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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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晃已是腊月,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过后, 纯嫔在钟粹宫诞下了皇六子永瑢。

    六阿哥永瑢满月后, 弘历下旨,晋纯嫔为纯妃,晋懿嫔为懿妃, 豫贵人晋豫嫔,陆常在晋庆贵人, 侍奉于潜邸时期的海常在晋海贵人, 陈常在晋婉贵人, 这是乾隆时期的第一次大封六宫。

    几场纷扬的大雪之后,御花园里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片白茫茫中,只有殷红的红梅点缀其间。

    豫嫔和庆贵人,柏常在走在夹石道上,一边赏雪一边玩笑, 永和宫中还有一位武常在,不过她没来,武常在性子阴冷孤僻,跟她们都处不来, 在永和宫中很受排挤。

    庆贵人裹着一身白狐裘皮, 领口滚着一圈银灰的风毛,整个皮子柔软水滑, 更衬的人娇美清雅。

    柏常在艳羡道:“陆姐姐这皮子可真好看,是皇上新赏的吧?”

    庆贵人笑着点点头, 又声道:“咱们也该带着武常在出来玩玩,总留她一个人也不好。”

    柏常在是最不待见武常在的那一个,提起武常在恨不得淬一脸,满是鄙夷道:“陆姐姐可别发慈悲了,我可不想见到那个武氏,姐姐就是太良善了,她还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骂咱们呢,你还惦记她,快歇了这心吧!”

    豫嫔走在前面,淡淡道:“好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武常在性子是孤僻了一些,但你们也别事事针对她,一个宫里的姐妹,闹成这个样子,脸面上也不好看。”

    柏常在听见豫嫔训斥,忙低头噤声,不敢再了。

    永和宫的偏院里,一阵浓黑的烟雾腾起,武常在正蹲在炉子边加柴火,被这浓烟熏得直流眼泪,不住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宫女阿扇拍着武常在的背,劝慰道:“常在快别动了,让奴才来吧。”

    武常在一边咳嗽,一边接着拿铁夹子往里抽柴,“没事,我自己来吧,你干那么多事已经够累的了。”

    阿扇又道:“总烧炉子也不是个办法呀,太熏人了,奴才去拿点炭过来吧。”

    武常在摆摆手,苦笑道:“就那么点炭,还是省着点吧,不然连这个冬天都过不了。”

    武常在停下手里的动作,神色忧愁,“不烧炉子,想喝口热水都没有。”叹了口气,接着抽柴火,“我哪有那样娇贵的命呢,在家里是这样,进了宫还是这样,倒是可怜你跟着我受苦了。”

    阿扇看着武常在,心中复杂难奈,她是从府里跟过来的,从陪着武常在长大的,从前在府里的时候,常在是家里的大姐,时候也是千娇万爱的,可先头夫人过世的早,继室夫人一进门,姐就跟天上的仙女一下子给下了凡一般,继夫人进门三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来又生下了得宠机灵的二姐,在府里的地位稳固如山,可怜了姐,亲娘去的早,又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老爷的心全在继夫人和她生的孩子身上,哪里还记得这个原配所出的长女啊!

    这么多年,姐受尽了继夫人的磋磨,在那个偏僻的院子里,一点点长大,原先娇花一般的姑娘,叫他们折磨得连见人都怕。

    一朝选秀进了宫里,本以为能就此摆脱那样的日子了,终于不用再仰人鼻息了,可谁知道,来了宫里,过得还是这样的日子。

    阿扇眼眶微湿,姐啊,老天爷为何没一点垂怜你?

    阿扇眼中氤氲着泪,又怕叫武常在看见了,忙转过头去迎着风,好一会才缓过来。

    武常在被烟熏得呛咳不停,阿扇心疼道:“常在别再烧这炉子了,奴才去拿炭火吧,等用完了奴才再去内务府里领。”

    武常在凄凄一笑:“领?领的着吗?指望内务府那帮奴才可怜你?不被扒了皮活吞了就不错了,我过得比奴才还不如,宫里哪有我的立足之地?”

    武常在长叹一口气:”人一可怜起来,任谁都欺负你。”

    阿扇眼角通红,哽着声音道:“常在,下回柏常在再欺负您,您就告皇上,告皇后娘娘去,好歹您也是后宫嫔妃,凭什么老被她欺负?”

    武常在蹲得累了,靠着柱子坐在地上,“欺负?我受得欺负还少吗?谁能给我做主呢?从前在家里,有阿玛和没阿玛一样,如今在宫里,有丈夫和没丈夫一样。”

    阿扇忙道:“常在,这话可不能乱,叫人听见了该您对皇上不敬了。”

    武常在恍神道:“吧,吧,我如今还在乎什么呢?再了,谁还会管我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有时候我真恨死了那些欺负我的人,每天都告诉自己要报复她们,要报复她们,即便我做不到,脑子也早就想了千万遍了。”

    武常在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睛:“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在梦里杀了她们无数遍,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又变回那个懦弱胆怯的武常在了。”

    与冷清的永和宫不同,隔了两条宫道的钟粹宫中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纯妃刚出了月子,六阿哥永瑢被安置在一张摇床上,睡得香甜,周围坐着一圈脂香粉浓的美艳女子,都是各宫来贺喜的嫔妃们,带着各式各样的贺礼,高贵妃,娴妃和茉雅奇只送了东西过来,来得都是些贵人常在们,一句接一句的吹捧让纯妃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婉贵人坐在绣墩上笑语盈盈道:“纯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连生了两个阿哥,一个赛一个的健康活泼。”

    纯妃坐在一张黄梨木的挑花长椅上,椅子上垫着塞满鹅毛的云锦坐垫,既柔软又暖和,侧靠在椅子背上,白皙的细腕上戴着一个水汪汪的碧玉镯子,幽深莹绿如潭水。

    纯妃抬手扶一扶鬓上的钗环,笑着道:“哪里就有福气了,这两个崽子可把本宫闹腾坏了。”

    婉贵人的笑僵在脸上,她想生还生不出来呢,纯妃这么炫耀,简直是在她的脸。

    嘉嫔是没有来的,这一次大封六宫她没分能上一杯羹,这几日气得闭门不出了,哪里好意思过来观赏纯妃的风光得意呢!

    魏贵人也没来,她可不想看见纯妃,不过纯妃倒是挺失望的,她已经做好狠狠魏氏脸面的准备了,这个魏氏,上一回让她吃了老大一个哑巴亏,纯妃早想给她点颜色看看了,谁知道魏氏这么胆,连来都不敢来。

    不过魏氏并没有影响带纯妃的心情,她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绕着,看着熟睡的六阿哥,内心得意无比。

    承乾宫的地龙烧的暖意洋洋,地上铺着大片的猩红呢绒地毯,铜炉子里燃着银丝炭,不时发出噼啪一声,永珹坐在榻上玩一个毛球,球上绑着一条红绳,掉到地上也不用起身捡,一拉就能回来了。

    茉雅奇正伏在案几前写字,一笔一画,与刚学的时候相比,几乎是没有长进的,还是一样的丑。

    谁叫她懒呢,以前学的时候就三天鱼两天晒网,以至于时至今日她还是个半文盲,这些繁体字她大约能认得出来,但是不会写啊,而且写出来的字奇丑无比,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永珹,茉雅奇深感自己必须要认真努力了,不然到时候连儿子都比不过了可就太丢脸了。

    弘历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在写字还吃惊了一下,一时笑出声来。

    茉雅奇抬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搁下笔问道:“皇上笑什么?”

    弘历走到榻边坐下,把永珹抱起来放在腿上,笑着道:“就是有点惊讶,万年也见不到你认真一回。”

    茉雅奇嘴角一抽,尴尬道:“皇上还不许人家上进了?”

    永珹坐在弘历腿上,伸着手咿呀道:“额娘,额娘。”

    茉雅奇走过去坐在弘历身边,拉着儿子的手道:“永珹又让我给养胖了。”

    弘历笑笑,开口道:“朕今日早朝,果亲王上奏,是年纪渐长膝下尚无子嗣,怕百年后孤苦无依后继无人,要请旨过继。”

    茉雅奇逗弄永珹的手一下子顿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道:“永珹,永珹还啊!”

    “朕不是这个意思,永珹是咱们的孩子,朕怎么舍得把他过继出去呢?”弘历认真道。

    呵呵,这可难,历史上的四阿哥永珹不就是被过继出去了嘛,茉雅奇暗自腹诽,按按心口,总之不是要过继永珹她就放心了。

    茉雅奇松了口气,犹豫问道:“那皇上,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过继弘瞻,弘瞻是朕的幼弟,亲王之位,他担的起。”

    茉雅奇想了想,开口道:“可六阿哥是谦太嫔独子,过继出去之后,便不能算谦太嫔的孩子了,连一声额娘都不能叫,谦太嫔在寿康宫孤单一人,只怕她心里不愿意。”

    弘历沉吟道:“朕也想过了,弘瞻过继也并非坏事,如此年幼便可享亲王尊位,再者,也不是叫他不认谦太嫔为母,即便过继出去也可时常进宫看望谦太嫔,待弘瞻大婚生子后,太嫔也可将孙儿孙女接进宫里陪伴,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弘历又道:“谦太嫔,是先帝旧人,久侍宫闱,此番弘瞻过继,便晋她为太妃,也算聊作安慰了。”

    茉雅奇不咸不淡了一句,“皇上思虑周全。”

    弘历放下永珹,“弘瞻往后虽是果亲王之子,但仍是朕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