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这话出来，妹子还没来得及反对，戴妈妈先截口拦了：“欢儿又不是没衣裳穿。那料子是军难得弄来的，莲你自己收拾身新衣服，不用给你妹子张罗。”

    她生怕女儿拎不清，还给了她一道威胁的眼神，戴从欢本是个体贴的姑娘家，哪里会要哥哥给嫂子的礼物？只是平白被亲妈看一眼，心里难免有些委屈——仿佛她多不懂事一样。

    媳妇儿便有些无奈的给戴从军使眼色。兵哥哥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五十年后要什么没有，人家是真不在乎一块布料。的确良在亲妈妹子眼中是难得的好东西，这位大姐却从没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干脆替大伙儿拿了主意：“金莲想给妹子做衣服，妈你就随了他们姑嫂去吧。反正以后我在外面执行任务有的是机会，得了好衣料再给你们带就是了。”

    当家作主的男人开口，戴妈妈就不什么了。戴从欢却是惊喜的几乎要跳出来——无论从情从理，她都没想过戴从军能主动支着嫂子拿新布料给自己做衣裳。她家大哥哪哪儿都好，就是严肃且古板，绝对没有女孩子这份细腻心思。若是在以前，母亲出言阻拦了，他绝对是就坡下驴不放在心上的，这回竟是偏袒了妹子——不得不这新嫂子有本事。

    要知道，以她哥的脾气，便是金莲不得大哥喜欢，他也没慷他人之慨的习惯，更何况她看得明白，哥哥对嫂子是真欢喜的。今日戴从军能出这句话，可见都是嫂子“教导有方”。

    她并不贪这一块布料，让她开心的是她能看出来，金莲嫂子是个心胸宽广不气，希望这个家和睦的人。原本她都想好了，今后万事捧着嫂子，别让哥哥担心家里。可谁也不想头顶供个祖宗，金莲能这般大度温柔，她自然愿意十倍百倍的回报。

    戴妈妈也是想明白了这些，才默认了自家儿子的提议。心里却慢慢想好了，以后从军捎带回来什么东西，都让金莲自己拿着，总归不会亏待了这丫头。

    金莲——或者唐文星——给了戴从军一个哭笑不得的眼神，惹来那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声轻笑。

    戴妈妈看着儿子儿媳互动，心里挺满意。又一想过不了几天从军就要走了，赶紧拉着女儿下地忙活，让他们两口能多聚一聚聊一聊。却又被金莲拦了：“合该趁着他在的时候把地里田里能做的事儿拣重的难的做了，让他一个大男人躲懒了不行。”

    她着拉了戴妈妈和从欢进屋，嘴里叨念着：“妈也可以换个发型，对了我好像有个玳瑁的发卡，挺适合给妈戴的，让我找找放哪儿去了……”

    戴妈妈直摆手：“我老太婆一个了，没什么形象的，可不用扮了。”

    “您可是战士的母亲，是英雄母亲，怎么就没形象了？”金莲不依，拉着戴从欢一块儿把戴妈妈摁在椅子上：“我不大动，就把边角修一修，用个发卡给您扎起来。您要是觉得难看，等会儿取了就是。”

    戴从欢也敲边鼓：“妈您就听嫂子的话吧，不在乎这一刻两刻的，等会儿我手脚紧些，什么活计都干完了。”

    “且还有我呢，”金莲给了妹子一个赞赏的眼神：“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做，耽搁不了事儿。”

    戴妈妈拗不过儿媳妇和闺女，只能任由她们折腾。鬓角的乱发被细细梳理，分叉发黄的发梢被修剪整齐，发带将灰白头发绾成髻，最后用一枚褐色的玳瑁发卡牢牢固定好。

    身上的衣服抹平了皱褶，戴妈妈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有些拘谨，又有些怀念。金莲看了妹一眼，在她耳边轻笑：“咱妈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出了名的大美人。”

    姑娘们咬耳朵的声音不大不，正好将呆呆凝望镜子的戴妈妈惊醒。她急忙要将发卡摘下，却被金莲摁住了：“您先给从军看看，他要是好，今后您就这么扮吧。”

    见老太太有意推脱，金莲索性拉了妹：“你看看，妈这样是不是更利索的多？倒不用每天干活儿还得撩头发。且这样梳也不费事儿，了不起咱俩每天轮流帮妈整理一回呗。”

    戴从欢连连点头，她可喜欢这嫂子了，“妈你就听我嫂子的吧！赶紧来，去给我哥看一眼。”

    三个人撒欢儿一样往田里去，戴从军看着母亲的样子，眼眶也不禁湿润。他上辈子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辈子可不会再重蹈覆辙。感激的看一眼唐文星，高大威猛的男子少有的露出几分儿姿态，近乎撒娇的拉着母亲的手：“您这样可好了，以后都这么着吧。”

    若对女儿还有两分威严，戴妈妈是心眼儿里的愿意听儿子的话。眼见儿媳妇女儿都在一旁赞成的点头，戴妈妈再不出拒绝的词来。往来乡亲邻里不免羡慕的看过来——戴家人各个都精神，尤其是新娶的儿媳妇，更是难得的俊俏人。这一家子站一块儿，生生周围将所有人都压下去了，仿佛应了那个词儿，叫做鹤立鸡群。

    金莲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从军你是哪天走？”

    戴从军还没听她这般熟稔的叫自己的名字，心中涌起些许感怀，面上不动声色的应：“再过四天，14号走。”

    “那正好，”金莲一拍手，“这几天我赶工，把妹子的衣裳做出来，等送你走的时候去镇上的照相馆，咱们拍张全家福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戴从军眼睛一亮，却又有些迟疑——家里的积蓄几乎都拿出来给他娶媳妇儿了，连他自己的津贴都所剩无几。这年头照张相片可算是不大不的一笔花费，他还得回头数数钱够不够用。

    金莲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却并不多，而是拉着妹连蹦带跳的回家量尺寸去。戴妈妈无奈的摇头，眼中却满是笑意和宠爱：“真是两个长不大的丫头哦。”

    戴从军亦是微笑，那姑娘可不就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么？只是心却够大的，昨夜还哭的稀里哗啦，这会儿就生龙活虎了。

    戴从欢并不知道亲妈和哥哥在背后感慨，她看着嫂子一点儿不心疼的裁剪布料，心里反而有些忐忑起来。

    金莲像是脑后长了眼，手里动作不停，笑了一声开口劝她：“我在家是受宠的姑娘，爹妈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塞给我，就怕让我受委屈。你和我一样，也是家里唯一的姑娘，怎么就一点儿没有我这嚣张霸道的劲儿呢？”

    “我不管咱妈和你哥平日里怎么教你，可我就觉得女儿家要富养。你看得多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以后才不会被一点子蝇头利动，随便干扰了视线信错了人。”

    金莲的声音如涓涓细流，不急不缓娓娓道来：“我既然进了家门，就是你一家人，你就归我管着。你只信我一句话，我不是个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今儿要给你裁衣服也好，要富养你也好，都是因为我乐意。既然我乐意给，你乐意接着，咱们可不是万分合拍的？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嫂子……？”

    “你想想看，若是今日的我非要斤斤计较，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的不值钱的占为己有，你是不是会觉得别扭？我宁愿现在多拿些给你用，日后你嫁出去了，也就知道该如何对你家的姑子，让你夫婿婆母看着开心，可不比这一块布料来的值钱？”

    “一件新衣裳，你穿也是穿，我穿也是穿，但穿在你身上，咱们家人人都开心，你觉着我亏了块布，我却觉着我赚大发了。”金莲笑着站起来捏了捏姑娘懵懂的脸：“世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而仅次于生命的，就是感情。丫头，咱们一家人的亲情，可比这身衣服重要，你要是能想明白，就踏踏实实的等我做好了，开开心心穿上身去。”

    她这番教诲不仅仅是给戴从欢听，更是给屋外的戴从军与戴妈妈听的。老人家眼泪汪汪，拉着儿子的手直点头，声道：“我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竟是找来这么个懂事又通情达理的好闺女。”

    她想想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当初怎么就觉得她是个有些脾气的骄纵姑娘呢？幸好没误了你的姻缘，不然将这姑娘让给了别家，我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戴从军没话，心中却叹，眼前这位可不是您看中的那骄纵村姑，而是眼界开阔当真被富养出来的城里娇姐。若不是她“落难”至此，他哪里能有本事将人笼络在家里？只是今后到到底要如何面对，戴从军心里依旧没底。

    屋里的姑娘哪里知道这位嫂子是借了她作伐子，实则刷了戴妈妈和戴从军的好感度。从欢姑娘听的眼泪汪汪直点头：“嫂子我明白啦，咱们是一家人，大家一块儿开心和睦才最重要！”

    “真是个好姑娘。”金莲抚摸丫头的狗头，心中满意戴从军奉上的甜美，带着亏欠和压抑的追求爱意，这可真是许多年都没尝到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