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陌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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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襄侯府和安远将军府撕破了脸。

    这是上京官场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据是在灵觉寺里出了事,但是所有知情人都讳莫如深。

    众人只知道,其后,武襄侯府发了丧,人人都去,但安远将军府中无人去。

    殷明鸾身穿素服,头上没有钗饰,脸上没有一丝颜色,苍白虚弱,她乘着马车远远地在武襄侯府经过。

    她的马车悬挂着白绢,她伸了指,挑开车帷一角,看见卫陵穿着麻衣站在武襄侯府大门前,目光漠然。

    殷明鸾挑开车帷的指微微颤抖,在卫陵转脸看过来的时候,她顿然放下了车帷。

    卫陵捏紧了指,低头,然后决然转身。

    他明白,他和殷明鸾再无可能。

    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着许多,再也回不去了。

    马车里,嫣儿问道:“姑娘,你穿白是为了过来吊唁吗?”

    殷明鸾微微摇了摇头。

    她陡然得知当年父母的变故,当然是为了父母除服,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想要看看卫陵。

    或许,她亏欠了卫陵,卫陵也亏欠着她。

    可是,他们两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走吧。”殷明鸾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周官员遇父母丧事,都要斩衰三年,辞官离任回到老家守孝。但是如今国朝重臣多行“夺情”,以国家多事为由,夺情起复,留任官职,不必回原籍丁忧守制。

    朝中众人都以为卫陵也会夺情留在京中,没有想到,他却直接了当地吩咐了家中仆从收拾回卫季的山东老家。

    百官遇到父母丧事,不必收到朝廷的许可,就可以去官离任,因此殷衢收到这个消息之后,也略有错愕。

    他沉吟道:“由他去吧,提点着沿路官员,路上与他行些方便。”

    张福山低头应是,未免在心里叹息了一回,本也是王公贵胄,到底是造化弄人。

    武襄侯府后厨柴房中,廖阿水被捆绑着脚扔在柴垛里,门吱呀一声被缓缓地推开了,卫陵站在门口,他逆着光,看不清究竟,只是浑身阴沉沉的。

    廖阿水眼中开始流泪,可是她笑了:“卫陵,你想杀我吗?想杀便动啊。”

    她又抽噎了一下:“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要让顾家人知道当年的秘密,我没有想到伯父会寻死”

    “闭嘴!”卫陵突然暴怒,他将中的长剑横在廖阿水脖颈上。

    廖阿水仰头闭眼:“也好,死在你里,活着也就这样,死也没什么。就是不要让我父亲知道我死了,哎,让他以为我过得很好吧,便宜他了。”

    卫陵将剑柄握得很紧,然后他将剑丢开了,寒声道:“滚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卫陵的思绪开始飘得很远,他想起了幼时待他极好的廖长老,又想到了卫季的面容。

    曾经,卫季坐在山头上,看着还是不点的卫陵和廖阿水打趣道:“我原本想要养一个女儿的,却养着你这个子。”

    着,他却叹息:“我是罪人,我不配。”

    但是卫陵明白,卫季待从看大的廖阿水,也是疼惜得如同女儿一般。

    卫季奄奄一息的时候,看着廖阿水,然后看了一眼卫陵,对他摇了摇头。

    卫陵明白,义父是让他不要怪罪廖阿水。

    他上半生做恶人,下半生却铁心做圣人。

    卫陵眼眶红了,回想起他的义父,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卫陵踉踉跄跄走了。

    廖阿水看着卫陵离开,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太过刺眼,在黑暗的柴房中的廖阿水被刺激得不住流泪,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等她擦干了泪,她就看不见卫陵了。

    她再也看不到卫陵了。

    廖阿水挨到长剑边上,将上的绳索割断了,她拿起剑,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却顿住了。

    她将长剑跌落在地,然后捂住脸,开始失声痛哭起来。

    卫陵离京那一天有人过来送他。

    李贵太妃从马车上下来,揭开了帷帽,极目却看不见人影。宋吉坐在马上,远远地朝着车队望过去。

    但是卫陵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厮驾着马,带着卫陵的行李箱笼还有武襄侯府不多的一些仆从,慢悠悠地向南行。

    而卫陵,或许是一人策马先行离去了吧。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好天气。

    前朝后宫之人渐渐发现了新景象,长春宫的赵太后不再韬光养晦,她开始走出来,站在众人眼前,两宫太后之间隐约有了对峙的苗头。

    这对峙的关键处,自然就是在立后这一件事上。

    立后一事,从冬天吵到了春天都没有个结果,不光是后宫,朝臣也急得不行。

    许太后将许家幼女许苑娘接到宫中住,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后来,又准备着召萧松月,萧林月,以陪嘉阳公主读书的名头进宫。

    至于赵太后这边,她将她兄长赵将军家的女儿赵瑾召进宫中,另外又准备让富平侯府的李缨入宫。

    可是李家心疼女儿,竟然是托了李贵太妃给赵太后写了信,倒是不敢直接拒绝,只缓些时日,为李缨预备些进宫的东西。

    赵太后哪里不知道这是李家的推脱之语,想来想去,觉得在赵妗在宫中势单力薄,于是她想到了平凉府的那个齐蓁蓁。

    赵太后沉吟:“那孩子对皇帝似乎有些情谊,皇帝应该也会照顾她的,让她收拾了,快些到上京来。”

    徐嬷嬷应了,差人吩咐下去,她又想到了些什么,道:“太后娘娘,还有那个顾府的女儿,陛下似乎很是喜欢,如今,她又没有了和卫将军的婚约。”

    赵太后颔首:“得是,只是不晓得为何,皇帝却迟疑了,想来是觉得那女子和卫将军牵扯过甚,惹他不快了吧,听那顾氏女在断了卫家的婚约之后很是伤心了一阵。”

    徐嬷嬷“哎呦”了一声,道:“那倒是可惜了。”

    赵太后却笑:“可惜什么,却是正好。不管谁家女子入宫,只是为了抗衡许家,皇帝对她不挂心,也能免除哀家的忧虑,之前皇帝为她实在是胡闹了些。”

    徐嬷嬷点头含笑:“娘娘得是,奴婢愚钝了。”

    赵太后摆了摆,道:“去乾清宫一声,就是哀家的意思,让那顾氏女早些进宫。”

    眼下许苑娘和萧氏姐妹都进了宫,很难许太后会不会使些段,着到底让赵太后有些不安。

    乾清宫里,高堂素壁,明窗净几。

    黄花梨大案上,只铺了一张贡笺陈清宣纸,殷衢正用一支湖州狼毫笔在写字。

    见张福山从殿外猫着腰走进来,殷衢收了笔,将墨宝示于张福山:“如何?”

    张福山马上拍起马屁来:“雄浑沉雄,陛下心定才能写出这样好的字来。”

    殷衢略微一哂笑:“朕心却不定,才会写字定心。”

    张福山只露笑。

    殷衢本也没指望张福山给他解语,于是问道:“什么事?”

    张福山道:“是长春宫太后娘娘,催着想要顾家姑娘早日进宫来。”

    殷衢提着笔并不意外:“朕不急的时候,母后倒是急了。”

    张福山忖度着,问道:“陛下准备这时候接顾姑娘入宫吗?”

    殷衢却是有些犹豫:“听她依旧有些消沉。”

    完这一句,他开始沉思,张福山也不敢话,一下子满殿内静了一霎。

    慈宁宫里,许苑娘为许太后读了一卷佛经,见许太后昏昏欲睡,将要阖上了眼睛,她把书放下了,就要起身退去。

    刚站起来,许太后语气缓慢地道:“春天了,你也去外面走走,不要总是在这里陪着我老婆子。”

    许苑娘怔了一怔,然后陪笑道:“太后哪里能老。”

    许太后也不欲听她的客气话,只是挥了挥。

    许苑娘迟缓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慈宁宫。

    许苑娘身边的宫女问她道:“姑娘,我们去哪里转呀。”

    许苑娘:“那就去御花园走走吧,那里正是好去处呢。”

    是啊,好去处,摇漾春如线,只是她哪里是有心情来赏春的人呢?

    御花园百花齐开,许苑娘转了一圈,却有些奇怪:“为何宫中却没有梨树?”

    宫女歪头想了一会儿:“我是去年进宫的,听从前是有的,可是陛下后来不喜欢梨树,于是都让人砍了去。”

    许苑娘想起来自己的一件浅色梨花样的裙子,心中盘旋着主意,不知是要扔还是要在适当的时候穿出来。

    她正走着,忽然听见一连串的笑声,那声音无忧无虑,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许苑娘顿住了脚步,微微仰头望去,看见半空中有一只蜻蜓样子的纸鸢。

    宫女声道:“应该是赵姑娘,这些日子她喜欢在宫中放风筝。”

    “赵姑娘啊。”许苑娘重复着,像是在感慨。

    几年前,她进宫陪伴嫡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无忧无虑。

    如今她像是看着大厦将倾,她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只是略微站了一会儿,她身边的宫女开始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许太后和赵太后水火不容,而许苑娘和赵妗自然是分属两个阵营,若是碰见,不知该如何。

    许苑娘看了一眼宫女,转身就要走,可是刚走了一步,那纸鸢掉在她的脚边。

    许苑娘略微一沉吟,将这纸鸢捡了起来。

    从花树后面,赵妗绕了出来。

    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满脸还是稚气,她接过许苑娘递过来的纸鸢,笑语道:“谢谢。”

    许苑娘含笑行礼,然后走远了几步,她忽而转身道:“赵姑娘,你想要在宫里待一生吗?”

    赵妗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许苑娘笑了,笑容中似乎有苦涩:“那就不要稀里糊涂了,趁着你有会。”

    赵妗拧着眉头,似乎有些不理解许苑娘的话。

    许苑娘也不再解释。

    两天后,许苑娘在慈宁宫看到了萧氏姐妹。

    萧氏姐妹比许苑娘略大些,德行举止十足的风范,她们完美表情下的心思,许苑娘丝毫看不透。

    张福山将宫里姑娘们的事情告诉给殷衢,殷衢虽然听着,脸上却有些不耐,于是他止住了嘴。

    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陛下,如今都进宫了,你看,是时候了吗?”

    是时候了吗?

    殷衢沉思半晌,捻了一张薛涛蜀笺,取笔略微沾了墨,只写下了两行字,他将笺封了,交给张福山。

    “送到安远将军府上。”

    殷明鸾收到了来自宫中的一页笺纸,她抽开一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昔日,吴越王夫人归宁,吴越王去信,不思念,不催促,只花开,可在回程路上观赏。

    寥寥数语,情真意切。

    殷衢在等她。

    殷明鸾也知道,自己消沉得够久了。

    回宫吧,那里是她的归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