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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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鸾对花镜中照着皇后姣好的面容,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虽扑了粉, 却仍是气色不佳。

    宫女站在后头替她绾发,长发绞在一起,编成一个燕尾髻, 发尾缀着点翠蝙蝠珠花,细密的碎珠流苏自发髻垂直肩头, 耳上戴着硕大的东珠耳坠, 手腕上是明澈似潭水的祖母绿手镯。

    奢华精致的钗环首饰无一不彰显着她的尊贵身份。

    皇后坐在镜子前发呆, 她的头发里已经有几根白发了。

    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董嬷嬷的话。

    娘娘,您是中宫, 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这个位置呢!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再得一个嫡子傍身,有了儿子才能坐稳后位,才能震慑后宫。

    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后, 就是没牙的老虎,就是残跛的猛兽。

    要为三公主考虑,没有兄弟扶持,往后她的日子不好过, 抚蒙联姻的时候连个话的人都没有。

    “嫡子, 嫡子。”皇后在心里默默沉吟,闭了闭眼睛, 她真的急需要一个嫡出的阿哥来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威势。

    宫女把最后一缕头发缠绕成一朵花,用短钗固定在耳边, 就像一朵真花一般精巧美丽。

    皇后咬着唇思忖道:“去请皇上下朝后来用早膳吧!”

    梳头的宫女一听就愣了,娘娘这是,想通了?不再把皇上往外推了?

    宫女立刻屈了个身,喜滋滋道:“奴才知道了。”

    弘历下了朝,长春宫的赵太监立在门口,见他出来忙了个千儿请安,恭敬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皇后娘娘请您去用早膳呢!”

    弘历扫了他一眼,看得赵太监把头低的更厉害了。

    收回眼神,淡淡道:“朕知道了。”

    皇后毕竟是皇后,他不会不给皇后这个面子。

    进了长春宫,皇后一早就等在门口了,眉眼带着笑迎上来,想要挽他的胳膊,弘历却偏了身子直接进去。

    皇后脸色有些不自在,迈着步子跟进去。

    饭桌上摆着的都是精巧点心,汤汤水水也不少。

    皇后心翼翼的陪着吃,一顿饭吃完,两个人也没什么话。

    等弘历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皇后才终于坐不住了,忍着内心的急切,仪态得体地放下筷子,带着笑脸问道:“皇上晚上过来用膳吗?”

    晚上来,可就不止用膳了!

    半晌没应答。

    皇后的脸快要绷不住了,心里翻涌着酸涩,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皇后已经失望地低下头的时候,头顶才传来弘历低沉的声音,“晚上,朕过来看你。”

    皇后眼神一动,抬起头看他,怔怔道:“皇上。”面色一喜,还欲些什么。

    可弘历已经不听她了,撂下一句“皇后好好用膳吧。”便直接走了。

    皇后心如刀绞,她的心痛不是因为弘历,是因为永琏。

    她又想起她的儿子了,在这样举步维艰的难堪时候,她想起永琏,想起她那乖巧懂事的儿子。

    她多年不争宠,不去讨好丈夫,却依旧能过得安然自若稳如泰山,那是因为她有永琏,如今她的儿子没了,这一切都成泡影了。

    在她心谨慎奉承时,在她尴尬焦虑恭顺时,就抑制不住的想永琏。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处境艰难。

    年级渐长,容颜老去,既无宠爱,又无嫡子,只有皇后的名分。

    像浮萍,像独木。

    有些心慌,急忙忙按住自己的心口,不要去想这些,她是皇后啊,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弟弟是朝中重臣,她的阿玛曾位极人臣,富察家更是钟鸣鼎食延续百年的勋贵家族。

    皇后不住的在心里提醒自己,她什么都有,她是皇后,她的背后有她的家族,她还有慧宁。

    可她还是心神不稳。

    弘历在养心殿里踱着步子思索,他知道皇后心急的是孩子,纵然之前对皇后有怜惜,可皇后这样的举动,让他觉得像是利用。

    为了能有一个嫡子稳固地位而来讨好他,等皇后再生一个阿哥出来,就又开始冷漠如冰。

    弘历凝思许久,终是叹口气,唉,毕竟是皇后,毕竟是他的发妻。

    毕竟,是富察家的女儿。

    *

    中宫复宠,六宫中言语颇多。

    三月后,长春宫传出喜讯,皇后再度有孕,事是喜事,可听到旁人耳朵里,却未必高兴。

    如纯妃,如嘉嫔,都是有阿哥的嫔妃,若是中宫无子,她们的孩子自然可以往上争一争,可一旦皇后生下嫡子,她们所生的阿哥就大折扣了。

    然而这一胎怀得太突然,连皇后自己都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皇后觉得,或许冥冥之中,是永琏在保佑她。

    她近日总梦到永琏,皇后有些迷惘,她觉得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永琏转世投胎又来做她的孩子了。

    虽如愿怀上了孩子,但她的心情却一直压抑,太医她身体虚空,不适宜生育,这个孩子难足月,把她吓坏了,她是怕极了再生一个羸弱养不大的孩子,怕极了再体会一次丧子之痛。

    她追问太医她的身子究竟怎么样,能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可那些太医都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实话,只不要多思多虑,若是好好调养也未必不能足月。

    模棱两可的回答,揪心!反而让她越想越多,越想越杂,难以静心。

    皇后心事重重,外头进来人禀报,是魏贵人来了,她不由得皱眉,十分不解,魏贵人,她来做什么?她们俩素日可没交情。

    不过皇后还是叫她进来了。

    不多会儿,魏贵人进了正殿,皇后远远扫了她一眼,瘦削单薄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穿一身青绿色的旗袍,只绣着最简单的云纹,梳着二把头,簪了几枝素雅的绢花,看着楚楚可怜,唯唯诺诺,全然没有盛宠时的娇矜痕迹。

    魏贵人欠身请安,声音轻灵,柔柔弱弱带着点讨好的意味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示意她起身,神色平淡,“魏贵人不必多礼。”

    魏贵人浅浅一颔首,捧着一叠佛经上前,低眉道:“这是嫔妾亲手抄的佛经,已经送去宝华殿祈福供奉过了,特意送来给娘娘,祈求皇后娘娘平安健康,愿二阿哥往生极乐。”

    皇后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佛经,翻了几张,字迹娟秀,整齐干净,染着淡淡的檀香味,魏氏宫女出身,能写出这样一卷字,想来确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皇后见她用心,语气也和善了几分,温言道:“你有心了。”

    魏贵人诚惶开口,“娘娘看得上嫔妾的字,是嫔妾的福气。”

    皇后笑笑,并不言语,她虽不知道魏贵人的来意,不过猜的也差不离了,魏氏失宠许久,看样子是想借一阵东风助她再起。

    皇后闭着眼凝神,这是想投诚?

    一个贵人,想靠自己复宠,难!估计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其他的贵人常在们也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好不到哪去,宫里有能力扶人一把的自然只有高位的嫔妃。

    娴妃无宠,不必了。

    如今能常见到皇上的不过只有她,纯妃,懿妃和嘉嫔了。

    纯妃懿妃不可能把旁人送到皇上身边去,嘉嫔就更不用了,敢求到她那去,不被撕了才怪!

    这么一合算,可不是只有她这个有孕不能侍寝的皇后最合适,而且也只有她,不在乎皇上的宠爱。

    皇后唇边冷笑,她再不济,也不至于要靠一个贵人固宠,况且即便是要扶持人,也未必是她魏氏,宫里有的是新人,那么多宫女,总有几个漂亮听话的,后头还有选秀。

    宫里的女人,只会多不会少。

    现在就不行了,还指望以后?

    纯妃不是扶过她了吗?若是真有本事,也不会失宠了。

    从上一回纯妃的事就能知道,这个魏贵人,是颗废棋,烂棋,用处不大,心眼却大。

    魏贵人垂眸立在一旁,见皇后半天不出声,心里擂鼓不定。

    半晌,才听皇后道:“出去吧。”

    魏贵人不免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有些耐性的,沉吸一口气,屈膝道:“嫔妾告退。”

    走至门口,又听见皇后出声,“魏贵人若有空闲,往后便来长春宫给本宫抄写佛经吧!”

    魏贵人一听,立刻转身喜色道:“嫔妾平日闲的很,也没什么事可做,若是皇后娘娘不嫌弃,那嫔妾明日便来给娘娘抄经。”

    “嗯。”皇后淡淡道:“下去吧。”

    魏贵人喜笑颜开地回去了。

    等魏贵人出了门,皇后才缓缓睁开眼。

    呵!终究她也走到这一步了,中宫又如何,国母又如何,还是得审时度势的学着低头。

    她瞧不上魏氏,更瞧不上现在的自己。

    魏氏不是忠犬,是条狼,想管住她,不容易,这女人太贪,只想从别人身上得好处,却不肯付出点代价,过河拆桥不留情面,纯妃不就被她反咬一口?

    不过她并没算扶持魏氏,她没那么多闲功夫跟魏氏斗智斗勇,但她现在确实需要人,只是暂且用用这个魏贵人而已,等挑了好的再换了她也不迟。

    她可以给魏氏脸,但要是魏氏自己又不安分了,想蹬鼻子上脸,也别怪她做的绝,不是所有人都像纯妃那么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