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轻狂
此前谢云诀她可以在长安横着走, 她还觉得他是哄她。后来才发现,她这首辅夫人的身份,比起沐沉夕这三个字有分量的多。
她那刀剑再唬人, 都敌不过首辅的权势。
如此,还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太后病了。”
沐沉夕的嘴角扬起, 又赶紧收敛了。这毕竟是皇上的生母,太幸灾乐祸不好, 还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嗯…确实…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
谢云诀怎能看不出她眼底的笑意:“所以太后召你去侍疾。”
眼底的笑意消失, 沐沉夕的眉头越皱越深:“我?这怎么算也轮不到我吧?皇上的宫中虽无皇后,可四妃一个不差。再不济也还有长公主和湘国夫人,一个女儿一个妹妹, 六个人轮换着也轮不到我啊。”
“太后的意思是, 听闻皇上想封你为公主。便想你以孙女的身份前去侍疾, 待她病好, 也可正式封你为公主。”
沐沉夕嗤笑:“上次皇上便要封我为公主, 我不肯,他还要强买强卖么?”
谢云诀叹了口气:“只怕来者不善。”
沐沉夕撇了撇嘴,拿脸蹭了蹭他胸膛:“我不想去见那老太婆。”
他拍了拍她的头:“莫要胡。”
“怕什么,我以前还当面叫过, 气得她鼻子都歪了。”
“可你也被她罚跪在永巷一天一夜,最后晕了过去,被抬进了太医署,去了半条命。”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你如何知晓?”
问了这话,她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傻。这么丢脸的事情, 估计当时长安城都传遍了。
“是我送你去的太医署。”
沐沉夕惊讶地看着谢云诀,满脸难以置信。
她记得那一次御花园赏花,太后将长安城里大大的世家千金都唤入了宫中。沐沉夕自然也在其中。
太后一向不喜她,于是百般刁难。明知沐沉夕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偏偏要她对着那些花作诗。作不出来便嘲笑奚落她。
沐沉夕至今还记得当年孟珞的话:“沐姐姐,你们沐家也是勋贵之家。平日里杀杀满手血腥,难道就不怕怨灵缠身么?”
沐沉夕那时年少气盛,心中不忿,于是反唇相讥:“我们沐家手上沾的都是敌人的鲜血。倘若没有沐家,像你这样的千金姐还有机会在此处做着你的春秋大梦么?”
孟珞气得满脸通红,向太后娇嗔道:“您看她——”
太后慈爱地拉过孟珞,又瞥了眼沐沉夕:“沐丞相不是常常高风亮节,言必称沐氏家训,忠君爱国守土开疆是他的职责所在。原来他心中也觉得自己居功至伟,功高盖主么?”
“我爹从未觉得自己有何功绩,所有的胜仗都是靠着唐国战士的血肉之躯铸就。你们在此处有闲情逸致赏花,可知天底下多少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得是大义凛然,可我怎么听有人成日里在陛下面前谄媚,为的就是当唐国的公主呢。”孟珞阴阳怪气道。
太后冷笑:“我看沐氏多沽名钓誉之辈,唐国战士的热血铸就的怕是你们沐家满门的满门荣耀。哀家且等着再添一个外姓的公主了。”
沐沉夕捏紧了拳头,旁人她骂她都可以,可是连带着污蔑她爹,她怎么能忍。
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谁要当你这个老太婆的孙女,你们谁稀罕当这个公主谁当。我爹娘只要在世一日,我沐沉夕绝不认旁人做爹娘!”
话刚完,沐沉夕忽然觉得后背一凉。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耳朵,拉向了后方。沐沉夕对上了皇上愠怒的双眸,张了张嘴,不出话来。
“居然胆敢以下犯上,我看你是欠教训!”皇上按着沐沉夕跪在了太后面前,“母后,沉夕这丫头没规没矩,您看看要怎么责罚她?朕绝不姑息!”
太后睥睨着脚下的黄毛丫头:“这可是皇儿的心头肉,我这个老太婆如何敢责罚她?”
皇上厉声对沐沉夕喝道:“如此辱骂长辈,这便是朕平日里对你的教导么?”
沐沉夕咬了咬牙:“冒犯长辈是我不对,可他们污蔑我爹,是不是也该向我爹认错?!”
“还敢嘴硬!”皇上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给我去永巷罚跪!什么时候太后气消了,什么时候起来!”
着皇上一挥手,来了两名御林军,一左一右要将沐沉夕架起来。沐沉夕挣脱开来:“我自己走。”着大步走在前方。
临行前,沐沉夕瞥见孟珞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她冷哼了一声,心里却很生气。明明是她们嘲讽她在先,到最后,只有她挨了罚。
永巷是通往宣德门的必经之路,朝臣们来回都要经过此处。皇上如此安排,就是要让她颜面尽失。
沐沉夕咬着牙,一声不吭。但她万没想到,最先走来的却是她爹。
瞧见沐澄钧步步走来,她委屈地瘪了瘪嘴,正要扯着爹爹的衣袍诉苦。沐澄钧瞧了她一眼,却没有近前来,只是隔了三四步远的距离看着她。
“爹…”她叫了一声,满心委屈。
“你的事,皇上已经告诉我了。你可知错?”
“她们污蔑爹爹,她们你——”
“她们便由得她们,是与非自有心证。你单凭一张嘴,又能辩驳出什么来?更何况是对长辈口出恶言,我们沐家没有这样的家风!”
沐沉夕低了头,声音有些哽咽:“可你明明为了他们,好几次浑身是血地从战场上下来。她们凭什么那么你?”
沐澄钧沉默良久,轻轻笑了笑:“无论是保家卫国,还是享受锦衣玉食,都不过是选择罢了。你总是记着自己为旁人做过的事情,心心念念要别人去回报,最后只会将自己困在囚笼里。夕儿,爹…爹在战场上那些功绩换来了今天沐家的满门的荣耀,已经得到了因果。”
那时候,沐沉夕并不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她抬起头,父亲的身影很高大,替她遮挡住了阳光。他抬起大手揉了揉她的头:“你呀,是该好好反思一下,若是一直如此任性妄为,早晚还要吃苦头的。”
沐沉夕瘪了瘪嘴,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了。正是青春韶华,已经知道了姑娘家的羞耻。跪在永巷这件事让她觉得颜面无光。
路过的朝臣们不少也好奇地量着她,然后看向沐澄钧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交头接耳道:“这寒冬腊月的,沐丞相还真忍心自己女儿跪在风口上?”
“怕是做样子给旁人看,高风亮节嘛。”
“那姑娘是不是七岁杀金国太子的那个?”
“沐家一共一儿一女,除了她还有谁?”
“啧啧啧,这脾性,将来谁娶了她都要倒霉。连太后都敢顶撞,我看沐家也是教女无方。”
“可不是么,时候在宫宴上赠人家定情信物也就罢了,童言无忌。这都多大了,听还女扮男装进太学缠着谢家公子,伤风败俗。”
沐沉夕忽然想起,谢云诀也入朝为官了。若是他路过此地,岂不是要看到她挨罚。
旁人看到无关紧要,可是被他瞧见了,实在是丢脸。
沐沉夕心下慌张,也没敢抬头。傍晚时分,远处倒是跑来一道身影,气喘吁吁地停在她身边。
裴君越蹲下身,塞了些糕点给她:“这是晚膳时御膳房送来的梅花糕,我特意替你留下的。还热乎着呢。”
沐沉夕鼻子有些发酸,红着眼看着裴君越,话也带了些哭腔:“阿越,他们为什么都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你当然没错。可长安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你偏要同他们讲理,他们辩驳不过你,便强要你低头。来去,不过是谁权势大谁占理罢了。成王败寇,一向如此。若是将来我得了权势,便要昭告天下,只要是你的,便都是对的。”
沐沉夕咬了一口糕点,红着鼻子笑了起来:“那岂不是也不讲道理。”
“我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就是我的道理。”
“歪理。”沐沉夕正笑着,忽然瞥见裴君越的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愈发临近。
她慌忙扯过裴君越替她遮挡,裴君越嗤笑:“你还怕羞?”
“替我挡一挡。”
裴君越就势抱住了她,她身形娇,他宽大的衣袍将她尽数拢住。待谢云诀临近,裴君越高声道:“你看你,衣裳穿的这么少,是不是冷了?”
沐沉夕没有瞧见谢云诀。
若是她能抬头看一眼,会发现谢云诀的手中其实搭着一件狐裘。他原是特意去求见了谢妃,讨了件狐裘想替她披上。
只是瞧见眼前的情形,谢云诀修长的手指紧了紧,终究是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沐沉夕从裴君越的肩头看到了他大步走过的身影,永巷的风吹过,一如她心底的寒凉。
裴君越松开手,沐沉夕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糕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放了下来,颓然对裴君越道:“你回去吧,若是让皇上或者太后瞧见了,怕是连你一起都要陪我受罚。”
“罚就罚,我陪你一起跪着。”
沐沉夕摇了摇头:“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有些心灰意冷,眨眼认识谢云诀九年了,却连他的一个回眸都得不到。沐沉夕觉得,自己可能此生都入不了他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