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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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院…

    天色渐沉,屋里已经掌上灯了,福晋坐在妆台前卸妆净面,丫头端上水盆,董嬷嬷递了一块巾子过来,福晋接过巾子蘸水敷面,董嬷嬷立在一旁,忿忿道:“主子爷也真是的,今儿可是十五,该是来正院的,怎么却去了苏格格院里?”

    福晋擦完脸,将巾子递给丫头,笑笑道:“苏格格如今有孕,主子爷去陪她也是应当的。”

    董嬷嬷犹自不忿:“不过一个格格有孕,赏些东西也就是了,岂可为一个格格坏了规矩,那往后其他人还不有样学样了?”

    福晋没接话,心里好笑,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还不都是主子爷了算,谁还能做得了主子爷的主。

    福晋心里叹口气,董嬷嬷是她的奶嬷嬷,从家里陪嫁跟到府里来的,在她身边一直是极有脸面的,可如今年级越发大了,话也开始不过脑子了。

    福晋拆开头发,又问董嬷嬷:“永琏和慧宁的字写得如何了?如今念书可还用心?”

    董嬷嬷一听福晋提起二阿哥和三格格,一下就高兴起来,笑着:“阿哥和格格念书都用心着呢,前几日先生还他们字写得有长进。”

    福晋道:“那便好,如今虽只是在府里启蒙,但也不能懈怠,好好念书,往后大了进宫里读书的时候才不叫别的兄弟笑话了,慧宁是女儿家,识字就行,等再大几岁便去宫里请几个嬷嬷回来,好好修习礼仪规矩。”

    福晋搁下梳子,又嘱咐一句:“慧宁也四岁了,再过一两年便可学些女红了,琴棋书画叫她挑着学吧,虽是满人家的格格,但身为皇族女眷,样样都不能耽误,不能叫人家笑话了。”

    董嬷嬷应了一声,心里踌躇,福晋总是这样,回回跟她主子爷的事都不上心,一门心思就放在孩子上,董嬷嬷是真的很想,她不是要唆摆福晋自个降身份去跟那些格格们争宠,实在是……福晋就二阿哥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指望,二阿哥又先天不足,身子一直病弱,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哪天二阿哥没了,那福晋可就全没了指望了,若是现在福晋有三四个儿子,把地位坐稳固了,那她便是把主子爷踹到门外边去自个也绝不唠叨她一句。

    董嬷嬷肚里不停叹气,面上也不能什么,只得服侍着福晋脱衣睡觉。

    ……

    福晋躺在床上,眼神发木,望着青绿的帐顶,又翻个身,边上空荡荡的一片。

    福晋阖上眼睛,也不知道什么开始这样的,大约,大约是从她生完永琏以后吧!

    她幼年在家的时候,日日被额娘拘束着学这学那,她是个跳脱爱玩的性子,可渐渐的被磨着性子,也开始学的端庄淑婉起来了,额娘一直告诉她,咱们这样的门第,你早晚是要选秀的,早晚是要嫁入皇家的,不做个后宫嫔妃也要做个皇子福晋的,你样样都要学,样样都要精,要叫人家知道,咱们满人的姑娘,那样样都是顶尖的。

    后来选秀的时候她果然中选了,她一点也不意外,也没怎么高兴,从就知道的,这是她的命,她们一起玩的几个姑娘,钮钴禄家的,佟家的,郭络罗家的,谁不是这样呢?

    饶是如此,圣旨到的时候,她还是跪在地上抖的不得了,这一道旨,便是她这辈子的归宿。

    她心里在鼓,宣旨太监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就恍惚的知道自己仿佛是被赐给四阿哥做福晋了,还好,还好,她心下松了口气,至少不用进宫。

    她领旨谢恩,然后站起来,这么一跪一站,这辈子就这么定下了,有时候就想,府里那些女人,宫里那些女人,究竟在争些什么呢?还真的以为能自己争出一条路来?可她们的路,从来就不是争出来的,那是定下来的,改不了的,便是再怎么争再怎么斗,能顺着自己的心吗?

    额娘对她一直很严厉,时候学写字的时候,一个字不对就是一板子,她一直觉得额娘不疼她,可大婚的时候,额娘哭得最厉害,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教你琴棋书画,教你读书写字,教你管家御下,教你管教妾侍,教你讨好丈夫心意,教你那样多的东西,不过是为着让你往后不论在宫闱里还是内宅里都能得心应手,不叫人欺负了去,如今我倒盼着,你一样都别用上,得一个真心实意待你好的夫君,往后一辈子,都别操心!

    一道红绸布盖下,轿子颠了一路,再掀开的时候便在西五所,她是在阿哥所里嫁给他的。

    主子爷掀开盖头的时候,她瞧着他那样英俊,心里止不住的高兴,来的路上她想了无数次,他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大婚那段日子,主子爷待她很好,她过的很幸福,幸福到一辈子都记得那段日子,那是她过的最舒心的时候了,舒心的有点飘然了,舒心的竟觉得主子爷是爱上她了。

    书里写过,倾盖如故,一见钟情,可那终究是书里的。

    院里开始进新人了,富察格格,那拉氏,苏氏,一个接一个的进来,在宫里的时候她只能忍着,不能叫人家觉得她这个福晋不贤惠,善妒。

    她初初嫁到宫里的时候,总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一言一行都谨慎的不得了,生怕行差踏错一步,那么不安,那么惊惶,她把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把一辈子的依靠和寄托也全放在他身上。

    等到出宫建府之后,他的女人越来越多,她心里难受极了,揪的紧紧的,她给主子爷耍性子,她把他堵在门外不让进来,谁知道他竟然直接去了富察格格的院里。

    那一晚她坐了一夜,仿佛做了这么久的梦终于醒了,她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富察格格比她先生下长子的时候,她才真的感觉到心慌了,她也开始学着那些格格们的样子曲意逢迎,忙着到处找方子,一日三顿坐胎药,日日不断。

    永琏出生的时候,那么,那么瘦弱,她抱着永琏,又是担忧又是心疼,更是责怪自己,不该这么着急,也不知永琏的病弱是不是跟她吃了那样多的药有关。

    主子爷来看的她时候是傍晚,她生完孩子,累得不行,靠在床头,她抱孩子给他看,心里好高兴,弘历,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主子爷却并不高兴,只坐了半刻钟就走了,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叹了口气。

    那眼神里没有心疼,没有怜惜,也找不出一丝丝的喜悦来,更多的是责怪,责怪她这般不中用,责怪她给他生了这样一个病弱的嫡子,她坐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

    外间的烛火渐渐暗下来

    福晋又翻过身来,眼角有泪珠滑过,往床边缩了一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