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乾坤移 第一百八十六章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我面前激烈辩论着。说实话,我压根听不懂,也没法插话,不,是不敢插话。总之,“战斗”在继续,接近白热化,我始终是一张愁云惨淡的“苦瓜脸”假装吃饭。
“嫣儿,饭。”
“啊?”我木讷地抬起头,“饭,饭怎么了?很,很好吃啊!”
朱佑樘挑起食指扑掉我嘴角的饭粒,宠溺着笑笑,“都吃到嘴外和桌子上了,你究竟有没有在吃?”
只这个小动作,登时让我感到身后的寒意又浓了一层。我颤抖着恳求,“拜托,朱佑樘,你先回去吧。”
朱佑樘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伤痛,脸色黯然下来。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变态,像是拿着把尖刀狠狠地剜着他纯真的心灵,残忍的看着它滴血……明明是举手之劳,却不肯帮他止血,任由伤口恶化。我张了张嘴,自私的想维护在唐寅心中地位,没能说出话来。
朱佑樘缓缓站起身,向我和唐寅点了下头,带着亲随孤独的离开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离去变得空落落的,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生命的重心,找不到家的方向……
沉默了片刻后,唐寅卷好画卷,起身离开。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六艺会馆。然后一下午的课程,在大脑当机望天中,呆滞度过。
“嫣儿,下学了,还望呢!这一下午都没换过动作,我看先生瞅了你好几次,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祝枝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几秒钟后,我如梦初醒,“祝兄,和我说话?”
祝枝山晕菜了,忙问:“嫣儿,你当真没事吗?怎么好好的一个机灵人,说傻就傻了!”
“我,我应该没事,健康……”“咕噜——”话还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我连害羞都忘了,摸摸可怜的小胃,这才想起午饭基本没吃。眼风一扫,见唐寅拿着书本走出了过道,扭头对祝枝山告别后,连滚带爬追了出去。
留下的祝枝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发愣,“这,这是怎么说的?一个中午时间,好到和一个人似的俩人竟然不说话了!”
“伯虎,别走那么快,我赶不上了啦!”
唐寅似乎叹息一下,虽没说话,放慢了步伐。我不语,一路沉默的跟着他回家。
晚饭时唐寅还不搭理我,吃得心不在焉。我则边往嘴里扒拉饭,边观察着“场上”局势,想给唐寅夹菜又怕被撅,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情势的恶化。
饭后,我独自回到房间,越想越郁闷。该生气的也是偶们家朱佑樘吧!唐寅气个什么?莫非,莫非他在吃醋?呃,还是因为朱佑樘说那副画是赝品,俩人意见不和闹的吧……最终我判定俩人上辈子有仇,是国破家亡的大仇。
我越想越憋屈,索性冲出房间找他理论。在书房找到了正在练字的唐寅,做了个深呼吸走到他面前,“伯虎,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不好?别这么不言不语的,你不嫌憋的哄,我还难受呢!”
唐寅手中不停,“也许该说的人不是我。”
“好,是我!”我抓住唐寅的手,“别写了,听我说好不好?”
唐寅放下毛笔,神色不改的看向我。
“我和朱佑樘只是朋友。我来古代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啊,我的意识是说,我还没决定南下寻亲的时就认识他了。其实算起来今天才是第4次见面,唉,就那么回事了!这些你不用在意,总之我和他没什么的。”
唐寅波澜不惊的看着我,平静地问:“就这些?”
“不然还有什么?你直接问好了。”
唐寅憋了半天,终轻笑出来。我不解,突然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他笑道:“嫣儿说了半天,我依旧不知朱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啊!”我苦着脸,“我就知道他是京城人士,贵公子,大家族,挺乱套的。伯虎,你说实话,为什么一下午都不说话,不理我?”
唐寅脸色隐约泛红,借口关门从我身边走过,我撒泼似的拉住他不放,追问着。
唐寅轻按下我的额头,“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到底是天才还是小笨蛋?”
我知道“多云转晴”,心情豁然开朗,“我啊,平常人一个!”
唐寅被我拖着,勉强关上房门,“可就是你怎么个平常人,却搞得‘天下大乱’。”
“很夸张耶,我哪有那么大的威力?”
“没有吗?好好一个苏州府,整个江南被你折腾了一回。”
“啥时的事?”我眨眨眼。
“百……不,没什么。我说嫣儿哪,今天的课程你听进去多少?”
我松开缠着唐寅的手,揉揉鼻子,“我不太适应书院生活,一时半刻就学不下去了。”
“那我帮你补习好了,免得改日先生提问答不出,要被罚站、打手板的。”
“体罚哦,好过分,一点不懂《未成年人保护法》。成天讲究尊师重道,却不知要爱护幼小,你们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伯虎,说真的,你有没有被打过?”
“周先生并不粗暴,只是恨铁不成钢。小时我很淘气倒是被打过手板,不过,嫣儿在这样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成为‘天’字班唯一一个被打手板的童生。”
“什么意识嘛,好像我很不中用似的。”
“中用,还很厉害,但是连《论语》都背不全的人,似乎……”
我一撅嘴,“学就是了!”
唐寅笑着,书房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一场暴风骤雨简单化解了。当然,我心中的诸多疑惑没有解开,总觉得唐寅对我是有感情的,又怕自作多情,不敢戳穿薄薄的窗户纸……
3月3日,天气有点糟糕,竟下起了毛毛雨。春雨寒凉,早晨起床我特意加了件衣服,和“恢复正常”的唐寅吃完早饭,撑起油纸伞一起去书院。心里美滋滋的,油纸伞耶,纯正古代的油纸伞,我可是第一次用,这要是换上女装,挺有sence的哟。
“傻笑什么,好好撑伞看路!”唐寅帮我调整伞的角度,避免我被雨淋到。我没答话,只是幸福的笑着。心中遗憾,要是这条路再长点就好了,这可是一条充满爱的路呀。
放下油纸伞,有说有笑走进学堂,祝枝山在座位上和我们打招呼。
我和唐寅异口同声的回着,那默契劲让我们一愣,又相视一笑。
祝枝山笑道:“真是住一起的人,默契果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文征明放下书本,“伯虎,张公子住在你家?”
“是啊,嫣儿来苏州府寻亲,也没个熟人,我便邀他住在我家了。”
文征明点点头,没再说话,低头继续温书了。我心里打鼓,拜托!不要再提我住哪儿的问题,就为这个朱佑樘都快和我绝交了。
“浇到没?我来时雨还很大呢。”祝枝山问。
“有点湿,不算严重。”我放下书袋,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摆弄桌案上的毛笔。
“怎么?不高兴?”唐寅坐到我旁边。
“没有,想起朱佑樘了。”我如实回答。
唐寅脸色一变,把《论语》放到我面前,不悦地说:“嫣儿,他只是你的一个朋友,何必时时惦记。还是和征明学学,多看书,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那我补到明年也补不完啊!”除了李梦阳送的唐诗宋词外,我再没碰过一本书,这要补的话,还有个头啊!从《三字经》、《千字文》说起,一直到四书五经,可绕了嘴了,这要全背下来,不得要了我小命?
“不补就永远补不上!嫣儿你认真学着,有不懂的地方,我辅导。”
我苦着脸,“我不爱学,背不下来。不能学以致用,太没意思了!”
祝枝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嫣儿若是不学的话,那明年如何参加童试?”
“我本来也不想考啊。”我咕咚一句。
“什么?”祝枝山没听清。
唐寅耳力好,说道:“无论考不考,既然来了,还是要学的!”
“是是是。”我应付着,翻开《论语》,随便找一章,机械读到:“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我抬起头,见周臣走到课堂中央,拍手道:“大家静一静,老夫今日要向大家再介绍一位新童生!”
祝枝山小声说:“伯虎,你没白取得童试第一。你瞧!这几日竟有新童生来,定是因你为我们‘六艺’争了光,书院名气大了,慕名而来的人才多的!”
唐寅笑笑,“有新童生总是件好事。”
“那是,兴许和嫣儿一样与众不同呢!”
我拄着下巴听着,全不在意。可我发誓,在下一秒钟,唐寅就后悔说“有新童生总是件好事”——走进课堂的新童生不是别人,正是朱佑樘。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嘴随即张得老大。开什么玩笑,朱佑樘怎么也跑“六艺”来了?
瞬间感到右侧传来的刺骨寒意,扭头一看,唐寅眉峰紧锁,不经意流露出强烈的敌意。我哭了,朱佑樘啊,你没事闲的跑这儿凑什么热闹!我好不容易和唐寅无性别差异打成一片……
周臣介绍道:“这位是朱佑樘,从今天起,他要和你们一同学习,希望大家可以和睦相处。”
四周响起了友善欢迎的掌声,我跟着众人轻轻碰了几下手指尖。再看唐寅,他压根没动手指头,脸色极其难看。也不知为什么,他对朱佑樘充满了不满和抗拒。祝枝山也觉出气氛的微妙变化,傻乎乎问道:“伯虎不舒服吗?脸色不太好啊。”
唐寅根本没听见,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朱佑樘。我也不敢插嘴,只能悄悄偷瞄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仇恨转移大法”让他把火撒到我身上。
祝枝山不明所以,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摇摇头,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知道唐寅讨厌朱佑樘,朱佑樘也不待见唐寅,可原因就不清楚了。我还犯嘀咕呢!也许真是上辈子有仇?
朱佑樘深深看了我一眼,上前一小步,抱拳施礼,“在下朱佑樘,京城人士。此次来苏州府小住,有缘和诸位大明才子成为同窗,实属荣幸。”
唐寅眼风扫向别处,故意不睬。
周臣道:“嗯,朱佑樘啊,我看你就坐在……”
朱佑樘抢在周臣安排前开了口,“先生,我与张嫣,张公子是故交,不若让我坐到他身边的空位。”
周臣颔首,“好,你且去吧。”
我无语,满脸黑线,呆呆地注视着他一步步靠近,心中乱做一团,却不得不承认在担心、疑惑之余,夹杂着难掩的开心和兴奋。我始终行着“注目礼”,直到朱佑樘朝我笑笑,缓缓坐在我左边的位置上。
我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下真热闹了,左有朱佑樘、右有唐寅、后有祝枝山,简直是三面合围!我还能突围出去吗?抬头看了眼周臣,不,四面楚歌,纵然突围成功,也得落个刎颈乌江的下场。我摆着“苦大仇深”的脸,把头能埋多深就埋多深,以缩头乌龟+鸵鸟的造型示人。周围的空气越发清冷稀薄,我被压迫得有些呼吸困难,咬牙坚持。哎,谁叫我确实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同时面对这两个人,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副见不得光的衰样。
周臣在桌案后坐好,开始了今天的课程,“今日老夫带大家学习《论语》为政篇。大家把书……”
“周先生!”唐寅突然打断周臣。我一惊,他不是个不知礼的,怎会在课堂上如此放肆?我隐约感到事情与我,不,是与朱佑樘有关。
“哦,伯虎啊,何事?”
我快速瞄了眼唐寅,只见他站起身来,向周臣施礼道:“先生,伯虎偶得一副上联,一时技痒,想请诸位同窗帮忙对出下联!”
周臣责备:“这里是课堂,伯虎的对联该留在课后才是。”
“先生,急才急智,错过了便没有感觉了。”
“是啊,先生,唐兄既得一佳联,想来定是难得的绝妙好句,不若说来与众共赏。”
我是说什么也想不到朱佑樘能帮唐寅说话。转头看向他,正赶上他收回与唐寅对峙的视线,含笑看着我。轻叹口气,或者说他接受了唐寅的挑战更为恰当。人家武林高手靠武功解决女人的问题,把个女人抢来抢去,咱文人墨客不能动刀动枪,就改为了诗文PK。可悲的是,唐寅不知道我是个女人,朱佑樘啊朱佑樘,你是白接受挑战了,毫无意义嘛。
周臣想了下,“好吧,伯虎说来听听。若是佳句,便可作罢;若是俗套,就得认罚!”
“好!”唐寅自信满满,看着朱佑樘道:“在下的上联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愿求下联一副,还望不吝赐教!”
“好联!”祝枝山由衷赞赏,“单一上联,便情景交融,韵味十足!”
周臣道:“枝山不要只说好,可有下联?”
祝枝山想了想,“有倒是有,但不及伯虎的上联精彩。”
“无妨,说来听听。”
“枝山的下联是‘亲情,友情,世上情,情情挂怀。’”
周臣点点头,“情意本无价,确实系心间。对的不错,征明,你可有下联?”
文征明道:“学生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下联,只有一联,勉强应对。‘春景,秋景,苏州景,景景迷人’。”
周臣道:“读书对景致,的确勉强。”又问:“可还有谁想到合适的下联?”
坐在前排的,好像是叫刘宝强的,起身道:“学生也有一下联‘歌声,琴声,音乐声,声声开怀’。”
周臣道:“歌舞升平,尚可,尚可。还有没有?”
刘宝强隔壁桌的周铭接道:“学生也得一联,自觉不错,愿说来与众人同赏,‘多福,多贵,多发财,多多益善。’”
周臣骂道:“满脑子富贵财帛,难成大气!”
众人哄堂大笑,连我这个不懂对联的人也笑了出来。听说这个周铭是周臣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因此才有机会来“六艺”读书。可他偏偏没这个自觉——没水平就别装嘛,和我一样老实猫着不就得了。非去凑这个份子,自取其辱不是。
周铭不甘心,抗议道:“我对得也很工整啊!”又引得一阵大笑。
周臣无奈地叹息,“尔乃孺子不可教也!”又问其他人,“还有谁对得出的?”
又有三个不自量力的出来接对,一童生道:“‘山色,水色,烟霞色,色色皆空。’”
另一童生道:“‘黑夜,冷夜,孤独夜,夜夜难眠。”
第三个童生道:“‘侃天,侃地,侃大山,侃侃而谈。’”
周臣没发表意见,听来也不值得夸奖。我正担心朱佑樘能不能对出下联时,周臣突然点名叫我,“嫣儿,你可有什么佳对?”
“啊,我啊?”我不自觉反问,揉揉鼻子,“我,我……”
“先生,不如问问今日新来的朱公子,伯虎听闻朱公子是位精通诗词,文章锦绣的才子。”我知唐寅是想帮我,才把矛头指向朱佑樘的,感激之余心里还是不舒服。
朱佑樘站起身,迎上我担心的目光,安抚的一笑,信心十足地说道:“学生早已想好下联,正合适唐兄的上联。我的下联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好!”周臣不禁大喊一声,会心夸耀,“有气魄,有胸襟!对仗工整,读书之人就该心怀天下。不该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想法。不错,不错!对得实在绝妙!”
众人跟着周臣附和,一时间,竟盖过了唐寅的风头。我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看向朱佑樘,没想到这小子真真是个才子!如果说唐寅的上联是条飞龙,那么朱佑樘的下联恰恰起了点睛作用,简简单单11个字把整个对联上升到一个政治思想高度。就连唐寅也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朱佑樘,眼中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钦佩。众人再没一个敢站起来接对,实是没可能对得更加精彩。
周臣示意众人安静,“嫣儿可想好下联,老夫听闻你的对联一绝。”
我知他指上次羞辱走文鼎书院白玘堂等人的事。心中郁闷,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旧事重提。难道非逼我说,我是盗版了乾隆和纪晓岚的传世佳句?脑中快速思考着,应付道:“先生,朱佑樘的下联委实太经典了!嫣儿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可以与之比肩的佳句。”
“嫣儿想到什么说什么便是。”
我一听周臣没有放过我的打算,苦着脸道:“有是有一个,就是忒俗了。”
“无妨,说来听听。”
“‘好事,坏事,是非事,事事在人’。”
周臣难掩失望,“是俗气了!”
我吐了口浊气,管咋地呢,俺编出来了,就是胜利,就是成功!
朱佑樘道:“先生此言差矣,俗是表面,却深有道理。此联正是说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事在人为!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说得有理,是老夫想左了。”
我眨眨眼,朱佑樘不仅文采好,还有应变,呃,狡辩能力,下意思点点头,以前是小看他了。
朱佑樘道:“先生,学生也有一上联,欲求一下联。”
周臣见识了朱佑樘的文采,兴致勃勃的说,“好,说来听听!”
“学生的上联是‘十口心思,思君思国思社稷。’”
“好一个拆字联!‘思君思国思社稷’,心中有国有君,精忠报国,好,好!老夫今日算是领教了。朱佑樘你果然是个难得的才子!哈哈……”周臣开心的对众人道:“你们哪个能对出下联?”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接不出下联。唐寅沉思了片刻,站起身道:“朱兄的上联确实气势宏伟,在下不才,愿意一试。‘八目尚赏,赏花赏月赏秋香’。”
秋香?我一惊,怪不得冯梦龙别的不编,偏偏编出个《唐寅点秋香》迷惑世人。想想也不无可能,人云亦云,传来传去的肯定会变样。过个百八十年,等到冯梦龙生活的年代,这哥们又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按此联编出个秋香来。
因想着,眼风不由飘向唐寅。唐寅脱颖而出,对出下联,也正洋洋得意的看向我。我淡淡一笑,算是祝贺他的才技。不料周臣发难,“此下联甚好,可惜隐约有点脂粉气,不及上联的气势磅礴。但词句优美,也属上上之作了,你们呢?”
众人选择沉默是金。
周臣开始点名,“征明、枝山,你们可有更好的?”
祝枝山诚实地摇摇头,“先生,枝山和伯虎想得差不多,只是所赏之物不同罢了。”
周臣捋捋胡子,转向一直未语的文征明,“征明,你呢?”
“征明是有一下联,却不及朱公子的上联,征明的下联是‘寸身言谢,谢天谢地谢君王。’”
“工整得很,又知感恩,心系君国,算是不错的了。”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感慨,朱佑樘的人气指数直线飙升,看来今天风头出得最多的就是他了。周臣示意众人安静,展开书卷,正式授课——《论语·为政篇》。我是真不爱听,加上挂着朱佑樘,时不时还会背着唐寅瞄他两眼,而每每这时,朱佑樘都会很配合的朝我笑笑。一上午下来,我只是摇头晃脑随众人附和,周臣讲了啥丁点没往心里去。
上午的课程总算结束了,我长嘘一口气,有种战役阶段性胜利的成就感。唐寅走过来,约我一起吃饭。
“朱公子,在下祝枝山,今日得见公子才学,实有相见恨晚之意。在下很欣赏公子的才学,希望有机会切磋。”
“朱公子,在下王宝强,也十分欣赏公子的才华。”
“在下文征明,希望有机会与朱公子以文会友!”
“朱公子,在下……”
……
我止住脚步,没想到朱佑樘这么受欢迎,远比我昨天初到招摇多了。
“多谢各位厚爱,朱佑樘能有幸结识诸位饱学之士,亦感三生有幸!”朱佑樘在众人的包围中,礼数周全的应付着。
“走吧!”唐寅不耐烦的催促。
“啊?好。”我口中应着,视线却羁绊在朱佑樘身上。唐寅见我不挪步,索性拉了我一把,我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随他往学堂外走。
“还看?出来了!”
“我,我,我是在看祝兄和文公子,没看其他人,真的!不等他们?”我说得没有底气,尤其那句“没看其他人”,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唐寅自然听出了我的心虚,并没戳穿我脆弱的谎言,道:“我们先去,他们自会去饭堂找的。”
我“嗯”了声,乖乖跟在唐寅身侧。昨天在外面吃的,今日才是我第一次来饭堂,我随唐寅走过走廊,朝院中的另一趟厢房走去。想来,那儿就是所谓的饭堂了。
饭堂的布局挺像现代的学生食堂,整整齐齐摆着10来张方桌。每张桌子上摆着四菜一汤,墙角处另一张长桌上放着餐具和馒头、米饭等主食。我小吃了一惊,还挺科学的嘛!唐寅拉我在靠窗的桌子旁坐好,问我吃什么主食。
“一个馒头,谢谢。”
他唇边勾勒出迷人的曲线,转身去取。刚刚坐好,祝枝山、文征明走了进来。在长桌上拿好所需,直接朝我们这桌走来,依次坐到了方桌两侧。
祝枝山问:“伯虎怎么没等我和征明?”
唐寅一笑,“你们不是在忙其他事吗?我和嫣儿不爱凑热闹,就先过来了。”
文征明道:“不算热闹,新童生理应认识一下。”
我低头撇嘴,我昨天来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热情?真是看人下菜碟——唯一不同的是你看重的不是钱,是才。
唐寅道:“征明倒是和那位新童生很投缘呢!”
“不是投缘,朱公子博闻强记,才思敏捷,让人不得不佩服。”文征明如实说道。
“征明太重视学识了,其实学识和见识不一定成比例。有见解、有魄力之人更为难得。”
文征明笑笑,“伯虎说得是,我确实太重视学识了,难免以此作为评价他人的标准。”
祝枝山上来打圆场,“我看人品最为重要,之后便是志同道合,否则如何推心置腹,畅所欲言?”
“对,对!祝兄说得有理。”唐寅、文征明笑着附和。我静静的看着,不发一言,慢慢吃着手里的馒头。
“嫣儿吃菜。”唐寅说着夹了一筷子咸菜肉丝放到我碗里。
“谢谢。”我甜甜一笑,马上敛住了笑容——身后响起了那个令我“魂牵梦绕”,不知所措的清朗男声,“请问,我,在下可以坐在这里吗?”
“好,好!请坐,请坐!”祝枝山热情的招呼朱佑樘坐下。我侧脸看去,文征明也是一脸的wele,唯独唐寅,哎……
“在下以为朱公子是大家公子,吃不惯书院的粗茶淡饭!”唐寅淡淡的说。
“偶尔吃吃也不错。”
“朱公子若是吃不惯这些清淡的,大可不必勉强。您若把粗茶淡饭当成消遣,在下劝您及早放弃!”
“在下并非挑剔之人,想当年,也尝过食不果腹的滋味。”
这话倒令我吃了一惊,我早已认定朱佑樘是富到流油的贵族子弟,竟没想到也和我一样过过苦日子。
“朱公子说笑了,您一身贵气与生俱来,怎会受过苦?”唐寅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朱佑樘不置可否的笑笑,“谢唐兄关心,朱佑樘驽钝,若果真无法适应,自会离开的。”
“书院是读书习礼、修身养性的地方,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处。朱公子既不能长久在此,又何必时时流连?惹他人挂心,浪费彼此时间!”
“伯虎!”祝枝山拉了一把唐寅。
文征明责备道:“伯虎怎么这么说呢?”
我听得也极不入耳,心情不爽。见唐寅还要说话,在他之前“腾”地一下站起来,对唐寅命令道:“你——闭嘴!”又转向朱佑樘,“你——跟我来!”然后不管同桌另外3人的惊讶反应,拉起朱佑樘往外跑去。
书院我不熟,带朱佑樘跑着跑着去到了后身的小庭院。我微喘粗气,坐到凉亭中,“朱佑樘,你干嘛来书院?别告诉我是今早路过,闲得没事进来转转。”
朱佑樘坐到我身边,“我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此读书,多有不便,才想来照……”
我立刻捂住他的嘴,警觉的看向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松了口气,“小点声,我是女生这里可没人知道。”
见朱佑樘点头,我才收回手,“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区区一座六艺会馆我一个人还能搞定!”
朱佑樘没有顺着我的话题,问道:“唐公子也不知你的身份吗?”
“是不知道我的性别。这里没人知道,就沈妈妈、玉凝她们知道。要是有N多人知道,我怎么在书院混啊?”
朱佑樘想了想,认真说:“我看未必如此,嫣儿,你生性单纯,谨慎被人骗了!”
“我,单纯?哈哈,朱佑樘,多少年没人这么夸我了。我可不是什么一尘不染的清纯MM,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
朱佑樘别有深意地说:“你若真如所言,又不自负,我倒是也能省些心。”
“什么话?我很狂妄似的。”
“罢了,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哈哈……”我捂着肚子,笑着差点滚到地上,“你,你怎么保护我,你武功很高吗?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别一不小心被人暗杀,我就知足了!”
朱佑樘听我如是说,并没生气,淡淡一笑,“若是只有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若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便必须努力生存。”
“瞧你说的,总那么一本正经干嘛?老气横秋的。小小孩儿一点天真烂漫都没,真不知你童年是怎么过的!”
朱佑樘微笑着不去回答,我却看出他笑容中隐含的苦涩无奈。敛去笑容,他后娘现在都对他那么差,小时候更得把他折磨得够呛。我还是老实闭嘴吧,免得又刺激到人。
“嫣儿,你在他家住得惯吗?还要住上多久?我一想到你住在别人家里,就无法入睡,我另给你置处宅邸吧!”
“不用,不用!”我摆手拒绝,“我住得很好,他们一家人对我非常体贴。我是不喜欢一个人住了,空荡荡的,又喜……嗯哼,我多少有点银子,买房子过日子肯定够了。”
“可是……”
“没可是,朱佑樘,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嫣儿很希望我走?”朱佑樘有些伤感。
我忙又摇手,“不是了!因为你不是苏州人啊,那总要回家的吧?”
“嫣儿呢?你会和我回去吗?”
“和你回去干嘛?拜见公婆吗?哈哈……”我笑得很夸张,不,是很嚣张,谁叫在朱佑樘面前我就是没有压力,就是坦然呢!说起话来自然而然放肆了。忽见朱佑樘脸色不对,赶紧说道:“我是说我早晚要回家的,就不去你家拜访了!”
“那我就在苏州府多住一段时日,陪你好了。”
“啊?你不走啊,那唐~啊不,在这儿也挺好的。江南水土养人得很!”我假笑,是担心唐寅接受不了,但心中却有着难掩的欣喜。
朱佑樘丝毫没有介意我的假意,“笑得那么吃力,不笑也罢。没吃饱吧?我们回去,别饿着肚子。”
“回,去啊——”我一想着自己没摆平朱佑樘,倒被朱佑樘摆平了,就觉得“愧对”唐寅。
朱佑樘似看穿了我的心事,转而说:“我们到外面吃好了,唐公子有一点说得极准,我确实不太习惯书院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