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次读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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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降落冀北城后, 颜广德带着靳言在当地预定好的一间五星级套房内住下。考虑到隐私性, 他只订了一个房间, 同时在刚进入房间后,就拿出机器, 给他下达了一条死命令。

    一旦有任何入侵者, 或者靳言有任何危险,便立即通知他。

    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给机器人体内设置了一个临时通讯器。这种通讯是单方面的, 只能连通颜广德的电话。

    机器人临危受命,简单到近似简笔画的五官, 圆润地滚动了一下。呆板的一字一句道,“主人, 若是另外一个主人的命令与你的不同, 怎么办?”

    “服从我的命令。”

    “是,主人!”

    颜广德将机器人调试完毕,悄悄地放在橱柜最高处,随后转身。床上的靳言早已陷入昏睡,睡得无声无息, 秾金色长而密的睫毛微微翘起。

    他坐在床头, 贪婪地凝视这个人, 不断吻他的发丝,吻他的眉梢眼角。直到身上炽热……

    直至这时刻,他依然能对这个人产生不该有的欲.念。

    该死!

    颜广德转身进浴室,放水冲凉。

    在他转身后, 原本躺在床上洋娃娃一样的靳言突然间睁开眼睛。眼珠子动了动,随后转向橱柜高处,那个被放在隐蔽地方的机器人。

    **

    颜广德出门后径直拨通靳宁海的电话。

    如今靳宁海是冀北城第一把手,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这里。他这个电话过去,对面是靳宁海恍然的声音。“怎么,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找我了?”

    “,你要什么筹码?”

    “你手上有什么?”靳宁海嗤笑,“带着你最新研究出来的成果来我办公室吧!”

    靳宁海的声音,透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权威。

    颜广德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办公室不合适,咱们约个地方谈吧。”

    “可以,你。”

    “一个时后,街边咖啡馆。”

    颜广德报出具体坐标位置,那是一间距无名大学不远的咖啡馆。因为走朋克重金属风的装修,平时就人迹罕至,如今恰赶上假期,就连学生们都不在。颜广德到的时候,里头只有一个正半眯着眼在瞌睡的侍应生。

    颜广德只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静静地等。

    等了20分钟后,咖啡馆门前终于停下一辆黑色全封闭的轿车。

    颜广德转过头,就看见靳宁海穿着一件黑色薄呢大衣,迈着大步走过来。冀北城原本是海滨城市,往常的十月没有这么冷,但是今年似乎寒潮来的格外频繁。他们刚到的这一天,冀北城刚下过一场秋雨,街面仍有些潮湿,靳宁海走过来时扑面一股寒气。像是地面上的潮湿雨珠全部都从这个人身上往外冒,令人觉得粘哒哒的不舒服。

    颜广德垂下眼皮,吞了口冷咖啡。

    “东西带来了?”

    “在这里。”颜广德递给他一只微型保险箱,约只有二十公分尺寸。

    “你没藏私?”

    “我敢吗?”颜广德冷冷地道,“你早知道这个人对我的意义。”

    “对你的意义?”靳宁海冷嘲般勾起唇角。“我不知道一个玩物有什么意义!但是看颜大才子,你还在兴头上,居然在罗马撺掇人结婚!呵,所以我想着,咱们俩可以谈笔交易。”

    顿了顿,又道,“这可真是笔不错的交易!”

    “你就不怕我拿的东西不够分量?”颜广德反讽道。

    “你可以试试,”靳宁海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啪嗒啪嗒玩着保险箱上的密码。“总之呢,这笔交易彼此都不吃亏。”

    “呵,你也不一定信我!”

    “你敢拿他的命同我赌?他可是你名义上的妻子,哦不,也许是丈夫?”靳宁海不怀好意地笑。“只是可惜了的,如今恐怕他连跟你同房都做不到!”

    颜广德挑眉,双手平摊在桌面,口吻极淡。“一个试验体而已,你我犯得着那么认真讨论吗?”

    对面的靳宁海一愣,随后头一次在颜广德面前显露情绪,七情上脸,手掌拍在桌面大声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了,那么这一次拿回去后……试药的结果,记得也给我一份。”

    “好。”

    **

    咖啡馆内两人的话语声以及咖啡的苦香味,似乎从声音里一步步传递,然后自咖啡馆上空升腾而起,飘至冀北城内的一个五星级豪华套房。

    靳言手边瘫着拆成碎片的机器人,手指剧烈痉挛。

    他原本想控制自己的。

    他想控制自己,不要将机器人毁坏。他也想控制自己,不要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像一条狗一样蹲坐在地上,清晰地听见窃听器那头传来颜广德与他那位名义上的“好哥哥”的对话。

    然而,可能是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无法控制在死神挥舞镰刀收割麦田之前,最后一次奔跑到阳光下,仰起头,渴望天空上盘旋的那只燕子能够落下来。

    麦田上空的阳光化作万千道锋锐利箭,从他胸膛穿体而过。

    他要死了。

    他控制不了对颜广德的渴望。

    他渴望颜广德可以陪他一起死。

    所以他像个疯子一样,在颜广德每件衣服内都放置了无数个监听器。这样即便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都能感知到颜广德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就连颜广德手机里所有的来电与信息,他都能原封不动地读取到。

    靳言在被靳家接回华国之前,有十六年,混迹于北欧各色人群中。窃听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是当时某个黑人教会他的。

    黑人并不是真正的皮肤黑,而是没有户籍,混在最肮脏的场所,有最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那天他仅仅是扬起脸对那个黑人唱了一首弥撒曲,那人突然间放下手上的刀,用纹满刺青的手臂温柔地抚摸当时年仅六岁的靳言。

    拇指缺了一节的大手按在靳言的金色长发上。那个人沉默很久,最后对还是孩子的靳言道,“你唱歌这么好听,叔叔很喜欢。作为酬劳,我给你一样礼物。”

    “是来自神的礼物吗?”

    “不,它是恶魔的赠礼。”

    “我不要!”靳言奶声奶气地拒绝,下意识转身要跑。

    那个人将他堵在巷子死角,语声甜蜜如伊甸园里撒旦的诱.惑。“就看一眼,你会喜欢它的。”

    “我是神子的信徒!我不要来自恶魔的东西!”

    靳言清脆的童音响起。

    巷子角落,没有阳光。但是当时当地,靳言那双眼睛清澈的就像是被阳光照射过的天空。

    那人这次沉默的更久,最后突兀地扯开嘴角笑了一声。“是啊,”他弯下腰,视线与靳言那双蓝色眼睛齐平。“可是世上人这么坏,他们嘴巴里的,和他们心里想的,根本不一样!叔叔给了你这个东西以后,你就不用再听他们对你什么。嘘!不要听他们的甜言蜜语,你只需要把这个东西……”

    那人像变魔术般,从掌心里翻出一个极的指甲盖大的黑色甲虫。

    “这是什么?”

    靳言好奇地拿手去抓。到底是六岁,先前的恐慌已经被好奇心彻底征服。

    “等等,”那人轻轻拨开他的手,笑道,“这只机械甲虫还可以做的更些。如果你遇见欺负你的人,或者将来你长大后喜欢上了人家,却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你就把这个东西放在他口袋里。”

    “这个东西,会告诉你他在做什么,与什么人见面,以及,他在别人面前……是怎样起你的。”

    十三年前的那番对话仍历历在耳。靳言从没想过他第一次用到那个黑人教他的技巧,就是全部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他像是一只贪婪、濒临死亡的鼹鼠,倾其所有,耗尽了洪荒之力,将所有学会的本领都通通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在罗马,颜广德于实验室内遇到一个叫Jason的人,他们谈起他和他的母亲。

    那段往事,那段十六年前的往事中,充斥着背叛和欺骗。那支药的确存在于靳言的记忆中,只是渐渐变的模糊。因为当时当日那支促使细胞体裂变的药剂下去后,他曾经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

    如果不是这一次,从窃听器另一头听到颜广德与别人起,那段恐怖的记忆可能就此掩埋了。

    然而就像是好事从不逢双,坏事却从来都是接踵而至一样,那段黑暗记忆终于还是缓慢复苏,然后在无边暗夜里露出狰狞獠牙。

    不久后靳言又再次记起那枚曾经染满了母亲的血的十字架。哦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那天,那个女人疯狂地他。大约是喝醉了酒,她烂醉如泥,手里的鞭子一道接一道抽下来。最后十一岁的靳言忍无可忍,将那个女人恶狠狠地推倒在地,女人摔倒后额头冒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不断的浸湿了那个女人脖子上的项链。

    他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但事实上,他仔细地检视这个女人,确定她不能够再对自己造成肉.体伤害后,冷静地处理好现场,然后临走前最后站在门边望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回到那女人身边,从她脖子上摘下那枚十字架,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就那样大步流星地走了。

    门开着,楼上楼下街坊的吵闹声,z.爱声,声声不绝于耳。他在黑夜里消失,那个女人后来是死是活,有没有人去搭救,他不知道。但是从此后,他再也没听到过那个女人的消息。

    在飞机上,颜广德临时改变主意,是要回冀北城处理事情,其实他也有未了的事务。在碧园路668号那套别墅内,三楼那个永远上锁的门前挂着日本风铃的房间内,那枚来自地狱的十字架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毕生的罪孽。

    靳言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弑.母的罪人,将来死后是一定要下地狱的。死的时候,他得脖子上戴着那枚染血的十字架,然后平静地堕入永夜。

    不过,既然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从头到尾不过是被人造出来的一个“假人”,那么,那枚十字架还有没有取回来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在颜广德面前,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靳言看着自己毛孔已经逐渐模糊看不清的手,因为它们刚才极其努力地拆卸了机器人,现在十根手指各自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痛苦地扭曲着。神经一层层传递至大脑皮层,似乎连这传递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悲伤。

    他被最亲密的枕边人背叛了。

    他被颜广德背叛了。

    天空中的燕子坠下来,在半空突然间变成秃鹫,冷冷睁着花岗岩般冷白的瞳仁,咧开嘴,从他的尸身上叼走了一块带血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