。旁边店门里,一个红衣银镯虎头鞋的女童,颠着脚儿摇摇晃晃地正要迈出门槛。扶着门沿的陡然一滑,眼见着就要摔倒。云若身形一动,下一刻扶住了女童。
“若儿!!”一位头缠碎花巾的年轻妇人从里堂冲了出来:“你这妮子,才眨眼的功夫不见你,怎么就往外出跑!”
“老先生,女无知没冲撞着您吧?谢谢您啊!”年轻妇人一边数落着孩童,一边抬起了头。
云若看了一眼妇人,妇人的样貌瞬间与记忆里的一副面孔重合!
“是她?!未必是她十余年前的记忆了,也许只是有几分像她”
云若下意识地压低了斗笠,看了看旁边的店牌:“溪桥鱼庄你这可还有食宿空位?”
云若嘶哑着嗓音,刻意带上些许沧桑。
“有的,老先生里边请”妇人引着云若到前堂坐下,一拉扯着女童走向内堂:“老虞家!看好闺女,我去给客人添茶。”
前堂里食客不多,三三两两的吃饭喝酒,也不喧哗。
妇人很快就端着茶碗过来了。
“这妮子生的好生水灵,大名叫什么啊?”云若闲聊道。
“老先生笑了,才一岁半的娃儿,那看的出水不水灵。”妇人笑着添了茶水:“妮子姓虞,叫言若。”
“言若这名字,不怎么合适女孩子吧?”
“孩子名字是民女自己给取的,民女家打就是普通渔民,也没念过圣贤书,识不得几个字。随意就取了个名儿。”
“你是世代本镇人家么?我听你口音倒有些像是笪邬饶洲人士。”
妇人一怔,原本欲走的步子也停了下来:“老先生是饶洲人?”
云若摇了摇头:”我从宣岩镜洲来。”
“一江东来水,共饮两洲人。镜洲饶洲相互比邻,老先生也算是民女家乡人了。”
“饶洲离此地可不近,家乡可是有何变故才落到此处?”
“也不算是变故”妇人言语稍一踌躇,眉宇间染起一抹忧愁:”民女少时曾等一人,看尽了几岁的花开花落却也等之不来。那时候又是个倔强性子,既然等不到就偷跑出来寻找,等真的出了村子才知天地茫茫又有何处可寻。于是便顺着东来水下,飘飘零零到这双溪镇落了叶,扎了根。”
云若端起茶盏,饮下一口凉茶,稍稍压下心底浮起的悸动:”那令夫君他“
“他呀!”妇人眉梢掠起了些许喜色,掩唇一笑道:”他也是饶洲人,民女以为像我这般傻到背井离乡去寻一个未知心的人儿的人就民女这么一个了,没想着他倒也是个倔驴子!竟也找寻到这双溪镇来!”
“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何不双双回去?他山异水总比不上自家泥土养人。”
“民女确实有同夫君过要回饶洲,可夫君他又不肯了,怕民女见着旧屋旧物,睹物思人不准那天又要跑了!”妇人笑颜如花。
云若闻得笑声,轻道:“你这已是放下了。”
“有些东西就和这天上的云一般,风一吹就散了,再聚之时也不是原来模样,如何能不放下。”妇人转头看到言若跌跌撞撞地又再往前堂跑,急急地赶了过去牵住了言若的:“老先生,家女调皮民女就不陪您聊天了,舍房店里二已经给安置好了,待会儿店送上一份本地的荷包鲤算是给故乡人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不要拒绝。”
云若抱拳一揖:“那就先行谢过了。”
妇人在云若的上稍做停留,突然道:“老先生是读书人吧?看先生一头鹤发,这双却比寻常女子还要纤嫩呢。”
云若微惊,不着声色地将双拢入了衣袖,再抬头却见妇人已经拉着女童进了内堂。
“言若言若”云若咀嚼着这两个字,十年时间放在修真界只是一瞬,可在凡尘俗世,足以让太多东西变得物是人非,再聚之时已不是原来模样
云若深咭了一口茶水,水微凉,茶微涩,人微寒。
对于那段过往,他注定只会是匆匆过客,本就不期再遇,却没想相遇之时仍旧会有突然而来的怅然。是因为失去了为他等待的那个人?还是因为失去了哑巴少年的那份简单?或者是失去了成为一个普通人的可能?
云若不知,只是怅然若失
直到日沉月升,云若住进了房舍,这个问题他也没想明白。
云若少有的没有任何心思打坐修行,将百纳阁拿出来看了看,骷髅离儿却还是没醒。上次的一碗精血怕是给她喝多了,通身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子绯红,犹如醉酒。
云若查看了一下,骷髅气息倒是沉稳的很,他便也放下心来,推开窗,看着月:“明儿明儿就走罢”
窗外有月,月色皎洁。
与此同时也推窗望月的还有那个妇人,脱去了白日里的头巾,一头秀密的黑发披肩而落,月色之下洗涤了岁月的痕迹,仿佛变回了当年的那个燕儿。
不知为什么,燕儿在今天那个老先生的一举一动上,总会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影子。不管是他喝茶还是做揖,总有那个人的影子还有那双,简直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不可能!十年时间,他总不可能会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可是神仙呢就算我老了,他也定然还是那副少年模样!”燕儿自嘲的笑了笑,里却不自觉地拿起一个荷包,这是她这么多年一直随身携带的东西,荷包里是一朵灵石雕刻永不凋谢的桃花
“孩子她娘,你又想他了”月色过窗,映上了虞家汉子一张愁苦的脸。
燕儿眼眸流转,啐了汉子一口:“心眼儿,吃啥闲醋呢!孩子都替你生了,我还能飞去哪儿?”
“唔”汉子转而望向自家闺女,脸上的醋意顿时消散:“孩子她娘,若儿她好些个日子晚上睡不安稳,身子扭来扭去的,是不是犯了什么邪症啊?”
“瞎啥,咱闺女身体好着呢!”燕儿急急回头,收起了荷包,关上了窗。
窗外,月色淌下,人影无踪。
街边暗角,更夫的呼喝突兀地响起:“天干物燥!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