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如果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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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上一阵温暖,“我很高兴。”

    我呆呆望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掌。

    “我很高兴,这麽久了你还是第一次肯开口向我要什麽”他明明有着代表着善辩的薄薄双唇,却表现得相当口拙,“我很高兴真的”

    我咽了一下,完全在意料之外,顿时讷讷的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在他热热的心里,有力而温暖的触感,心立刻急促地咚咚乱跳起来。

    正紧张地绷着脸和他对视,耳边传来一把轻松明朗的男声:“嗨,这麽巧。”

    抬头望去,看到介於少年与囧囧之间的一张脸,很是俊美清丽,有些眼熟。我粗略想了想,却是那时候时常在陆风那里出入的一个男孩子,我不只一次见过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喘息着纠缠个不停,大概是最受陆风宠爱的一个年轻恋人吧。

    陆风把收回去,我也忙重新抓起刀叉,低头继续吃盘子里的东西。

    “什麽事?”

    “我刚好要找你,你又关,”那男人语气平和自然,声音也很好听,一点都不惹人讨厌,“现在方便吗?耽误几分锺就好。”

    “恩,”陆风看了我一眼,站起来,“我们去那边。”

    男人笑起来:“你紧张什麽啊,没什麽好避讳的吧。”边笑边和陆风离开了。

    不管怎麽,我妨碍到他们话,这是明显不过的事实,难免觉得尴尬。

    原先那一点欣喜也迅速消失贻尽。

    陆风倒是很快回来,神态自若,只不过言谈间心翼翼在看我脸色。他这份心虚的体贴让我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我差点都忘记陆风的魅力了。虽然和我一样都是年过四十的人,却比我这样成天浑浑噩噩丢三落四的糟老头好了不知多少。

    以他的条件,要吸引多少年轻漂亮的男人女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还不自量力什麽呢。

    结过帐,进了电梯,透过玻璃看着脚下越来越近的夜景,很没出息地觉得晕眩,忙退了一步。

    “还这麽早,要去哪里走走吗?”

    我吸了一下鼻子:“我想先回去了。”

    “是吗。”他也不再坚持,没有第三人的电梯里一片沈默,我吸鼻子的声音就丢脸地格外明显。

    “怎麽了?”

    “有点着凉”我支吾地,很想抽打自己一顿,可发酸的鼻子就是不受控制。

    一条柔软的帕递到面前:“先用这个吧。”

    “谢,谢谢。”

    这下好了,悄悄吸鼻涕变成没有丝毫斯文可言的,大声到可耻的擤鼻涕。

    我几乎要被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淹没的时候,肚子又不争气地出声申吟起来。

    胃动力太差,食物稍微凉一些,嚼得粗糙一些,就容易胀气。除了这要命的雷鸣,腹内也开始阵阵绞痛,若不是我极力克制,只怕接下去就要丢人地开始撇风了。

    在这样只有两人的空间里,尴尬的程度可想而知。

    “肚子不舒服吗?”

    虽然没从他脸上找到半分取笑的神情,我也已经羞愧得眼前一片黑暗了。

    像我这样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一直到坐进他车里,我都尴尬地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干脆缩成一阵烟,风吹吹就散了,总比丢人现眼来得好。

    “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车突然在路边停下,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看他开车门出去。

    回来的时候,一袋东西托在他心里被送到我面前。

    “不舒服就要记得吃药。”

    很想嘲笑自己的缺乏定力,但这一盒胃药的确让我受宠若惊了,心又跟着不听使唤地雀跃起来。

    之前还没注意到,现在静下心来,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就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让人很是舒服。

    “这种味道真好闻。”

    “你是我用的香水?”他笑。

    “不知道”我也不确信是他身上的香气还是车里的清新剂。

    他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我靠近一点确认:“你闻闻看,喜欢的话我送你。”

    我心翼翼凑过去,“呼哧呼哧”,动物一样扇着鼻翼。

    “是这个吗?”他笑着转过头来,声音嘎然而止。

    两人的脸意外地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都只因为这个巧合而惊讶地对视,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鼻腔里都是他的暖和干净的气息,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他的眼睛,视野里只有一片温润的黑色,似乎只要再近一点,就能感觉到他修长睫毛的触感。

    这种距离让我彻底晕眩得麻痹了,脚因为紧张而冰凉,胸口却快烧起来一般发着热。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就能碰到他

    在我拼命鼓起勇气要往他那里凑过去的时候,他猛然往後挺直背,别开了头。

    落空了。

    我尴尬地僵着,幸好他开始专心发动车子,并没有再看着我,也没注意到我满脸无措的失态。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都没话,我木讷地低头看放在自己腿上的双,而他一心一意开着车。

    到公寓楼下,就下车,向他道过谢,然後抓着他送的药,一个人爬上楼梯。

    四周都很安静,在门口反复摸索着钥匙,眼眶有点发热。

    没有当着他的面掉下眼泪,真是太幸运了。

    我在失望什麽呢?本来就不该随便胡乱期待。幸好没有彻底出丑,真该感谢他的及时抽离。

    全身上上下下摸索了半天,才发现钥匙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无言地发着呆,很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傻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想了想,还是得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开锁匠。

    下了楼,却看见那辆眼熟的车子竟然还在。吃惊地和车内的男人对望,他开门出来,微笑着先开口:“等着看你开灯呢,怎麽又下来了?”

    “钥匙弄丢了。”

    “这样”他顿了顿,看看天又看看我,“好像也快下雨了,不然先到我家去吧,明天再找人来开锁。”

    不知道出於什麽样的心情,又上了他的车。虽然情绪很低落,但仅仅他那份候在楼下的体贴就又让我高兴起来。

    可是轻微的兴奋没持续多久,我就清楚意识到,之後一路上他都谨慎心地和我保持着距离,连最轻微的肢体接触也尽量避免。

    很客气,可是那麽生分疏远。

    大概,是他觉察到我那个时候可耻的意图了吧。

    我是怎麽样一个滑稽的存在啊。

    狠命煎熬着我的耻辱感让我真想推开车门逃出去。可能就算摔死在车道上,也比现在好受得多。

    一进他的房子,茶都不用喝,他就赶快礼貌地带我去一间舒适的客房。东西很齐全,没什麽可挑的,待客的地方不会有比这更好的了,简直完美不过。

    人家做主人做到这份上,我还有什麽不满足呢。

    我忍得辛苦,而他还在耐心地反复询问这里有什麽缺失。

    拼命满脸堆笑著回答很好很好完全够好了多谢你的款待,笑容却渐渐撑不住。

    其实我是想哭的。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泪腺也脆弱的缘故,在路上眼睛就已经偷偷湿了好几次。

    还是太没用了吧。

    要死心真的这麽不容易吗?

    “你要是想喝东西的话,可以叫下人来,床头的冰箱里也有”

    “好,”我含糊地,背对著他,“我知道我累了想休息,你能不能先出去?”

    背後安静一会儿,只听他略微迟疑地了声“是吗”,而後就是往门口去的脚步声。

    门合上的声音一响起,我放松下来,眼前没出息地瞬间糊成一片,忙摸出那条他借的帕用力擦著不受控制的鼻涕。

    丑态百出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也看不见。

    即使他看见了,也没有关系。反正都不会有什麽不一样。

    胸口那点地方已经被厌弃的感觉塞满了。

    想著弟弟在车外失望的脸,秦朗送我下车时怅然的笑,一次次宽容地“有时间就回来吧”的文扬,才这麽两年头发就白了一半的卓蓝。

    被我伤害过的这些人

    我却都没对他们负过责任。

    辜负了卓蓝的我,让文扬抬不起头的我根本算不上一个丈夫或者父亲的我即使让他们伤心也要死乞白赖留在那个男人附近的我根本谈不上什麽骨气和自尊的我

    为什麽在中了子弹以後,没有干脆立即死去呢?

    醒来以後只剩下这麽一个唯唯诺诺,半点用处都没有的男人

    又老又丑,脑子和身体都已经坏得差不多,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竭尽全力也维持不了一个的书店。

    究竟,有什麽用呢?

    只会让所有人觉得累只成了所有人的麻烦

    可是还这麽厚著脸皮活下来。

    因为对他还抱著期望。

    那些甜蜜的辞,就算不可信,光是听著,也觉得整个人都有了力气。

    好像虽然自己一无是处,虽然是个差劲至极的男人,也没什麽要紧。

    靠著那点白日梦一样的念头撑著,也可以过得欢欢喜喜。

    可是我都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什麽可以想著情爱这种东西的年纪了,也完全没有这种资本了。

    几十年过来,曾经有过的那点灵气和锐气,都磨得干干净净,那个算得上伶俐,还有些讨人喜欢的程亦辰,已经连影子也剩不下。

    明明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为什麽却要等过这麽久才肯承认呢。

    明明早该想都不要想的东西,为什麽还要这麽不死心地眼巴巴盼著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