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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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哈娜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醒过来的, 揉揉朦胧的眼睛, 想顺手把被子给兰儿盖紧点, 一伸手,她就觉得不对劲了,一个激灵坐起来。

    软香缎的窗幔, 金丝罗的褥子,紫木松竹屏风, 雕梁画栋, 这不是她家。

    边上躺着的也不是兰儿, 是一个男人。

    “啊!”伊哈娜一声尖叫,卷起被子包住自己, 呆呆靠在床沿上。

    傅恒被伊哈娜的尖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伊哈娜缩在角落,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伊哈娜已经傻了, 结结巴巴,“傅,傅恒?”

    傅恒微怔,盈绣这是怎么回事?

    盈绣那般庄重古板的女子, 一言一行都极其注意, 怎么会一大清早的在家里大叫,还叫他傅恒, 从前可都是叫他老爷的。

    傅恒觉得夫人今日好奇怪!

    伊哈娜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傅恒低低问, “夫人?”

    伊哈娜一惊,突然越过傅恒跳下了床,傅恒一愣,也跟着下了床。

    伊哈娜站在镜子前面,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镜中的人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含秋水。

    可这张脸,不是她的,是瓜尔佳盈绣的。

    她成了盈绣?伊哈娜呆呆转过身来。

    *

    吃早饭的时候,饭桌上一片寂静,伊哈娜觉得有些尴尬,经过几个时辰的冷静,她现在已经初步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她虽然人变成了盈绣,可芯子没换呐,富察家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

    想了想,搁下筷子,试探道:“傅恒?”

    傅恒抬头,“嗯?”

    伊哈娜声音很,“我跟你件事,我一觉睡醒什么都不记得了。”

    哐当一声,傅恒手里的瓷勺砸在碗沿上。

    “不记得了?”他讶然。

    “嗯,”伊哈娜点点头,“我现在就记得你了!”

    “其它的全忘了?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伊哈娜问道:“府里现在有哪些长辈啊?”

    “阿玛已经病故了,如今只有额娘在。”傅恒虽然回答了,但他实在是疑惑,怎么一觉睡醒就什么都忘了,有这么奇怪的事?

    伊哈娜点点头,又问:“那咱俩有孩子吗?”

    连孩子都忘了?傅恒叹气,“两个儿子,福灵安,福隆安。”

    “啊~”伊哈娜恍然大悟的样子。

    然后她就难受起来了,红着眼睛垂着头,一提起孩子她就想起兰儿了,也不知道她的闺女现在怎么样。

    傅恒眉毛都拧在一处了,盈绣这是怎么回事?

    伊哈娜又问,“那你有妾吗?”

    “没,没有。”傅恒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这一上午,傅恒觉得盈绣简直变了个性子,盈绣是名门出身,从家教严苛,言行举止一丝不苟,早上卯时必醒,每日严妆锦服,发髻梳得平平整整,端庄沉稳,不苟言笑。

    可现在的盈绣,居然只穿家常衣服,头上戴着的是绒花。

    去给老夫人请安的路上,伊哈娜一直胆颤,感觉自己会随时露馅,可现在,她她失记了傅恒都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她要是再告诉他,其实我不是你妻子,我的魂魄在她身上,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妻子在那里,可能她在我身体里,要不你去看看?

    伊哈娜觉得傅恒可能会认为她疯了!

    “唉!”伊哈娜扯了扯傅恒的袖子,“待会你要帮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傅恒很无奈,“知道了,额娘要是问你话,你别瞎回,不知道的就示意我,我来。”

    伊哈娜点头,心里稍微有点底了。

    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一个和蔼的老嬷嬷迎上来,“老爷夫人来了,老太太等着你们呢!”

    伊哈娜干笑,越往前走她心里越紧张。

    门口的两个丫头见他们过来,忙掀开帘子,伊哈娜一进去,看见一个梳着扁髻的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年纪约摸四十多,面色红润,神态温和可亲。

    伊哈娜走上去欠身,“给额娘请安。”

    章佳氏抬手笑道:“坐吧。”又量伊哈娜一眼,“今日倒是不一样了些,怎么穿这样素净的衣裳了?”

    伊哈娜眉头直跳,她哪知道盈绣平时穿什么样的衣服?

    只好低头道:“妾身想换换样子。”

    章佳氏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爽朗笑道:“愿意扮是好事,年纪轻轻的,何必整日穿的老气横秋,这样好,这个样子我喜欢,看着舒服雅致,我这有一盒子绢花,前几天宫里刚送过来的,你带回去,都是鲜嫩的颜色,你年轻,戴着肯定好看。”

    伊哈娜没想到老夫人是这样大大咧咧的爽快性子,一时松了口气,脸上的漾起笑意,“谢谢额娘。”

    老夫人想想又道:“福灵安的病怎么样了?可好好吃药了?”

    伊哈娜脸上的笑意僵住,手指不自在地绞在一起,偷偷抬眼看傅恒。

    傅恒接到伊哈娜投过来的求助的目光,忙出声道:“福灵安已经大好了,大夫再吃两天温补的药就行了。”

    老夫人有些愁,“这阵子京里许多孩子得风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福灵安身子健壮好得快,我担心的是二阿哥啊,本就那么病弱,得一回风寒折腾大半个月还好不了,唉,可怜这孩子了,从就比人家多遭罪。”

    老夫人的红了眼圈,傅恒宽慰道:“额娘别太担心,二阿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伊哈娜坐在旁边也不敢随意插话。

    在老夫人那待了有半个时辰,伊哈娜一直表现的很安静。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她瞬间松了口气,戳戳傅恒,“咱们接下来去哪?”

    “正院。”傅恒惜字如金。

    伊哈娜哦了一声,又很奇怪傅恒怎么在府里呆着,怎么没去上朝参政什么的,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于是思忖着委婉道:“你下午,还在府里?”

    “今天不是我当差。”傅恒听出伊哈娜话里的意思了,直接跟她解释道。

    “哦,知道了。”伊哈娜默默道。

    伊哈娜不话了,感觉人家都不爱搭理她,哼,她生气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傅恒偷偷瞄了一眼走在边上的伊哈娜,脑子开始乱想。

    怎么就不话了?

    生气了?他错话了?

    他什么了?

    好像也没什么呀,那她应该没生气吧!

    没生气干嘛不话了?肯定是生气了。

    那为什么生气呢?

    傅恒瞎琢磨着,伸手去拉伊哈娜的胳膊,结果一把抓了个空。

    “哇~”伊哈娜撒腿跑到前面去,欢乐道:“有猫。”

    草丛里卧着一只白猫,跟牛奶团子似的,在草沿边缩成一团。

    伊哈娜蹲下去摸摸白猫,眼睛明亮,“猫!”

    傅恒走过来,挑眉,“你喜欢?”

    盈绣可从来不喜欢这些,她嫌脏。

    伊哈娜重重点头,“我可喜欢了,时候一直想养一只,但是我妹妹对猫毛狗毛过敏,家里不让养。”

    “妹妹,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傅恒凉凉道。

    伊哈娜顺猫毛的手顿住了,随口胡诌,“表妹。”

    好像没什么服力,表妹跟她养猫有什么关系?伊哈娜没底气了,又找补一句,“常来家里玩的表妹。”

    傅恒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心里仿佛已经确定了什么,嘴上却不,背着手站着,看伊哈娜乐呵地玩猫。

    伊哈娜蹲在草丛边,抬头问道:“它好像饿了,能不能给它喂点鱼干?”

    傅恒点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下人去取猫食,又看着伊哈娜道:“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去养。”

    “真的吗?”伊哈娜高兴道。

    傅恒看她一脸笑容的样子,脸上也忍不住泛出笑意。

    他跟盈绣成亲五年了,从没见过她有这样明媚活泼的样子,盈绣是活在规矩里的女人,笑不露齿,行不踏错,像个木头,像庙里的泥塑菩萨。

    她还总看些女则女训,其实她都不用看,她自己就快跟女则女训融为一体了,刚成亲的时候,有段日子他是很不高兴了,他觉得他娶的不是妻子,是本端端正正的书。

    可他越表现出不满,盈绣就越觉得自己没做好,反倒更加谨言慎行。

    额娘也劝他,好好过日子,别跟媳妇拗气,他看着盈绣,心里叹气,也是个不容易的女人,于是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不得不,盈绣确实是个好妻子,无可挑剔的妻子。

    他想,可能过着过着就日久情深了。

    日子一晃五年,他敬她,怜她,可就是不爱她。

    只能,往后的日子,若是做不到举案齐眉,那便相敬如宾吧。

    傅恒站在那,长身玉立,眉眼俊朗,忽然听见盈绣唤他,他回过神来,讶然抬眸。

    猫食已经送过来了,有鱼干和煮熟的碎肉,伊哈娜朝傅恒招手,“要不要一起?”

    傅恒走过去,蹲下身子,挨在伊哈娜身边,问道:“这怎么喂?”

    “呐,像这样,把鱼干撕成片的就行了,大的它吃不下去。”

    傅恒有样学样,伊哈娜笑道:“你还挺会的。”

    猫歪着头吃鱼干,伊哈娜想了想,问道:“给它取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

    傅恒思索一下,“白色的猫,雪团?雪球?”

    伊哈娜摇头,“太常见了,要不就叫它猫猫吧?”

    猫猫?傅恒黑线,这是什么怪名?

    伊哈娜又问,“不好听?”

    “好听。”傅恒很违心道。

    伊哈娜满足地抱起猫,看看傅恒,“走吧!”

    两个人抱着猫回了正院,伊哈娜想给猫洗个澡,傅恒想叫下人去做,可伊哈娜非要自己洗。

    傅恒也不知道怎么给猫洗澡,让人用木盆了水进来,他思索着猫洗澡跟人洗澡应该也差不多,于是往盆里搁了皂粉和香油,想了想,又加了点花瓣进去。

    那一盆水香气扑鼻的洗澡水,还飘着花瓣,傅恒看着还挺满意的。

    伊哈娜给猫拿毛毯子去了,傅恒等了一会,见她还没过来,就自己拎着猫往盆里放,可那猫好像怕水,呜呜咽咽叫着怎么都不肯沾水。

    傅恒有点着急,硬把它往水里放,猫喵呜一声叫出来,两腿使劲一蹬窜到地上了。

    手上突然一疼,傅恒低头看,手背上被猫抓出了三个印子,挺深的,都渗血出来了。

    傅恒无奈,只能暂时放下猫去找药。

    伊哈娜一进来就看见傅恒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那只湿漉漉的猫正缩在地上。

    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傅恒转身,拿着个白瓷瓶,伸出受伤的手给伊哈娜看,“让猫给挠了。”

    伊哈娜一看,担心道:“呀,流血了。”看了一眼傅恒手里的白瓷瓶,“这是药?”

    傅恒颔首。

    伊哈娜道:“你不能直接涂药,得先去洗洗。”

    拽着傅恒坐下,又叫人了盆水上来,伊哈娜把帕子沾湿,团起来给傅恒擦手,刚擦一下,白色的帕子上就沾了血丝。

    伊哈娜给他擦干净了手,抓痕周围已经红肿了,伊哈娜碰了碰红肿起来的地方,“疼吗?”

    傅恒一时有些好笑,这么点伤口能有多大事?

    伊哈娜低着头给他涂药,药涂在手上冰冰凉凉的,从这个角度,傅恒能看见她扑闪的睫毛,能闻见她发丝里的清香。

    突然心口猛得一跳,傅恒看着她的侧脸,神色复杂,你,究竟是谁?

    涂完药,伊哈娜抬头,“好了。”

    傅恒凝视她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两人目光正好对上。

    伊哈娜一愣,赶紧低下头,声道:“好,好了。”

    “嗯,”傅恒收回手,“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