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三)
和藩镇四省比起来,武昌府的发展要落后了二十年。
加之当地原本就人口稠密,各色老旧建筑拥挤,因此市政建设还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陈柯也安排了街上的百姓,摇着鲜花夹道欢迎。算是把礼仪尽到了位。
不过四贝勒的脸色并不好看。
因为藩镇并不推选剃发令。当然陈柯也没追着人剪辫子,一切顺其自然。
如今的湖北,不光陈柯的官员没有剃头,很多还留了短发。不少老百姓自然也有样学样。
起先只是做工的人图方便,后来成了一种时尚。也有留着大清发式的人混杂在人群中。
更让四贝勒脸色难看的,是路边居然有一家店铺。上面的牌子写着“冷面王”。
冷面是两湖地区的一种面食,也叫凉面。
因为当地夏天炎热。这种面做熟后用井水拨凉,拌上菜码和芝麻酱非常开胃。
原本街上有什么“糍粑王”,“豆皮王”,“排骨莲藕汤大王”。无非是老百姓招揽生意自娱自乐罢了,没人真的要称王。
陈柯都没封上王,哪轮得到他们?
但四贝勒盯着“冷面王”看了好久,鼻子两边的法令纹越来越深。好像一下老了十岁。
陈柯对这种人,只能保持沉默了。
请钦差一行人进了巡府衙门。四贝勒和十三贝子坐在了正案,他们带的随从分列在两边。
陈柯则带着藩镇的官员们一同排在衙堂上。架势搞得像皇帝上朝,等着挨训一样。
可惜的是,藩镇的朝服和大清有些不搭。哪怕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藩镇的朝服更有品味,很气派。
而且藩镇的人都不剃头,看起来非常体面。这让坐在衙案后的钦差只能更加端起架子,才镇得住场面。
不过十三贝子明显沉默了许多,没有了之前那样嚣张的气焰。
四贝勒喝了口茶,随即道:“吴珂,去年尚有三百两岁赋未交。这是怎么回事?”
陈柯拱道:“回四贝勒爷。当初皇上是让藩镇交付二千七百万两银子,分六年还清。前五年,藩镇每年交付五百万两,故尔最后一年交付二百万两。现已交付完毕。”
四贝勒听了这话,拿过帐本翻了翻。眉毛也皱了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帐面上欠了他的钱。
“既然是岁赋,如何会交付完毕?所谓岁赋,是每年都要向朝庭交纳的,你身为藩镇郡主连这个都不懂吗!”
“贝勒爷教训得是。”
陈柯连忙应了一句。
四贝勒将帐本往桌上一扔,道:“不是爷存心要教训你。如今黄河发了水灾,皇上急,我们皇子们哪个不急?你身为藩镇郡主,居然在这里安享快活。难道就不曾想过为皇上分忧,为国家解难?”
陈柯马上又跪了下来,道:“臣有罪,还请钦差大人法外开恩,容臣有一个将功折罪的会!”
看见陈柯这个德性,四贝勒微微的吐出一口气。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算啦!你和朝庭之间的岁赋,当年是索相代皇上过来宣旨的,本钦差暂不过问。如今黄河大水,淮北百姓疾苦,你若想将功折罪,就补齐这三百万两银子!若是赈灾有功,本钦差回复朝庭,自然不会责罚于你。”
“多谢钦差大人!”
陈柯喜笑颜开,连连磕头。而且他武功高深,磕得石板地砰砰作响,让高辰显他们都一阵恶心。
“起来吧。”
四贝勒抬了抬,让陈柯重新站了起来。
然后陈柯又道:“禀钦差大人。三百两库银,怕是一时难以凑齐,但救灾如救火。若四贝勒爷恩允,是否准许藩镇用粮草顶替部分银两?如此发粮赈灾也更为方便,亦有银两修筑河工,不知四贝勒爷可否通容。”
见陈柯得也颇有道理,四贝勒便应道:“如此,限你在十日之内,凑齐平库银二百万两。另付粮食二百万石,交付到安徽钦差行辕!”
陈柯连忙应道:“微臣遵命。”
如今,大清的粮食也涨了价。一石精粮折合一两白银,和藩镇差不多。
二百万石,肯定不是精粮,毕竟给灾民吃的。饿不死就行。
眼看四贝勒神色和悦了一些,陈柯便试探性地道:“禀钦差大人,依大清律,如有难民进城可是大罪。若四贝勒爷赈灾济民有为难的地方,可否通容让他们先进敝镇?”
听了这话,四贝勒的脸色又是一冷。
“你想干什么?”
陈柯连忙道:“臣无非是想靖解急难,腾出点地方安置灾民。毕竟都是人命,多救一个是一个。”
四贝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这些就不容你操心了。你准备好钱粮,做好分内的事,不要僭越行事!”
“是臣唐突了。”
陈柯马上拱谢罪。
“四贝勒爷,衙门已经摆下酒宴。四爷一路劳乏,请置后厅吃顿便饭?”
四贝勒却道:“本钦差奉旨办差,难道是为了来你这儿蹭顿饭的?如今事情已经完,我得即刻回转行辕,还有许多公务要办。你们自己吃去吧!”
他这个人话,总是喜欢怼人。
陈柯听了,神色黯然。
眼看天色尚早。
四贝勒却连茶都没有喝完,就带着人马一路出了武昌府,向着安徽行辕去了。
这队人马出了城门,就隐隐传来十三贝子的怒吼。
“四哥,我就想不明白了。皇阿玛为什么会把封地赐给他们?我老十三从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望着这群人的背影,金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嗬,好大架子。”
卢一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嘛!有那种不要脸的爹,就生得出这种混淡的儿子。”
高辰显则是对陈柯竖起了一个大姆指:“郡主,真有您的!跟这种人也聊得下去。”
陈柯笑道:“这也没什么,四贝勒无非是刻薄一点,却是可以正常沟通。我以前还见过许多不能正常沟通的人,和他们比起来这就是个妹妹。”
着,一行人慢慢往衙门逛着。
高辰显道:“郡主真打算送钱送粮?”
陈柯道:“当然。百姓遭了灾咱得帮一把,这是大义所在,不能因为钦差性子刻薄就拒绝。国家赈灾的差事代表着天心民意,属于政制正确,政制一正确就什么都能正确。”
众人听了,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高显辰却道:“与其赈灾,不如防患于未然!康熙不是每天都念叨要治河吗,怎么治了几十年治成了这样。”
陈柯道:“治病得治根,治水得治源!治理黄河,并不是在淮北,而是在华西。”
“华西?”
“是啊,华西的黄河源头,然后是关中。用水坝节流控制流量,最重要的是治理凌汛!春夏两季的水是哪儿来的,都是冬天过完用冰化出来的。”
陈柯边走,边和大家慢慢的讲解。藩镇的官员如今也接触过许多新知识,自然一听就明白。
金铨道:“康熙不是精通西学吗,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陈柯笑道:“放心,他懂得很。而且咱们藩镇发展这么多年,我不信宫里没有探子过来看。哪怕学不到精髓,学点皮毛总可以吧?康熙根本就不想搞罢了。”
高显辰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摸了摸胡子:“帝王心术!不,这是道术!”
一行人走着,不觉又来到了那家“冷面王”。
陈柯道:“哟,这都到饭口儿了。咱们一起吃点儿?”
卢一峰道:“衙门里不是准备了迎接钦差的宴席吗?要不还是回去吃,不然糟蹋了。”
陈柯回头望了一眼冷面王,道:“也对。那就下回再吧,咱们回家吃酒席!”
因为要协助朝庭赈灾,所以陈柯暂时留在了湖北。顺便还视察了一下当地的发展状况。
湖北地区表面上变化不大,实际上已经翻天覆地。在起建之初,陈柯就叮嘱过每一个州府都要当“省”来管理。
来到这里的州县官员,大多是早几期的大学生干部。他们也是亲眼目睹陈柯当年是怎么发展云贵的。
以前的行政体制,是省,府,县。如今他们的工作范围,是府,县,乡镇。
其实理解透了,并不难。无非就是王权下乡。
加之现在的湖北有藩镇支持,资源丰富,人口调配也方便。因此短短五年,就解决了半数人口的基层组织问题。
但在中洲地区,王权下乡自然面临着更大的困难。那就是陈柯的体制终于触及到了封建专制的根本了。
在湖北,乡镇的宗族势力非常强大。
甚至发生了人命大案,只要宗族的长老递封书信给衙门,“施行家法”。当地官员就敢置之不理。
对地方官员来,民诉越少就越能证明政绩就良好。加上偶尔还有“进贡”,他们巴不得少一事。
就是于成龙这样的清官,也扳不动当地的宗族。因为他自己就出身于家乡的宗族。
中洲的宗族势力,只能由陈柯这样立过宪章,有了议会的政府;并且有足够多的在新环境,新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年轻官员和警察民兵制度才能慢慢化解。
办新学,开民智,建企业。
让个人拥有独立的民事行为能力,能自己养活自己。从而脱离对宗族的依附关系。
这一点藩镇四省就进展得不错。毕竟蛮荒地带,地大人少,宗族薄弱。
新生代的八零后,九零后基本淡化宗族观念。偶有儿女“悖逆”父母外出求学,谋生的事件发生。
这些事情也成为了新生代文学的热门题材。各种,期刊,报刊连载都少不了历史大变革时期的人文故事。
南澳地区则根本不存在宗族,没有任何历史包袱。体制推行比藩镇四省还要顺利。
毕竟中国体量太大了,封建专制毒害也太深。
单就藩镇本土,想要真正扭转过来,至少需要两三代人。整个汉地十八省,单凭改革扫不清封建残余。
比如正在投建的汉阳铁厂。有些矿产需要从大冶运过来,需要修条铁路。
结果当地不少宗族长老纠集了乡民,不允许施工队修路。铁路破坏风水,影响土地爷休息。
还有的家族,农田坚持不用化肥,坚持不用械,坚持不用滴灌。一大堆人忙得筋疲力尽,亩产只有两三百。
陈柯有一回,看见挑水挑得肩膀都肿了的伙子。忍不住道:“那边不是有抽水吗?”
坐在躺椅上悠哉闲悠的宗族长老,操出一口道貌岸然的语调:“我不知道有水车吗?这种东西让人懒惰,败坏道德,我绝对不许他们学这些奇技吟巧!”
陈柯用捂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受了多年的热捧之后,他的才华终于被无情地鄙视了。
“阿西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