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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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佑樘看了他一眼,撇嘴道:“吏明聪,你平时不是老爱跟我做对么,现在怕了。”

    他一面说着,向林菲箬看了一眼,相视大笑。

    朱佑樘这才记起,王守仁和几百官兵还跪在地上呢,笑道:“王爱卿勉礼平身吧,这里不是皇宫,用不着这么多礼。”

    王守仁和向百官兵谢过恩典,这才起身。

    朱佑樘微微沉吟了一下,道:“王爱卿,看你这么急着找朕的样子,是不是皇宫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了。”

    王守仁俯首道:“也不是什么重大变故,只是,太后病危,想见皇上一见。”

    朱佑樘身子一颤,大惊失色,道:“什么,太后病危,母后她怎么样了。”话音一落,这才想起,这个太后,其实是自己的仇人,不应这么关心她才对,哼了一声,道,“她见我做什么?”说着,向远处走去,立在一株花树下,愣愣发呆。

    王守仁不知其中内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菲箬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他身后,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和他并肩而立,道:“看得出来,你还是很关心太后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如果你想,你就回去看看她吧,毕竟,他把你带这么大,在皇宫里周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勉强一笑,道:“谢谢,嫣儿。”转身走回去,向王守仁,道,“等我一等,我向两位当家说几句话便来。”

    翼辉见他向自己走来,一时倒不知怎么办好,道:“这个……你真是皇帝,我以前不知道啊,这个……。”

    柳青崖拉了他一把,道:“大哥,在皇帝面前,自称我,是要砍头的吧。”

    翼辉一愣,惊道:“砍头啊,那我自称什么呢?”

    朱佑樘道:“二位当家不用客气,这里又不是皇宫,用不着这么规矩了。”他向二人一笑,道,“那一万两银子,足够寨子里的兄弟过活了,两位当家以后便别去惊扰这附近的百姓了。”

    翼辉呵呵一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向手下人大声道,“日后,谁要敢再去山下,惊扰镇上百姓,我他妈的生宰了谁。”

    朱佑樘点了点头,道:“好了,宫里出了一点事情,先回京了,日后,如有机会,再来和两位当家痛饮。”

    翼辉和柳青崖同时笑道:“朱公了,不,皇上,随时可以到咱们龙虎寨来饮酒,我兄弟二人,好酒好菜,为皇上准备着呢,当然,别忘了带上张姑娘啊。”

    朱佑樘呵呵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当家的,到时候,你可别跟朕争了啊,宫里漂亮女人多了,我有空给大当家的勿色一个,定然比这女的温柔多了。”

    一翻话,说得柳青崖和翼辉二人哈哈大笑。

    朱佑樘向吏明聪看了一眼,道:“吏明聪,不知者无罪,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日后,便留在龙虎寨吧。”

    吏明聪一听,不干道:“那可不行,我得跟着我老大走。”

    林菲箬一笑,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呢,我又不是皇帝。”

    吏明聪向朱佑樘看了一眼,得意道:“老大不是皇帝,皇帝好像怕老大呢,我跟着老大,弄个一官半职,光宗要祖,指日可侍了。”

    林菲箬呵呵一笑,道:“原来你这小子还想做官呢。”

    朱佑樘撇了撇嘴,不屑道:“想当官,皇宫里正有个职位空着呢,就看你愿不愿意。”

    吏明聪大喜道:“愿意,原意,我什么都原意,不知皇上让我做什么官呢。”

    朱佑樘憋住笑意,道:“大内总管。”

    吏明聪显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官位,向林菲箬道:“老大,这是个什么官,比起宰相来,谁大谁小。”

    林菲箬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道:“这个官大着呢,宰相大人见了,说不定也要下跪呢。”

    吏明聪一听,大喜道:“是么,这官到底是什么官,这么不得了。”

    林菲箬忍住笑意,在他耳边道:“喧读圣旨的太监。”

    吏明聪一听,大惊失色,道:“哎哟,皇上,小的还没讨老婆呢,我们家十八代单传,就我一个男丁了,我可不能绝后啊,这个,呵呵,我看还是算了吧。无官一身轻,我现在这样挺好,真的挺好。”面上那神情,就显些没哭出来了。

    众人互望了几眼,大笑出声。

    林菲箬和朱佑樘,和龙虎寨的两位当家道别,正要离开,忽然,明昊天上前禀道:“皇上,臣下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请皇上让臣单独向皇上禀报。”

    朱佑樘心中一动,道:“昊天,你在京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明昊天点了点头,道:“是的。”

    朱佑樘大喜道:“好,咱们到那边去说。”

    一面说着,拉着明昊天向树林中走去。

    林菲箬瞧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想了一阵,便不再想了,见王守仁站在身边,笑道:“王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龙虎寨,竟然带兵找到这里来了。”

    王守仁一笑,道:“说来话长,几日前,太后病危,让我外出寻找皇上的下落,结果找到吴县的时候,吴县的知县道,有人故意陷害皇上,皇上怕皇宫里出现什么变故,已然回京了,我又匆匆往回赶来,昨日,在这附过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无意间遇到明将军,他说皇上给龙虎寨的强人给劫去了,让我立时带兵攻打山寨,到寨中救驾,没想到,皇上还真在这里呢。”

    林菲箬微微点头,忽然心弦一颤,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惊道:“是明昊天告诉你我们在龙虎寨了。”

    王守仁道:“是啊,有问题么?”

    林菲箬咬了咬牙,终于想起,刚才朱佑樘和明昊天的背影出了什么问题了,他一跺脚,叹气道:“不好,皇上有危险。”

    她话音没落,已然向朱佑樘和明昊天二人离开的方向发足奔去。

    朱佑樘和明昊天来到一片树林中,朱佑樘向明昊天笑道:“昊天,快说,这些日子,你在张秀身边,有什么新的发现。”

    明昊天点了点头,道:“太师张秀阴谋造反,证据确凿,这卷宗上记载的,便是张太师造反的证据和他在朝中的党羽的名单。”明昊天一面说着,一面在身上拿出一沓卷宗来。

    朱佑樘大喜道:“这真是太好了。”身手拿过卷宗,细细翻看起来。

    朱佑樘仔细察看卷宗的同时,他没注意到,身后的明昊天,不声不响的抽出袖中的一把短剑,向他身后插落,就在明昊天手中的短剑,要透衣而入的同时,一听手忽然用力的放上他的肩头。

    明昊天大吃一惊,想也不想,挥刀反手向身后划去。

    他身后那人微微一惊,向后翻出,刀锋划下,斩落她几丝秀发。

    明昊天看清身后的人,微微一惊,随即恢复了平静,轻轻笑了一声,道:“嫣儿,你发现了。”

    朱佑樘回过身来,瞧着明昊天手中的短剑,惊道:“昊天,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菲箬苦笑一声,道:“朱佑樘,你还不明白么,明昊天,便是这一路上人追杀我的幕后黑手。”

    朱佑樘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怎么可能,昊天虽然是太师的义子,不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我让他到太师身边,暗中察探太师是否有意造反,我不信,他会杀我。”

    林菲箬苦笑一声,道:“不止你不信,我也不信,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可是昊天,真的是你,别在骗人了,第一次是在围场狩猎的时候,我和朱佑樘被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刺杀,我追着一名逃走的黑衣人,到了一片竹林中,无意中听到太后和梁芳的谈话,离开的时候,正是你忽然出现在我身后,不过,那时,我真的没怀疑到你身上,第二次,是冷宫中纪姑姑被害的时候,我去追黑衣人,却无意中见到你和天香抱在花丛中,昊天,你是故意抱着天香,来掩人耳目的吧,虽然,当时我便有点怀疑了,可是,你是朱佑樘最信任的臣子,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愿这么想,更不敢这么想,所以,一我一直告诉自己,不会是你,不会是你,可是,昊天,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明昊天眼角微微一动,强笑道:“嫣儿,没错,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在朱佑樘身边,打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

    林菲箬苦笑一声,道:“要不是刚才我发现你的背影,和昨天我见过的那个黑衣人的背影出奇的相似,只怕,朱佑樘现在已经死中你手中了吧。”

    朱佑樘一听,身手一把抓住他胸口,怒道:“昊天,这是为什么,朕一直把你当兄弟,你竟然这样害朕,张秀那老匹夫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也出卖朕了。”

    明昊天身手一把推开他,冷笑一声,道:“张太师张秀,他是什么东西,我明昊天是那么容易让人收买的么?”

    朱佑樘一愣,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明昊天冷笑几声,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反问道,“嫣儿,你们在昊县的时候,可曾听过昊县前任知府的事情。”

    林菲箬点了点头,道:“渡口边上,那尊无字碑,便吴县百姓为前任知府立下的墓碑,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和我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明昊天抬起头来,深沉如海的眼眸中闪出悲伤的神情,苦笑一声,缓缓道,“这位吴县的前任知府,便是我的父亲呢,十余年前,宪宗皇帝听信馋言,下旨将吴大人一家数十口人,满门抄斩,父债子尝,嫣儿,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吧。”

    林菲箬和朱佑樘同时惊呼,道:“明大人是你父亲。”

    明昊天苦笑一声,用默认的方式来回答了二人的话。

    朱佑樘一时无语,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此时的心情,到底是惊骇,是愤怒,还是难过。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些年来,我们的友情,原来都是假的,你留在我身边,不过是想找机会杀了我,为明大人报仇,这么说,你在太师俯里察探来的信息,也是假的了。”

    明昊天摇了摇头,道:“不,这沓卷宗上,关于张太师的罪行和他在朝中的党羽的名单,倒是千真万确,虽然,当年下旨杀我父亲的人是宪宗皇帝,但是,馋言陷害我父亲的人,却是张秀这老匹夫,这些年来,我周旋在你们二人中间,一面把你的一举一动透露给姓张的老匹夫,同时,也把姓张那老匹夫谋反的罪证察了个一清二楚,你手中的这沓卷宗上,记载着姓张的老匹夫的阴谋造反的所有事实,足够让你治他死罪了。”

    朱佑樘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一阵失落,道:“昊天,我们和解吧,虽然,当年是我父皇下旨杀害了你的全家,可是,我一回京,便可让人察清当年的事实,为明大人洗雪冤屈。”他一面说着,向明昊天伸出手去。

    明昊天向后退了一步,苦笑道:“事情已经到我现在的这个地步,我们都没有退路么,朱佑樘,你别太真了,什么朋友,什么友情,什么君主,都是假的,一开始,我怀着满腔的仇恨留在你身边,当年残酷的事实,已经注定,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了。”他抬起头来,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道,“也许,所以的东西都是假的吧,可是,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同样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他一面说着,转身向林菲箬看去,深沉的目光中,透出一阵凄楚的情绪。

    林菲箬心中一颤,轻轻叫了一声,道:“昊天。”

    明昊天转过面去,忽然冷笑一声,掀起衣襟,手中的短剑向上一挥,噗的一声,剑逃闪动间,他割下一下衣襟来,厉声道:“朱佑樘,从现在开始,我们从此恩断义绝,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说着,转身向远处走去。

    这时,王守仁已经带人追了过来,几明昊天向远方走去,高声道:“明昊天,你阴谋弑君,重罪当诛,你还想逃哪里去。”

    朱佑樘身手挡住王守仁,摇了摇头,涩然道:“让他走吧。”

    明昊天回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冷笑道:“今天,你放我走,他日,你会后悔的。”他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嘴角动了一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转身远远去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掀起林菲箬和朱佑樘身上的衣襟,二人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一阵难过,怅然若失。

    这时,一群大雁自头上飞过,呱呱叫了两声,心中更加凄凉了。

    半响,王守仁轻声道:“皇上,他已经走远了,我们回京吧。”

    朱佑樘点了点头,身手轻轻握住林菲箬的手,苦笑道:“嫣儿,我就只有你了。”

    林菲箬轻轻一笑,意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由他握着手掌,转身向来路回去。

    王守仁已经准备好了回京的车马,让二人上车。

    经过数日的行程,朱佑樘和林菲箬终于回到京城。

    一进皇宫,便见天香公子匆匆跑来,呜咽道:“皇帝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母后……母后她想见你呢,你快去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朱佑樘身子一颤,咬了咬牙,终于,向太后的寝宫冲去,在他没见到太后的时候,他急切的想见到太后,可是,现在到了门口,他却没有勇气进去见这个曾经是自己最敬爱的母亲,如今却可以说是自己仇人的太后了。

    他敲门的手僵在空中,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房中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道:”皇儿,是你么?“

    朱佑樘身子一颤,隐忍了许久的心情,江水绝堤一般汹涌而出,他颤抖着双手推开太后的房门。

    房门向两边移开,只见吴太后躺在一张大床上,瘦骨零丁,双目无神,一脸的病容,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彩了。

    朱佑樘一阵难过,涩然道:”母后,是我,我回来了。“

    吴太后见到朱佑樘,暗淡的双目忽的一亮,她向朱佑樘伸出手去,两行眼泪自面颊上流了下来,呜咽道:”皇儿,皇儿,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朱佑樘见她向自己伸出手来,向后退了一步,不知如何是好。

    吴太后目光一黯,大声咳嗽起来,胸口不住起伏。

    朱佑樘心中一阵难过,身手握住吴太后的手,哽咽道:”母后,我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

    吴太后咳嗽几声,微微睁睛,笑道:”你终于肯原谅我了,你肯原谅我,我……我死也无憾了。“

    朱佑樘鼻子一酸,道:”母后,其实……其实一直都没有恨你,不管你曾做过什么,你都是我最爱的母后,我根本就无法恨你。“

    吴太后点了点头,微笑道:”谢谢,佑樘,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一面说话,一面猛烈咳嗽,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朱佑樘大惊道:”母后,你怎么了,我……我去请太医去。“

    他放开吴太后的手,站起身来,吴太后忽然一把抓住他手掌,道:”皇儿,别去,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最清楚了,没用了,我现在,只想和你说最后几句话,你别走,我怕你这一走,我便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不能和你说话了。“

    朱佑樘瞧着吴太后几近哀求的目光,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含泪笑道:”我不走。“

    吴太后一笑,喘息一阵,微弱的道:”皇儿,以后,母后不在了,你要自己把握分寸,朝中的奸臣小人,绝不能姑息。“

    说到这里,吴太后轻轻咳嗽一阵,苍白的面上,浮起一片潮红,”皇儿,太师张秀,朝中势力极大,他阴谋造反,已经证据确凿了,不可不除,张嫣,她是张秀的女儿,留下她性命,定然后窜无穷,母后看得出来,你真心喜欢这孩子,可是,你万万不可为了一个女子,不顾大局,心慈手软,醇成千古恨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