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寒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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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沉夕转头看向她:“当然。”

    齐飞鸾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沐沉夕没有理会,策马离去。

    她心中也有些膈应,旁人也就罢了, 左不过是做些梦,实则连谢云诀的一片衣角都不能近。

    可这齐飞鸾, 一面吊着裴君越,一面又肖想她的夫君, 委实过分。这等行径她很是不齿。

    城楼的阻碍清除, 苗七便派了一人随同谢恒的副将一起进了长安。

    不出两个时辰,两人一同回来,还带来了一位钦差大臣。

    沐沉夕认识这人, 他叫许笃诚, 和凌彦那子焦不离孟, 私交不错。

    许笃诚下了马, 看着这阵仗还有些胆怯, 面上努力镇定着,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见了沐沉夕,他恭恭敬敬行了礼。毕竟亲眼见过她殴朝廷命官的英勇身姿之后,许笃诚对于凌彦见了沐沉夕就害怕这件事也有了几分切身体会。

    此次陛下派他来, 他原是不肯。但经不住凌彦撺掇,硬着头皮接下了这苦差事。

    要知道,谢云诀如果死了,他这差事办砸了,也别想活。

    可这才刚接下这件事, 齐家和孟家的人就暗地里找上了他,各种示意他不许乱话。

    他能乱什么话?他背后有没有世家大族的势力支持,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苗七上下量了许笃诚一眼,看得出他有些生涩和紧张,倒是放下了不少的防备。

    应他的要求,其他人回避,他的话只单独和许笃诚讲。

    沐沉夕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便背着手踱着步子。三天没有见到谢云诀了,这感觉百爪挠心。

    她瞥了眼许笃诚,他正认真倾听着苗七的话。皇上倒是颇有识人之明,这许笃诚的性子软绵绵的,看起来很好摔的样子,的确能让人降低防备。

    正愣神的功夫,沐沉夕听到了马蹄声。转头去看,才发现是风裳匆匆骑马而来。

    她翻身下马,沐沉夕牵住了自己的马,满脸心疼:“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

    “我不是你,我是白月光。”沐沉夕摸着自己的马,一身是汗。

    风裳翻了个白眼:“你穿着百十斤的铠甲骑它上战场也没见你心疼它,用不用这么故意埋汰我?”

    沐沉夕看着她,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我不是埋汰你,是敲你。你看看你这身肉,刚刚跑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颤动,白花花的,像是海里的波浪。”

    “你又没见过海,如何知□□浪是什么模样?”

    沐沉夕不和她扯皮,只将她拉到一旁:“情况如何?”

    “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明日,整个长安的人都会知道,齐飞恒死了。死前有人看到林中出了赑屃,而齐飞恒是在林中饿死的。”

    “很好。”

    风裳压低了声音:“师父,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何事?”

    “此番去围猎场,回来之时我遇到了桑二哥。他让凌彦带了一具尸体回来。”

    “谁的尸体?”

    “孟颜。”

    沐沉夕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上次似乎是听她失踪了,怎么就死了?谁杀的?”

    “这我就不知了。”

    沐沉夕想起那日她在树梢上憩,听到孟颜似乎盘算着要去裴君越的寝宫自荐枕席。原本她心中还称许,真是个有上进心的姑娘。

    怎么转眼这人就死了?莫非此事与裴君越有关?

    沐沉夕忽然觉得,裴君越的身上也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

    只是眼下,她来不及多想。许笃诚那边已经商讨完毕,前来和她辞行。

    苗七跟在许笃诚身侧,沐沉夕道:“都商讨出什么结果?”

    许笃诚拱手道:“郡主恕罪,下官答应过苗七,此事直呈陛下,因此不可多言。”

    沐沉夕摆了摆手:“速去。”

    于是许笃诚快马加鞭回到了宫中,将苗七要奏禀之事上达。

    翌日,城内传出消息。皇上要彻查江南水患舞弊案,暂停了谢云诀的一切职务。

    沐沉夕得到消息的时候,眉头紧锁。谢恒也变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看向沐沉夕。

    她顿了顿,转头对谢恒道:“不能再拖了,得把人救出来。”

    天空一声惊雷闪过,看起来似乎是要下雨了。

    苗七等人早已经撤回了营地,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沐沉夕很怕苗七会对谢云诀动手。尽管他身份不明,但显然苗七在整件事中的图谋并不简单。

    可沐沉夕全然想不明白他是什么身份,所以必须救出谢云诀,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沐沉夕带上了谢恒和是十几名神武军,轻装步行摸黑靠近了流民的营地。

    上一次探路,地形沐沉夕已经了然于胸。只是她不知道流民里是不是还藏了什么高手。

    她让谢恒在路上伏击,自己孤身一人潜入了营地里。

    流民的营地相对松散,不似军营一般训练有素。值夜的人聚在火堆旁烤着火,谈论着即将到来的雷雨。

    沐沉夕悄无声息靠近,手刀劈晕了几人。他们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她四下搜寻谢云诀身处的地方。忽然,沐沉夕听到了脚步声,那人是个练家子。从走路的声音就能听出来,是个外家高手。

    沐沉夕躲进了就近的营帐里,黑暗中她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沐沉夕一转头,赫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她迅速的摸到了袖中的匕首,一道火光恰巧映照进来,她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竟然是那个女孩儿,苗苗。

    苗苗神情镇定,将手指放在了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沐沉夕的匕首收了回去,正要弄晕她。

    外面脚步声渐渐远去,苗苗忽然轻声道:“你是来寻大哥哥的吧?”

    “是。”

    “我带你去找他,他不在营中。”

    沐沉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信这女孩儿,只是方才她寻了,确实不见人。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感觉到夜晓的气息。

    若是谢云诀在这附近,夜晓应该也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思忖了片刻,沐沉夕颔首道:“好,你带我去。”

    苗苗听着外面的动静,悄悄钻了出去。沐沉夕动作轻巧更在后面。

    这女孩儿身手很灵活,沐沉夕对于这个和自己很相像的孩子颇有些好感。

    离了营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沐沉夕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帮我?”

    苗苗没有回答,只是手脚并用往上攀爬。就在沐沉夕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苗苗轻声道:“我不想爹爹做错事,大哥哥是个好人。”

    两人来到了半山腰上,这山路陡峭凶险,苗苗渐渐走不过去,指着前方:“他就在那里。”

    沐沉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是一处断崖,崖上有一个山洞。

    她蹙眉道:“这里好像没有通往那山洞的路,他…他是怎么进去的?”

    苗苗指着上方一片倾斜的宛若屋檐的岩石:“他们将绳索绑在上面那个石头上,坠下去的。”

    这还真是煞费苦心,难怪苗七放心大胆过来谈判。

    沐沉夕观察了一下这断崖,转头瞧了苗苗一眼。她已经转头要离开,走了几步,苗苗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心,我得回去了。不然爹爹要找我的。”

    沐沉夕点了点头:“你也当心。若是你爹一意孤行,你自己要好好活着。”

    苗苗虽只是个孩儿,可看她的眼神却仿佛历经沧桑。良久,苗苗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像你一样好好活着。即使…即使爹娘都不在了……”她完快步离去。

    沐沉夕拔出了匕首,插在了岩石的缝隙里。她没有绳索,只能攀爬过去。

    费了好一番功夫,手掌都磨破了皮,总算是勾到了山洞前的一块平台。

    沐沉夕站稳了脚跟,看到了山洞里的火光。她轻手轻脚摸了进去,侧耳倾听。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沐沉夕探头,穿过一个狭窄的甬道,里面果然只有谢云诀一人。她怕有陷阱,便在入口处轻唤了一声:“云郎。”

    谢云诀抬起头,见是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见她没有上前,他知晓她的担忧:“过来吧,这里没有陷阱。”

    沐沉夕飞跑着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们怎么将你关在这样的地方?”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印了一个吻:“许是担忧我逃走。倒是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又怎么进来的?”

    “我从峭壁上爬过来的。”

    谢云诀一怔,捉住了她的两只手,果然见沐沉夕的手掌心磨出了血。

    他眉头紧锁,捧着她的手轻轻吹了吹:“疼么?”

    “被你吹过之后就不疼了。”

    谢云诀嘴角浮起了笑意,将她拉入了怀中:“你呀,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我不是不爱惜自己,是…是时间不等人。你可知长安发生了何事?”

    “陛下停了我的职,要彻查江南水患舞弊案。”

    沐沉夕瞪圆了眼睛,忽然将手探入了他的腰间。谢云诀捉住了她的手,嗔怪道:“做什么?”

    “摸摸你是不是有仙骨。你一定是神仙!不然怎么什么都知晓?”

    谢云诀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有你在,我做什么神仙。只是常理推断罢了。”

    “这…这如何推断出来?”

    “苗七此人并非普通的流民,我那日初见他,便觉得熟悉。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他其实是金国密探。”

    “金国密探?”

    “金国在唐国有一个组织,名唤寒鸦。这寒鸦之中的密探深入唐国各地,不仅是在长安,重要的地方都有他们的组织。各行各业,贩夫走卒之中都有他们的人。”

    沐沉夕骇然:“竟然还有这种组织的存在?!”

    “这个组织的存在,是你爹爹告知我的。若非他死前亲口所,我也不敢相信。”

    提到沐澄钧,沐沉夕的神色黯然:“所以,我爹的死和他们也有关系?”

    谢云诀摇了摇头:“不知。”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你可知寒鸦隐藏极深,除非他们开始行动,否则全然无踪迹可寻。”

    “那你如何知晓苗七的身份的?”

    “因为苗苗。”

    “她?”

    谢云诀捏起了沐沉夕的脸,亲了一口:“她告诉我,她爹本不是江南人,是有一年大雪封山倒在了她们村前,被她娘亲救了。因为他识字,给村里人写信读信,还帮着村里人做农活,渐渐得了村里人的喜欢。后来他娶了她的娘亲,生下苗苗以后,便被村里人当成了自己人,推举为了里正。这几年勤勤恳恳造福乡里,四里八乡颇有些威望。”

    “这苗七真是不简单,难道就没人查他的来历么?”

    “他是当年山匪屠村,唯一活下来的。你爹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朝廷局势动荡,无暇顾及地方。钟柏祁又与金国鏖战,唐国境内山匪横行,屠了不少村子,因此许多人的身份无从查证。”

    “这些人倒是想得齐全。可苗苗是如何知晓的?”

    “她几个月前,她贪玩儿,躲在干草垛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苗七正和几个外乡人着奇怪的话。她记下了一句,科尔和。”

    沐沉夕低声惊呼:“金国话!”

    “不错。”

    “后来,江南水灾,苗七带着全村的人逃命。大水淹没前,他似乎早有预料,带着村里人上了一座山,逃过了一劫。”

    “可这寒鸦再厉害,还真能呼风唤雨不成?”

    “呼风唤雨断然不能,可若是大坝决堤,倒是有可能知晓。”

    “这如何知晓?”

    “若是有人在督造堤坝之时便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那么只要下几场大雨,不难估算到结局。”

    “所以这并不是天灾,全然是人祸?”

    谢云诀点了点头。

    “那…那你可知是谁督造的堤坝?”

    “孟氏。”

    “怪不得孟骁龙急着出城灭口。”沐沉夕茅塞顿开。

    谢云诀叹了口气:“苗苗还,她娘亲是被爹爹杀死的。”

    沐沉夕骇然:“不是饿死的么?”

    “她她原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梦见爹爹夜里往娘亲吃的干馒头里加了土,后来想来,竟不是梦。”

    “你是,观音土?”

    谢云诀颔首。

    沐沉夕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这观音土她是知晓的。当年雍关被围之时,就有人吃过这种土。当时是填饱了肚子,后来几日也一点不饿。可是过不了多久,人就会被饿死。

    饿死的人瘦骨嶙峋,唯有肚子是鼓起来的。因为那土堵在腹中,人并不会觉得饿。

    这样的真相,对于苗苗来,未免太过残忍。难怪方才她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沐沉夕将头抵在谢云诀的胸口:“寒鸦的这些人都没有心么?那可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苗七连苗苗都舍得派出去送死,何况是妻子。”他搂住了她,“此处危险,你一人可以脱身,带着我反而不便。不如先行一步吧。”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必须将你带出去,否则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谢云诀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迅速踢灭了眼前的火。洞穴内一下子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沐沉夕听到头顶上方有脚步声,接着有绳索摩擦岩石的声响。

    有人来了!

    谢云诀将她推到了一旁的干草上,抓了些干草将她盖上,人侧躺在她身前,一只手撑着头,假装睡着了。

    沐沉夕默默抽出了匕首,蓄势待发。

    黑暗中,只能感觉到谢云诀将她护在自己身体与石壁的空隙间。

    脚步声很轻微,却一点点在缓缓靠近。

    沐沉夕竖起耳朵倾听,一个,两个,三个…总共有五人。

    她伸出手指,在谢云诀的后背写了一个五字,并且点出了五人的位置。

    黑暗中有人临近,刀刃擦着刀鞘缓缓被拔出。沐沉夕降低了呼吸,寒鸦五人只听到了谢云诀的呼吸声。

    山洞实在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

    为了确认位置,其中一人点燃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刹那,谢云诀起身直冲向一人,那人反应极快,竟然侧身闪过,挥刀要砍下来,最终却只是擦着谢云诀身前落下。

    沐沉夕有些惊叹,谢云诀这身手着实是不错。她以前真是太低估他了。

    但这不能怪她,要怪只怪他太过深藏不露,即便是骑马射箭厉害,也从来展现过这样的身手。

    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多想,趁着其中一人背对着她的时刻。沐沉夕悄无声息迅猛出手,那人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被她一刀扎进了脖颈之中,刀刃横向劈开了半边的脖子。

    他的头垂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但沐沉夕心中却有些惊骇,以往她若是偷袭,旁人根本连她从何处出手都不知道就死了。这人竟能反应过来,虽然来不及出手,但还是知晓了她的位置。

    其余四人立刻分清楚了局势,三人对付沐沉夕,一人与谢云诀缠斗。

    谢云诀虽深藏不露,可到底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起来和那人了个平手。

    沐沉夕必须集中精力才能应付这三人。这几人跟王羽勉和齐飞恒那两个草包寻到的杀手全然不同。

    他们是真的死士,不惧生死,起来自然更勇猛。

    黑暗中,几人都只能靠听声辩位。这几人显然训练过,沐沉夕应付起来很吃力。

    身上受了好几处伤,也咬牙忍了。

    忽然,沐沉夕听到耳边有风声一闪而过。寒鸦的人显然也听到了,手下一顿,动作迟疑了不少。

    沐沉夕立刻明白过来,是谢云诀!

    他已经杀了和他缠斗的那人,现在正在帮她。

    他没有选择贸然出手,而是在干扰那几人。他不断地发出声响,变换位置。

    沐沉夕便屏气凝神,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手中的匕首准确抹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那人发出了惨叫。

    立刻有同伴前来支援,却被已经闪身到侧边的沐沉夕一刀扎进了心口。

    还余下一人,沐沉夕竟然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当机立断,飞快跑向谢云诀,想要拉着他离开山洞。到光亮处再对付那人。

    可是跑了几步,手刚和谢云诀的手交缠在一处。谢云诀猛地用力拉过她,一个翻转,接着一股力道将他推向了她。

    沐沉夕感觉到利刃坡体的声音,接着是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脸上。血腥的味道刺激着她,她猛地攥住了那人的手腕,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惨叫声在山洞里回荡。

    沐沉夕一脚将那人踢开,先是胸骨被踢断,接着后背撞在石壁上,脊柱撞断。

    寒鸦的那人圆睁着眼睛,如此恐怖的力道,让他在死亡前受尽了痛苦。鲜血堵塞了气管,最后被活活憋死了。

    谢云诀缓缓倒向沐沉夕,她抱着他跑到了外面的平台上。借着月光查看他的伤势。

    汩汩的鲜血流出,沐沉夕伸手去捂那伤口,眼泪止不住滚落。她的心里一片慌乱,口中呢喃着:“谢云诀,你…你不许有事!”

    他咳嗽了一声,咳出了血来。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我…咳咳…我没事。”着又是一口血。

    “别话了,我带你去医治。”

    沐沉夕鼻子一酸,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刀子使劲搅拌着。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把谢云诀扛在背上,用腰带将他系好,顺着寒鸦那几人留下的绳索向上攀爬。

    谢云诀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你自己走吧…咳咳咳…若是…若是再有人来。只怕——”

    “那我就和你一起死!”

    谢云诀沉默良久,低声道了一句:“傻瓜。”

    那绳索很粗糙,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有些割伤的手掌皮肉都被磨开了,留下一道道血痕。

    沐沉夕吃力地爬上去,那一片岩石已经摇摇欲坠。沐沉夕一脚踏出去,后脚忽然一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手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将她和谢云诀拽了回来。

    她抬起头,对上了夜晓清冷的眼眸。他瞧了浑身是血的谢云诀一眼,一言不发将人接过来扛在身上,转身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城中跑去。

    跑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跟上。

    夜晓一转头,发现沐沉夕竟然跌倒在了地上,正奋力想要站起来。

    她只觉得好像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忽然很害怕追上去,害怕即使奋力去救,也无法将他救回来。

    那一刀当胸穿过,那样的伤……

    沐沉夕以为自己见惯了生死,比起常人都要坚强许多。可是事情发生在谢云诀身上的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天塌地陷。

    她咬着牙,几乎是凭着本能追了上去

    一路上避开流民营地飞快来到了谢恒的营帐处。谢恒几人还在伏击,沐沉夕发了撤退的信号,便翻身上马。

    夜晓将谢云诀扶上她的马背,他靠在沐沉夕的身上,夜幕下仿佛是在抱着她。

    然而,鲜血却浸湿了沐沉夕的后背。

    谢云诀平日里不爱话,这会儿话却异常多。

    “自从你回长安,我只见你哭过一次。这一次是因为我么?”

    沐沉夕心乱如麻:“是你。都怪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保护自己妻子,原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夕,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保护好自己。若是我死了,连累你要当寡妇了。”

    沐沉夕咬牙切齿:“我不会当寡妇的!若是你死了,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让阿念将我们埋在一起,反正你生死都逃不开了。”

    谢云诀笑了笑,又咳嗽了几声,这才缓缓道:“我从没想过要逃。你可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沐沉夕的心蓦的被攥紧,白马疾驰在长安的街市上:“难道…难道不是最近的事?”

    “当然不是。”他的呼吸渐渐有些虚弱,“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早就很喜欢你了。”

    这些话,谢云诀本算藏在心里,一辈子不出口的。可现在,他怕没机会再告诉她了。

    沐沉夕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路哭着将他带回了谢府,寻来了府里的大夫。又命人去皇宫请御医。

    府里的大夫慌忙替他止血,叮咛和丝萝都吓傻了。原本她们还想将沐沉夕当成主心骨,可她坐在一旁哭个不停。

    她们从来没见过沐沉夕这般模样。

    沐沉念听闻消息也匆匆赶来,第一次看到哭成泪人的姐姐。他紧了紧拳头,大步上前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大夫的忙。丝萝,你去烧些热水来。叮咛,你吩咐下去,封锁消息,这件事情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老夫人。”

    沐沉念一通吩咐完,走向了沐沉夕。

    她抱着身子,脸埋在了膝盖间,身体不住颤抖。

    沐沉念轻轻抱住了她:“姐姐,没事的,你还有我。”

    沐沉夕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双眸里满是无助:“都怪我,我该早些去救他的。他…他是因为保护我才这样的……”

    “怎么能怪你。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么?”沐沉念扶着沐沉夕的肩膀,这才发现她也浑身是伤,还有沾了许多泥土。

    他起身唤了丫鬟进来:“带夫人下去包扎伤口,再备些热水沐浴更衣。”

    沐沉夕用力摇了摇头:“我要在这儿陪着谢云诀。”

    “你在这儿,除了哭哭啼啼还能做什么?别吵得他心烦。”

    沐沉夕没了主见,这会儿倒是听话地被丫鬟带走,清洗包扎好了伤口,又沐浴更衣,换了件干净轻便的衣裳。

    她回来的时候,谢云诀的血已经止住了。

    看着沐沉夕一脸焦急,太医抹了抹汗,宽慰道:“夫人放心,首辅大人已无性命之忧。这刀伤着实是惊险,差分毫便要伤到心脏。也幸亏夫人送回来的及时,才没有失血过多。”

    “那…那现在…”

    “需要好生看护着,挺过今晚,便没有大碍了。”

    沐沉夕走到床边,谢云诀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隐约还渗出了血来。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沐沉夕伸出手去,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若是以前,即使是睡梦中,他也会下意识握紧。

    可是现在,他的手指无力的摊开。

    沐沉夕鼻子一酸,又怕自己哭哭啼啼吵到他,便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沐沉夕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谢云诀就会离开她。

    起初谢云诀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但到了半夜,沐沉夕忽然感觉他手脚冰冷。

    她赶忙让叮咛灌了汤婆子垫在他脚下,又拢住了他的两只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

    谢云诀的呼吸渐渐孱弱,沐沉夕心中焦急却束手无策。

    她止不住呜咽了起来:“谢云诀,我不许你死。你娶了我就得对我负责的,还什么要对我好。刚刚告诉我你喜欢我,就要抛下我。我讨厌死你了!”

    谢云诀的睫毛微微翕动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沐沉夕将头埋在他掌心,眼泪滚落:“谢云诀,你不要走好不好。其实我这次回来,没想过能嫁给你。原先只是想替我爹爹报了仇,就跟他们一起走的。是因为你,我才决定好好活着。你知不知道,下定决心活下去有多难。”

    谢云诀的指尖有些颤抖,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沐沉夕连忙凑近他,听到他双唇翕动着,似乎在什么话。

    她努力听了半晌,才听清楚两个字——傻瓜。

    听到这两个字,沐沉夕破涕为笑,心翼翼躺到他身边:“我一点都不傻,若真是傻瓜,你怎么会喜欢我?”

    谢云诀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沐沉夕靠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感受他的脉搏。

    漫长的黑夜一点点煎熬着,这样的滋味,今生今世,她都不想再尝一次。

    天蒙蒙亮的时候,叮咛了热水来。沐沉夕起身,接过叮咛手里的锦缎,拧干,替谢云诀擦拭脸和身体。

    她轻手轻脚替他换了绷带。

    叮咛在一旁瞧着,蓦地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擦掉眼泪,声道:“夫人,其实…其实公子他真的很在意你。当初你中了毒,他也是这样照顾你,夙夜不眠。”

    沐沉夕轻轻擦过谢云诀的脸颊,低声了一句:“我知道的。”

    “可是夫人,若是你真的在意公子,为什么对他如此防备?”

    沐沉夕顿了顿,转头看着她。

    良久,她轻声道:“我们在意彼此的方式不同,我只是想,若有一天我出事了,能不牵连到他。”

    “可是公子不怕被牵连,比起这个,他更怕你与他生分。”

    沐沉夕转头看着谢云诀,鼻子又有些发酸。如果她早知道谢云诀喜欢她,甚至愿意舍命救她,也许她不会答应嫁给他。

    人世间的事往往难以两全。原以为他不爱她,所以沐沉夕虽有愧疚,却还是选择利用谢云诀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可现在她才知道,谢云诀对她掏心掏肺,只是她因为过去种种,一叶障目,全然看不到他对她的付出。

    从来就没有什么怜弱,他只是想要重新靠近她而已。

    如果是十八岁以前,沐沉夕定然会觉得上天眷顾,将一切圆满的幸福都给了她。

    现在却觉得上天仿佛是在作弄她。她都冷了心肠,对谢云诀用尽了手段和套路,想让他多喜欢她一点,就可以利用他多做一些事。最后才发现,自己像个被上天玩弄于鼓掌中的傻瓜。

    叮咛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早膳送来,沐沉夕也没有心情去吃。

    她原本就瘦,这么熬了一天一夜,到了傍晚,更是面容憔悴。

    不知不觉,沐沉夕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谢云诀醒来的时候,感觉掌心有些湿润。他抬起手瞧了瞧,又看了眼沐沉夕,她眼角的泪痕才干,满脸都是疲惫。

    谢云诀将手覆在她的头上,细软的绒毛挠得掌心痒痒的。

    沐沉夕醒转过来,抬起头对上了谢云诀温柔地眼眸,眼眶顿时又红了。她伸出两根手指按着内眼角,努力不哭出来。

    这两日哭得太多,实在是太丢脸了。

    谢云诀轻轻捉住了她的手,虽然没什么力气,却能将她的手包裹住:“想哭就哭出来。”

    “我没想哭,是高兴。”沐沉夕着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一定是昨晚和你一起回来的时候被风沙迷了眼睛,我去找大夫瞧瞧。”

    谢云诀嘴角略略抽出了一丝笑容:“在我面前还这么要面子?”

    沐沉夕瘪了瘪嘴:“就是因为…在你面前…才…才…”

    “不必如此。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沐沉夕顿住了,良久声嗫嚅道:“我以为你昨晚的话…是因为糊涂了。”

    “我的都是真话。夕儿,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能娶你,是我今生最开心的事。”

    沐沉夕双唇颤了颤,终于止不住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埋了进去:“你最近,总是惹我哭。送我沐府一次,昨晚一次,现在又这样。”

    谢云诀倒是笑了起来:“明明都是开心的事,怎么反而要哭?”

    “因为…因为我不习惯你对我这么好?”

    谢云诀无奈:“我以前对你,很不好么?”

    沐沉夕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抓过他的手擦了擦眼泪:“也不能不好,就是有点凶。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凶一点也没什么。”

    谢云诀凝视着她良久,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方才,其实我去下面转了一圈。”

    沐沉夕的呼吸一滞:“地府?”

    他点了点头,神情凝重:“黑白无常带我去了忘川,喝了水过了奈何桥,就要重新投胎了。但,我在桥上看到了两个人。”

    沐沉夕顿时紧张了起来,她以前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她只信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谢云诀了,她不由得就信了。

    “是我爹娘么?”

    “嗯。”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耳垂,忍不住捏了捏,“你爹娘,他们在奈何桥上等了好几年,但是却不愿去投胎。”

    沐沉夕的心揪了起来:“是因为有冤屈么?”

    “不是。”

    “那…那是放心不下阿念?”

    “也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你。”

    “我?我很好啊。”

    “他们怕你想不开,随他们一起走。你爹爹,他这一生舍生忘死报效家国,问心无愧。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将来要替我谢家绵阳香火,要为□□,为人母。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沐沉夕的眼眸缓缓垂落,良久,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好好活着的。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爹从来没对我过要为□□子和做母亲这样的话,他只叫我随心而活。若是成了婚以后反悔了,和离了再嫁便是。他怎么…怎么变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

    谢云诀咳嗽了几声,沐沉夕慌忙扶住了他,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听你想与我和离,有些伤心。早知道还是喝了忘川水,过了奈何桥,随你爹娘一起去了。”

    沐沉夕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抓住他的手:“没有的事,我爹都是瞎的。我没想与你和离。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沐沉夕犹豫良久,觉得谢云诀这么掏心掏肺待她,她也该坦诚相告才是。于是鼓起了勇气:“我有几句话想对你,但你听了不要生气。”

    谢云诀颔首道:“嗯,我不是那般气量的人。”

    “其实我这一次回长安,本没算与你重逢。而且我…我其实一直…一直在利用你。”

    “我知道。”

    “前些时日,我…还还对你了很多甜言蜜语哄骗你。”

    谢云诀微微眯起了眼睛:“都有哪些是哄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