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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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里萦绕着一股香烛味,插满香烛的案桌上袅袅白眼升腾而起,宗亲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几个诵读经文的白胡子老道长,姜闻音刚抬步欲要过去安慰他,却见徐缺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附在姜沉羽耳边低声了些什么,姜沉羽眉眼略微舒展,然后抬眸向她看过来,表情隐隐带着些许令人读不懂的愉悦,不等姜闻音有所反应,便见他收回目光,对徐缺吩咐了几句,便大步流星地向大殿外走去。

    姜闻音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生出一种不出的古怪感。

    这时留在大殿里的徐缺走过来,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然后道:“王妃,祭典已经结束,该启程回宫了。”

    姜闻音收回目光,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殿下去做什么了?”

    徐缺回答道:“殿下有点事要去处理,让您先上马车,他待会儿就来。”

    姜闻音点了点头,抬步离开大殿。

    她在玄妙观虽然只住了两日,但东西却带来不少,等寒月带人收拾完行礼,徐缺备好车架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姜闻音披着月白色披风,从道观里走出来时,玄妙观外只停着辆华贵精美的銮驾,却不见来时的宗亲和礼部官员们的车架。

    徐缺走过来,拱行礼后请她上车,时辰不早了,钦天监刚才来报傍晚有雨,再不出发晚点就要在路上淋雨了。

    姜闻音扫视一圈,只问他:“殿下呢?”

    徐缺顿了顿道:“殿下临时有事,晚一些才能回长安,您有孕在身,启程晚了殿下担忧路上下雨不好走,所以让属下先护送您回宫。”

    姜闻音皱眉道:“你可知道是何事?”

    徐缺踌躇片刻后:“是与先皇后和太子有关的事情,具体属下也不知。”

    姜闻音只当是突发事情,便拢了拢披风,站在原地道:“殿下何时能处理完事情,若是时间不久,我便等他一起。”

    “恐怕要到晚上才能处理完,王妃等不到的。”徐缺毕恭毕敬道。

    “这么久?”姜闻音看了眼已经备好的马车,又问了一句:“那殿下怎么回宫?”

    “殿下忙完后会骑马赶回去,若是雨下的太大,就等明日清早回去,明日是休沐日,不必上朝。”

    姜闻音正欲不如在玄妙观再住一日,等明日跟姜沉羽一起回宫,却听徐缺提醒道:“明日是陈将军向卫娘子提亲的日子,您这个媒人可不能不到场。”

    卫娘子到长安后,陈棠终于鼓足勇气表明心迹,很快虏获美人芳心,喜不自禁的陈棠禀明父母后,立马着起提亲事宜。

    姜闻音名义上是卫娘子义妹,身份地位不俗,夫君姜沉羽又与陈棠是至交,没有比她更合适做这个媒人的了。

    所以前几日,陈夫人专门携礼登门,请姜闻音来做这个媒人。

    卫娘子和陈棠的相识,可以还有姜闻音的一份功劳,她自然乐意至极。

    就是这提亲时间委实太赶了。

    不过想起太液池那回,陈棠的迫不及待,她又表示能理解,所以见提亲日子与祭典并不冲突,自己当天下午便能赶回长安,便没有推辞。

    经徐缺一提醒,姜闻音才想起自己差点忘记这件事,便不再犹豫,踩着木凳登上銮驾,銮驾慢悠悠地向长安驶去。

    走了一段路程,空气突然变得沉闷起来,太阳也被乌云遮盖住了。

    姜闻音觉得有些不透气,便换到了窗边,撩起帘子吹风透气。

    然而刚撩起帘子,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銮驾后面除过护卫和宫人们坐的几辆马车外,还跟着一些马车,那是宗亲们和礼部官员们的马车,但皇子公主们的马车却都不见了。

    她拧眉沉思片刻,突然冲外面的车夫喊道:“停车,让徐缺来见我。”

    车夫立即勒马将车停下,跑到前方通知徐缺,徐缺眼皮子跳了跳,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旁边的护卫,大步走到銮驾前,恭敬地问道:“王妃找属下不知所谓何事?”

    姜闻音探出脑袋,冷冷问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帮殿下瞒了我什么。”

    徐缺心中微惊,连忙抱拳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姜闻音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为何那些皇子和公主们的马车不在?”

    除此以外,还有安王、陈王和德安大长公主府上的马车也不在,他们都是赵贞的仅存的几个兄弟姊妹,也是帮赵贞灭掉陆家满门的人。

    联想到方才姜沉羽那个表情,她直觉与此有关,可惜里没有这段剧情,让她实在猜不透姜沉羽留下这些人是要做什么。

    “我要回玄妙观。”姜闻音道。

    徐缺脸色微变,抬头道:“几位皇子和公主的马车不在,是因为殿下留他们在观里为先后和先太子守孝,王妃多虑了,而且此时回玄妙观,怕是明日便赶不回长安了。”

    姜闻音瞥了他一眼,“你现在找人给我母亲送口信回去,我有事被绊住了,请她明日去陈家做媒人,再替我像卫姐姐和陈夫人道歉,请她们海涵。”

    他越是阻止自己,自己便越是要回玄妙观看看,看看他们到底瞒着自己什么。

    徐缺咬牙道:“王妃,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殿下有令,暂时不能让王妃知道这件事。

    “所以,赵衡他确实有事情瞒着我。”

    姜闻音淡淡道:“徐护卫,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不现在护送我回去,要不我下车走回去。”

    徐缺面上闪过一丝无奈,“王妃您明知属下不可能让您走回去。”

    姜闻音挑了挑眉,没有什么。

    没错,自己就是在威胁他。

    显然,他也确实被威胁到了。

    姜闻音到后山时,天已经变得阴沉沉的,乌云浓稠如墨,狂风渐起,吹得山路两旁的树木哗哗作响,随时都有被拦腰折断的可能。

    山路以青石板铺成,姜闻音走在石阶上,青色裙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纤细的身躯仿佛要被狂风吹走。

    寒月扶着她,面露忧色。

    姜闻音摆摆示意自己没事,她肚子里虽然揣了一个,但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区区爬山而已,怎么可能轻易趴下。

    她看了眼在前面带路,神情苦涩,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感觉的徐缺,得意地挑了挑眉。

    跟她斗,还嫩了点。

    徐缺最终还是抵不过,让宗亲跟礼部官员们先行回长安,然后护送姜闻音返回玄妙观,并带她来到后山。可惜的是,他始终不肯姜沉羽在后山要做什么。

    不过很快,这个困惑了她一路的问题就得到了答案,在她爬到半山腰处,看到被绑在一起,跪在地上求饶的皇子公主们,以及安王、陈王和德安大长公主全家老少,而最前方面则是涕泗横流,大喊着朕错了的赵贞。

    姜沉羽面无表情地立在旁边的石台上面,身后是一个的巨大的墓门,他眼神阴冷的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转身往墓里走去。

    守在两旁的护卫们立即上前,将绑成一串的人们往墓里赶,顿时又爆发出一阵痛哭哀嚎声,还有两三岁的孩童懵懵懂懂,被自己的母亲牵着往里走,还有抱在一起痛哭的年轻夫妻,就连被送去灵感寺祈福的赵瑜也在其中。

    姜闻音顿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陵墓,是姜沉羽给先后和先太子立的墓,这群人是用来殉葬的!

    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因为在里,根本没有这个剧情。

    难道因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刺激到了姜沉羽,才使他突然要用活人殉葬?

    正在她惊疑不定间,一个护卫发现了他们,“王妃,您怎么在这里?”

    马上进入陵墓的姜沉羽脚步一顿,突然转身看过来,表情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然后大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语气略微柔和了些,“你怎么来了?”

    姜闻音没有回答,而是指着前方那群正在哭泣的人,呐呐地问道:“是因为我非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你无处发泄,所以要让他们殉葬吗?”

    “不是!”

    话音未落,姜沉羽立即回答道:“阿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闻音咽了咽口水,“那是什么样?”

    姜沉羽扫了她身后的徐缺和寒月等人一眼,等到他们识趣地退下,才握住她的肩,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喜欢孩子,那这个孩子就留下,即便你日后还想要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姜闻音愣住了,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为什么,你之前还不喜欢的?”她问。

    她甚至已经做好长久攻克这个难题了,没想到刚开始没多久,这个难题就自己想开了?

    因为比起厌恶的一样东西,他更害怕她难过伤心,甚至离自己而去,因为她是自己唯一在乎的人。

    姜沉羽望着她,什么也没有。

    姜闻音望着他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顿时变得柔软起来。

    姜沉羽继续道:“今日的事,我本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但既然你现在看到了,那我便不瞒着你。这群人上都沾着我母后、兄长还有陆家人的鲜血,今日我便要他们为我母后和兄长殉葬,永生永世跪于我母亲和兄长的陵墓中。”

    “你之前不是不准备杀他们”她话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里除过没有殉葬这个剧情,还缺失很多其他剧情,比如姜沉羽的复仇,里赵贞的死都只是一笔带过,根本没有写具体原因。

    而其他人只了是怎么死的,且死相十分凄惨,没有一个活下来。

    很有可能,姜沉羽他并未放过这些人,而是跟逗老鼠一样,慢慢地将人折磨死,毕竟整篇都是以女主视角叙事,所以并不一定就是真相。

    接下来,姜沉羽的话更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从未过,会放过他们。”

    姜闻音顿时松了口气,然后问道:“那为什么突然要他们殉葬?”

    姜沉羽静静地凝视她,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隐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然后开口道:“阿莹,回去我再告诉你。”

    姜闻音很想知道,但也发觉这里不是话的地方,只能把一肚子问题憋回肚子里,然后深吸一口气道:“好,先不聊这些,我们先眼前的事。”

    “你要为他们求情?”

    姜闻音点头又摇头,然后斟酌着道:“这里面很多人都罪有应得,可也有许多是无辜的,比如那些孩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当初发生的事情。”

    “阿莹,他们并不无辜。”姜沉羽收回,语气微冷,“陆家最的孩子,死去的时候才六个月,我皇兄死的时候只有九岁,也是个无辜的孩童,那时候可没人他们只是个孩子。”

    “不一样。”姜闻音伸拉住他的胳膊,表情认真严肃道:“赵贞本就是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但你不是。”

    “姜家帮助了你,所以你包容我,这就是感恩。裴济臣服于你,而你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就是信任。你口口声声百姓的生死与你无关,但你现在颁发新的律令,开设恩科,免除百姓今年秋的赋税,这些都是你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的证据。”

    “赵衡,你跟赵贞不一样。”

    姜沉羽怔了怔,没有话。

    “我所认识的赵衡,虽然很毒舌,有时候还凶巴巴的,但又很护短,虽然睚眦必报,却从不滥杀无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漠,暗地里却悄悄关心人。”

    姜闻音一一列举他的优点,然后笑了笑道:“虽然我是个颜狗,但喜欢上你,是因为你值得喜欢。”

    “你不该厌恶自己是赵家人,以及骨子里流淌着赵贞的血脉,出生无法选择,但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一个人。你不喜欢我们的孩子,是因为他是赵氏血脉,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身上同样流淌着你所爱的人血脉,母后、还有我。”

    姜沉羽薄唇动了动。

    姜闻音拉住他的放在自己腹上,语气温柔道:“这个孩子或许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巴像母后,你难道不期待吗?”

    她的腹依旧平坦,还没有显怀,但姜沉羽却仿佛感觉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道:“为何鼻子像我?”

    最好全像她,这样自己或许会尝试着喜欢一下。

    “因为你的鼻子长得好看呀,又高又直。”姜闻音笑着:“而且,生一个长得像我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她的描述听着就十分幸福,令人产生了一种冲进,更让姜沉羽无法拒绝。

    他望着她,久久没有话。

    姜闻音也不催他,仰着头与他对视,等待他的选择。

    她虽然有同情那些孩子,但更多的是心疼他,她不想姜沉羽变成他最讨厌的模样,跟赵贞一样滥杀无辜,杀害自己的血亲,将来活在悔恨中。

    山上的风越发大了,被乌云染黑的天空像随时会塌下来,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群鸟清脆地叫着飞入山林,下一刻,黄豆大的雨点突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姜沉羽黝黑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接下来,默默地披到她身上,然后牵着她的道:“我带你去避雨。”

    雨水令姜闻音有些睁不开眼,她跟在他身后碎碎念念道:“我不是要你放过他们,我是要你放下仇恨,按照律令来处置他们。”

    这些人中当然有罪不可赦的恶人,但也有可怜无辜的人,有一出生就在冷宫的皇子和公主,有刚嫁入皇族的新妇,还有从未参与过陆家一案、明哲保身的玉清长公主一家。

    赵贞该死,德安长公主和安王等人也该死,可本就艰难地活着的人从来没有权利选择生死,和如何活着。

    仇恨固然不可以忘,但当报完仇以后,她希望他可以试着去遗忘,不要再背负那些东西。

    人生还有这么长,要向前看呀。

    听到她不厌其烦地跟自己讲道理,姜沉羽一眼不发地走着,然后嗯了一声。

    这声差点被雨声盖过的回应,险些被姜闻音错过,她一把抓住他的,迫使他停下来,“你再嗯一声。”

    姜沉羽没有理她,用兜帽盖住她的脑袋,“先避雨。”

    姜闻音眼睛都被盖住了,但她一点也不生气,她高兴地挽住姜沉羽的胳膊,杏眸亮晶晶,“赵衡同志,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哦”

    姜沉羽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发现自己紧蹙的眉心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