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月如梦
北院西厢,姬梦仇斜倚在床榻上。床榻之上没有绫罗被褥,甚至连普通的绵麻铺盖都没有,有的只是几捧枯草。这姬家的第七子,姬贤庄的少爷,练气期的修士,过的竟不如乡下村庄的穷子
姬梦仇丹田内的真元,随着缕缕黑气飘散,身体阵阵空乏。这些十几年来他努力修炼得来的真元,随着那杯毒酒的渗透,慢慢变得不属于自己,姬梦仇不但没觉得可惜,反而没来由的一阵轻松“我终于终于可以不用强迫自己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了”
姬梦仇不是不曾努力,可有些事并不是努力了就可以成功的。
姬梦仇问心无愧,失而洒脱。
很可惜,这鬼牡珠的毒并不是只是挥散真元,在它的侵蚀下阴毒入肌入腑入骨!!仅仅片刻,姬梦仇就感觉到眼前渐渐模糊,呼吸越来越觉得费力。可他倚靠着床塌始终不肯就这样“睡”去,眼睛死死地盯着厢房门口,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必定会来,他还想
再看她最后一眼
“吱呀”
半掩的厢门被推开了,姬梦仇挣扎着想要起身,意识海中已经一片模糊,只有那一丝执念支撑着他,眼眸已被黑雾弥漫,映入门内的那一丝光线才让他勉强看到一道隐隐卓卓的身形。
“姊姊,姊姊!是你么是你吗?”
进来的是云若,看着姬梦仇阴毒入骨的模样,摘下了斗笠轻轻地将少年扶在床上,免得他摔落。
“酒是你筹备的,你知道酒中有毒,为何要喝那杯毒酒?”
“姊姊其实,其实我又希望生在姬家,又讨厌生在姬家”姬梦仇意识海已经完全混乱,甚至无法辨识云若和姊姊的声音,歪着头紧紧地靠在云若身上,喘着粗气如呓语般道:“姊姊我真的不想修仙,我做不了仙人,我只想像凡俗子一般,吃着粗茶淡饭,有一个疼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像大山一样可以依靠的父亲可我偏偏生在了姬家,大道者孤姬家为了修仙,已经修的没了夫妻,没了父子,没了感情
,没了人性这不是仙!是魔!!是魔啊!!!”
姬梦仇低低的抽泣着,声嘶力竭的呼喝都已经弱的只如蚊语:“可是姊姊你知道我为何又希望生在姬家么?因为因为只有在姬家,才有你这样一位姊姊姊姊你做完了想要做的事,就去找个安静的镇,富贵平安的过完一生,不要做山上人,也不要再恨任何一个人。仇恨是件很累很累的事情我这辈子没轻松过,不想你太累”
黑雾夺去了姬梦仇眼里的最后一道光,这位十几岁的少年终于放下了所有人间的负担,垂下从云若的身上滑落,倒在了铺着枯草的床榻,从此一睡不醒
云若默立床沿,听着厢房外声声哀嚎骤然而急,渐渐而缓,慢慢而熄没了声响。
终于厢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持滴血长剑的姬梦情立在门口,身上的嫁衣被鲜血浸透红艳的刺眼。她似乎对云若的出现毫不意外,一双漆黑的眼眸甚至还带着些许疯狂的笑意:“我知道你不会喝那杯酒,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云若被姬梦情身上刺鼻的血腥味熏的皱了皱眉:“
我为鬼牡珠而来。”
“不!鬼牡珠对你只是可有可无。”姬梦情摇了摇头:“你是为了见证我诛亲灭门,弃道入魔而来!”
“弃道入魔”云若冷冷地看了姬梦情一眼道:“你是觉得凭借鬼牡珠我便杀不了你?”
姬梦情还是摇头:“不,即便我利用鬼牡珠吸取了大量魔气,依旧无法探知你的深浅。可见我并不是你的对。可是那又如何?你已经见证了我诛亲!灭门!”
云若没有再看她,就凭这几句话他已经知晓,姬梦情已不畏死,甚至于是在求死
“他一直在等你”
云若口中的他,自然是躺在榻上的少年。
看到床榻之上已经完全没了气息的姬梦仇,姬梦情这才敛去了疯狂,脸上浮出了几许悲痛。
“仇”
云若侧开了身子,让姬梦情靠近。姬梦情颤抖着指尖拂上了少年的脸颊,又轻轻地合下了他盈满黑雾的眼眸。
突然,大滴的泪珠从姬梦情眼里滚滚而下。姬梦情一件一件地剥开了自己的嫁衣,一件一件地披在了少年的身上:“仇这件嫁衣上有每一个欺负过你的人的鲜血,你便安心的等着,姊姊做完想做的事,就来找你”
姬梦情摘下了凤冠,脱去了贴身的衣服,甚至脱下了绣纹鸳鸯的喜鞋,就那么赤条条的持剑而立。
她也曾如此赤条条地从这个西厢房诞生到姬家,如今她又从这西厢房赤条条的走出,只是中多了一把长剑。
“我还有些许事没做完,能否在等我片刻?”提剑走至厢房门口的姬梦情,满头的青丝披散在光洁的背脊,鬼牡珠聚起的黑雾绕在身周,更觉那若隐若现的酮体越发皎洁。
云若以沉默替代了回答,看着姬梦情飘然而出。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当凌晨的第一抹初阳升起之时,云若推开了窗。
虽然早已预料窗外的模样,云若还是被眼前血腥至极的一幕震撼到了。
满眼的断肢残躯几乎铺满了整个姬贤庄,入目之内几乎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前院中央八具被剥去所有衣物的尸身,削了四肢,挖掉眼鼻,割去双耳,连牙唇都被敲得稀烂的“人棍”被围成一圈。这八人分别是她的六位哥哥,姬家家主和她那半日夫君钱长老。
从他们脸上残留的痛苦到扭曲的面庞来看,在他们死前想必受到了姬梦情的绝对关照。在他们身下流出的一大片血渍中,勾画出了“无梦”二字。
无姬无情无仇,剩下的不就只是个“梦”字,如今刻下无“梦”二字,至亲!至痛!何等绝望!
“她不会再回来了,你等不到她了。”不知何时骷髅白离已经出了百纳阁,倚靠在了云若身边。
云若依旧沉默,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天空。
天色初明,日出月未落。
“其实她走时,你已经察觉了吧?你本就不想她再回来,否则你就不得不动了对吧?”白离吸了吸鼻孔,满庄的阴气不但没让她觉得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
云若摸了摸白离的脑袋,答非所问道:“太阳出来
之前,世间都像一个梦,唯有这月是真实的。太阳出来以后,世间都变得真实,唯有这月像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