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风没想到去签合同那天,还能见到一向低调神秘的原著作者于途。

    那是一个跟他想象的并不太一样的形象。

    也不是。该怎么形容呢,明明身体看着是有些消瘦的,容貌看着也是文艺工作者的样子，但是气质却不太像。身姿挺拔,随便的一个眼神扫过来都觉得有些锐利。

    曲南风和他的眼神对上，冷不防被震慑了一下，脑子里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人不好惹。

    不过整个过程，于途都没有开口话。导演跟他介绍他的时候，他也就是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多看了他几秒钟而已。

    在签合同之前，许导饶有兴致地跟曲南风聊起来于风烛这个角色。曲南风觉得许导应该是想了解一下他对这个角色的把握，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理解中的这位乾旦一一剖析。

    他话的时候,面朝向的是许导，因而没注意到他的越多，于途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

    等曲南风完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于途的目光,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曲南风明显感觉到于途看着他的眼色是带着审视的，他愣了愣……最后只得对于途笑了笑。

    许导了解过曲南风在之前的剧组也演的这个角色,于是又跟他谈起了京剧相关,因为剧里是有登台演出的，许导不确定他之前拍摄的时候,学习了多少，到了怎样的程度。

    曲南风从头到尾就只学唱了那么一段戏,也如实了。

    一直没话的于途却突然开口断他们的谈话，问曲南风：“如果你是编剧，你觉得整个剧本里关于于风烛这个人物，有哪里需要改动的。”

    曲南风没料到于途会突然话，还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愣愣地：“问我吗？”

    “嗯。”于途点头应了一声，显然这个问题并不是他的失误，而是他真的想知道的答案。

    其实答案一下子就出现在了曲南风的脑海里，这个问题对曲南风来并不难，可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于风烛的死吧。”

    曲南风的话音未落，于途看向他的目光更尖锐了，他：“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死？”

    曲南风下意识地觉得于途话的语气怪怪的，但还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了出来，确切地，是将他的那个梦境了出来。

    内心深处，他是真的深以为于风烛真正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

    于风烛在床上杀死王崇海之后，不应该第一时间就被外边的护卫兵发现射杀。他杀王崇海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被王崇海干干净净的邀请进房间，也应该在漂亮的杀了他之后，整整齐齐地走出来。

    他在杀王崇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逃不脱死。但是他要死也是想死在自己的戏台上的。

    描上妆，换上戏服，登上台，唱着他最喜欢的那一出《贵妃醉酒》。

    唱到一半后，枪声响起，唱腔声戛然而止。

    听着曲南风完后，连许导都有些震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曲南风没是梦到的，只道：“我觉得于风烛既然是一代名伶，戏台生戏台死吧。”

    “戏台生戏台死……”许导马上看向于途，“于老师我觉得……”

    许导的话没完，就见于途深深地看着曲南风，一字一句力道沉重地道：“没错，这是于风烛真正的结局。”

    曲南风因为于途的这句话，诧异地看向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正的结局？

    许导没想那么多，很自然地理解道：“于老师原来写的关于于风烛的结局是曲南风的那样的？为什么要改，我觉得戏台生戏台死这个结局更好？”

    “为什么要改。”于途笑了笑，“当然是为了找到像曲……这样的有缘人了。”

    此刻，曲南风的嗓子却有些发涩，他向于途确认道：“于、于老师我的真的是你原先为于风烛安排的结局吗？”

    于途却又摇了摇头，“不是。”

    不止曲南风，在座的众人都有些讶然，刚刚于途明明……怎么现在又否认了。

    “于风烛的结局从来不是别人安排的。”于途接着道，“他是鲜活的一个人。”

    于途的回答让曲南风攥紧了拳头，脸色也有些不太对了。

    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是于风烛原来的死法。

    可是明白过后，一丝凉意却爬上心头，这个结局应该只有原作者本人知道吧，如果他没和其他人过的话。曲南风当然也不应该知道，可是他偏偏就梦到了。

    为什么？

    曲南风的手开始发凉。

    但是于途似乎很在意他关于剧本的意见，又接着问他，“那你觉得关于方北洋的剧情有哪里要改的？”

    方北洋是《来不及再见》中的男主角。

    “……男主角的戏份我不太了解。”

    “哦……”于途应了一声。

    曲南风神情有些恍惚，没有读出他没有意外的回答，反而让于途心底似乎有些满意。

    “跟你结婚的戚……”于途半天没有出戚晋北的名字，还是有人提醒了一下，他才点点头继续道，“对，是这个名字，他准备接这个戏吗？”

    “演方北洋。”

    “他最近有在看剧组送过去的剧本，不过他接不接，我不干涉他的决定。”

    于途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表情，不再话。

    许导又跟曲南风聊了两句，最后道：“那就这样了，于风烛的演员就定下吧。于老师应该没有其他问题了？”

    于途没有话，于是合同就摆在了曲南风的面前，在曲南风提笔要签下名字的时候，却听于途又开口了：“刚刚你你学了《贵妃醉酒》，可以现场唱一段吗？”

    “……好。”曲南风只得点头，“不过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我怕做的不好，到时候正式拍摄前，可能还需要老师指正。”

    特别奇怪，明明是几个月前临时抱佛脚学的一段戏，曲南风以为现在他应该记得比较粗糙了，却没想到一开腔，却是行云流水。

    一段戏唱完，于途就这么怔愣地看着他。

    一直到合同签定。

    临走前，于途跟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于途还想邀请他吃饭，曲南风以待会儿还要赶通告为由，拒绝了。

    回去的路上，曲南风就收到了于途的一条消息。

    是之前徐许导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问他为什么会觉得于风烛的结局该是死在戏台上。

    曲南风把刚刚的回答发了过去。

    于途却又发过来一句，真的吗？

    曲南风一顿，仍是回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过去。

    于途没有再追问下去，曲南风松了一口气。

    于途似乎并不相信他的回答，所以才会确认，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他是于途，这个没有发表出来的最初的结局被他人一口出来，应该确实也会奇怪怀疑……这样一想，曲南风的心里就松快多了。

    只是那个已然被证实是原结局的梦，就注定会成为堵在曲南风心口的一块大石了。

    回到家后，曲南风发现后来于途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他没第一时间瞧见。

    【你相信书中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这个看起来有些荒谬的回答，曲南风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却不是急着否认。

    最后曲南风只回了三个字过去——不知道。

    不确认也不否认，而是不知道。因为确实不知道。

    曲南风的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个更荒谬的想法，他们看书里的那些角色只是书中虚构的角色而已。或许也有其他什么人看他们，也只是书中的角色罢了。

    曲南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样的问题耿耿于怀起来。当天晚上，在联系戚晋北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起了这样的话题来。

    曲南风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做法、想法，把另一个城市中收到他消息的戚晋北惊出了一身冷汗。

    戚晋北开始自我怀疑，他是做了什么让曲南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吗？不然曲南风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作为一个穿书者，听到这样的话题，他本能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只会是是不是自己露馅了。

    可是曲南风的语气不像是从他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于是戚晋北又忍不住想，难道是曲南风本身也有问题？他们是一样的？

    这个念头一滋生，戚晋北就忍不住回顾这早就脱离剧情的发展……是啊，他跟曲南风相爱了，曲南风一直爱的是他，那这个发展就跟他穿的书完全不一样了啊。

    就算他没有看过这本书，但是也听表妹了几个关键点，也知道解决就是曲南风跟戚向东虐来虐去之后在一起了。

    一想到这儿，戚晋北就忍不住试探。

    “我也觉得未必不可能。可能就像你的，我们在不知道什么人眼里，也不过是书里的角色而已。”

    听到戚晋北居然是认同的想法，曲南风有些惊讶，不过在爱人面前他没有顾忌太多，“是哦，这样的想法居然突然变得很强烈。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自己是书里的角色？”

    戚晋北在回答之前，先思考了一下这算是曲南风在试探他的态度，还是他的身份呢，思考无果后，他果断把皮球踢了过去，反过来试探曲南风，“你呢，你会觉得奇怪吗？”

    曲南风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吧。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千奇百怪的，还有人会觉得也许人死后就跟书里写的那样会穿越回古代成为另一个人呢。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而已。”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戚晋北对于曲南风又提到了“穿越”，思维继续发散。

    曲南风对戚晋北认同他的法，很高兴，语气都飘了起来，“原来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你很高兴？”戚晋北问他。

    “当然！超开心的！”

    戚晋北试探地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跟我的？”

    “嗯？”曲南风顿了顿，“哦——那个你拍戏别太累了，每天记得好好休息哦！”

    话题突然被转走，戚晋北会想，曲南风是不是没准备好跟他摊牌，所以故意的，脑子里转了又转，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和往常一样又和曲南风腻歪了几句，然后互道晚安。

    挂了电话的戚晋北，思绪有些凌乱。

    曲南风到底是不是跟他一样的呢？可是戚晋北之前跟他相处的时候确实没发现端倪。

    那么曲南风在试探什么呢？

    如果曲南风也是穿的，那他可能是为他自己之后的坦白铺垫。

    如果曲南风不是，那就是他发现了戚晋北可能是，所以才这么试探戚晋北。

    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应该等曲南风到时候过来戳破，还是找寻时机主动坦白呢？或者他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跟曲南风和往常一样过日子？

    在此之前，戚晋北并没想想过跟曲南风坦诚穿书者的身份，他算带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穿进书里本来就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啊。

    也不知道书外的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如果他在这本书里过完了一生，还能回去吗？刚穿来的时候，他是很想回去的。但是现在他跟曲南风相爱了，回不回去已经不重要了。他甚至会不想回去，因为那个世界里，没有爱他的，他也爱的曲南风。

    曲南风并不知道他因为于途的一个问题引发的突然的想法，却让真正心虚的枕边人翻来覆去产生了那么多思考，甚至怀疑起曲南风他自己是不是本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