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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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命脆弱,宛若蒲草。

    可是人心中的一些东西又可以让这个人看起来仿佛顶天立地。

    其中缘由真是足以惹人深思。

    捡起地上那根针,金九龄并没有怎么犹豫,可是他也没有王安想象中那么愚忠。

    没有刻意接近他,也没有刻意远离,金九龄很是镇定:“王安,或许我曾经无意间做出过冒犯你的事情,首先我向你道歉。”

    可诚心实意的道歉却换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太监的嗓子本就尖细,因为心中深深的怨恨竟然诡异似妖。

    “金九龄,如你这般眼高于顶的人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跟我道歉?呸!你这样虚伪的人我见多了,不稀罕你的道歉!现在,给我死!”

    不只是在人前的两位剑客和顶着皇帝壳子的司空摘星在紧密注意着当前形势,人后的花满楼,杨牧之和陆凤更是一眼都不错地在后面紧盯着。

    至于南王世子那个草包?早就吓得浑身哆嗦站都站不起来了。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金九龄身上,难道为了救下皇帝真的要他听从王安的话乖乖去死吗?

    在场人都是江湖人,从来不曾觉得皇帝的一条命比普通人的一条命更加金贵,就算是食君之俸,担君之忧也不该如此草率赴死。

    果然,金九龄摇摇手的的银针并没有动作,他的面色不上凝重,和平时差不多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虎视眈眈的人回答:“很抱歉,或许我应该如你所言慷慨赴死,但是一旦我死了就没有人可以代表皇上和你谈条件了,所以,我还不能死。”

    瞧了一眼其他不相干又不敢随意动作的人,王安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不利,又提出了新要求:“那就自断筋脉!金九龄,如果你还要推脱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到后半句,他的反应已经十分激烈了。怕他不心伤到皇帝,金九龄的反应很快,当机立断自断了经脉,一口血从嘴角渗出来却吭都没吭一声。

    在后面的杨牧之虽然因为自己的原因有意疏远金九龄,看他这样还是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自断经脉对人损失极大,就连随之带来的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金九龄的勇气和忍耐力令人叹服,又……惹人怜惜。

    仿佛察觉到杨牧之的心事,花满楼一面注意着前面的进展一面握住他的手。

    如果知道王安还留了这一手,花满楼是什么也不会任由他来掺和这事的,杨牧之现在情况特殊受不得刺激。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杨牧之回握住了那只手,无声地传递力量。

    短短一瞬,前面的情况已经有了转机。

    王安见到金九龄的动作像是解了恨终于肯谈条件了,只是条件很苛刻:“我要十万两银票,一辆停在宫门外的马车,不许任何人跟来,等我觉得安全了就会把皇帝放了。否则,他就得给我陪葬!”

    很显然,金九龄是不可能答应的。

    如果任由他劫持皇帝在外逃窜,还不如就在这个的空间里僵持着。

    毕竟拖延的时间越长,王安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而一旦放他出宫就还派人跟着很有可能他会在感觉安全之后杀了皇帝一了百了。

    到时候皇帝身死,整个国家陷入动荡之中,谁来有时间和精力去追究一个已经跑掉的太监?就算他是杀死皇帝的太监,要追究起来也得是另立新皇之后了。

    所以,御书房的气氛一时间停住了。虽然金九龄之前跟他干脆地道了歉,自断了经脉,这件事却不肯让步,一直在试图讨价还价。

    “王安,你要银票,要马车我都可以给你,你要挟持皇上一段时间我也可以勉强答应,但是我必须派人跟着保证皇上的生命安全才行,”

    好歹是个有胆子谋划偷梁换柱造反的人,王安经历了最初的得意洋洋到后面的慌乱紧张后又镇静了下来,和金九龄磨嘴皮子磨了得有一炷香时间,两人终于达成协议。

    给王安十万两银票,一块免死金牌,一架等候在宫门口的马车,允许后面有人隔着距离跟着,等他觉得安全之后就会把皇帝放下车,而且皇帝后续不许再追究这件事。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对这个现状并不是很满意,但是毕竟自己被劫持所以也没办法。

    将所有事情一一吩咐下去,等王安草木皆兵地带着皇帝走出了御书房,坚持了这么久的金九龄终于倒了下来。

    好像自断筋脉的伤痛到现在才发作出来,他又不断地涌出好几口血来,场面甚是吓人。

    作为在场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杨牧之赶忙把他虚虚扶起来诊治。

    “牧之……牧之……”金九龄虚弱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心上人虚虚抱在怀里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不再生分地喊“杨先生”,而是亲昵地,朋友一般地唤他一声“牧之。”

    虽然陆凤和杨牧之两个人冤家一般,见了就少不得斗嘴。但是只听他们互相喊对方“牧之”和“凤凰”就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是极好的。

    每每金九龄听了都很羡慕。

    人脆弱的时候做出些平时做不出的事情是很正常的,杨牧之见惯了就没在意,更因为在诊脉没功夫什么。

    可越诊越不对劲,眉头高高皱起,他看着怀里笑得开心的人十分不解:“金九龄,你的脉象怎么一一”这么弱?弱得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又露出一个幸福的笑,金九龄用尽力气往杨牧之身上蹭了蹭想离他更近,直到看见自己身上凌乱的血迹才停下,他怕弄脏心上人的衣裳。

    陆凤早就别开了眼睛不敢往下看了,这群人里数他和金九龄认识得最早。

    所以也只有他一个知道,自断筋脉这事金九龄早就干过一次了,上次是为了救一个被挟持的姑娘,这次是为了救被挟持的皇帝。

    也不是哪一次错了,可是人的经脉怎么经得起这么一次次地毁坏呢?金九龄他……是真的要死了。

    想起四个人在铁鞋大盗案时候聚在花家的花厅里度过的一两天里还历过生死,陆凤心中更是酸涩。

    动作潇洒着“幸会幸会”的金九龄。

    大笑着“承你吉言”的金九龄。

    轻轻巧巧定了瀚海国命数的金九龄。

    在祥云茶馆听到杨牧之有危险之后立刻把所有计划都和盘托出的金九龄。

    这样鲜活的放肆的深情的一个人,他现在居然要死啦?

    杨牧之也知道金九龄要死了,后面那些残忍的话再也不出口,知道他最是爱体面,拿衣袖帮怀里人擦掉了嘴角的血迹,却一时嘴笨不出话来。

    金九龄还在笑,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渐没人听得清他在什么。

    “什么?金九龄你再一遍。”离他最近杨牧之低下头去勉强听清了一两个字却连不成完整的话,只好要他再一遍。

    “信……你……信……”

    信?什么信?杨牧之想不明白面上就带了些着急,可金九龄不肯再了,他在喊花满楼。

    看清形势后,花满楼自动自发地别过脸去,心软地给了情敌最后诉衷肠的机会和时间,这会儿听到他找自己心中带着不解,却也配合地凑近了过来。

    断断续续地只听到几个字,花满楼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承诺:“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牧之的,我也会帮他控制住自己的。”

    像是再没了不放心的事情,金九龄目光又转向杨牧之,带着不舍,带着祝福,带着从来未曾出口的钟情。

    杨牧之整个人都是懵的。

    早上他还和金九龄发生了不愉快,不久前两个人还无意间对上了眼神,怎么现在这个人在自己怀里就要死了?

    虽然疏离了他,但是杨牧之还是很感谢他的。

    感谢他欣赏自己。

    感谢他在铁鞋大盗案中的付出。

    感谢他送到峨眉山上的玩意儿。

    这些感谢,杨牧之还想着等过一段时间,金九龄不再执着了,两个人可以心平气和做朋友了再一一给他听的。

    他……他们两个除了案情几乎没有好好过话。

    他们两个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怎么就突然要死了?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杨牧之张开口唤了一声:“金九龄,谢……”

    话没完,被握在杨牧之手里的手就滑落了下去。

    原来,他什么都不想要。

    如果能听听心上人喊他的名字就已经是第一等幸运事了。

    杨牧之一叠声地喊:“金九龄,金九龄,金九龄……”

    声音哀切。

    花满楼叹了口气,把怀里还抱着金九龄的杨牧之按到自己怀里。

    他不知道杨牧之也想了很多。

    想那个雷下雨的夜里,血流成河一片红的家。

    想那个摇摇欲坠,风雨如晦的破旧山河。

    想那个十七岁就牺牲在战场上的宝贝徒弟。

    心里的悲伤一下子都被勾了出来,和着眼前的悔一起大力拉扯着他的心。

    声音闷闷的,他。

    “花满楼,太压抑了……”

    作者有话要:  把喜欢的角色写死了的作者君不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