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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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姨正着鬼主意, 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裴君越冷冷地瞧着他们:“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玥姨慌忙赔笑:“客官误会了——我们——”

    她正解释,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只见一个客人撞破了阑干摔了下来, 撞破了一张桌子,躺在木屑中间痛苦地呻1吟着。

    沐沉夕纵身自二楼飞跃而下, 落在他身旁,拿脚踢了踢他:“你方才话的声音太, 我没听清。”

    那人哪里还得出话来。

    玥姨哭嚎着扑了上去:“诶哟喂, 我这红木的桌椅诶。”她着话,几个护院就冲了出来。

    四下被惊动,钟柏祁几人也都出来了。他们瞧见人群中央是沐沉夕, 顿时以手扶额:“就知道会出事。”

    玥姨抱着沐沉夕的大腿让她赔钱, 裴君越正要上前。身后忽然有人唤道:“十七, 发生了何事?”

    裴君越转头, 见是钟柏祁, 稍稍收敛了神情:“想必是这人了什么不该的话。”

    钟柏祁挤到了前面,喝道:“别闹了!该赔钱赔钱。”

    沐沉夕转头瞪着他:“不是我闹,是这人。方才非叫我跟他回家去玩儿,我又不认识他, 怎么可能跟他回家?他竟然就捏我脸!”

    “什么?!”钟柏祁一听,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地上那人在他家仆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就发现自己被七八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下一刻,整个桃馆里鸡飞狗跳,惨叫不断。裴君越没有挤过去, 而是扶着沐沉夕上下量:“还有没有哪里吃亏的?”

    沐沉夕嗤笑:“我?吃亏?你喝了多少酒?”

    裴君越一脸严肃:“他还碰了你何处?”

    “碰到手了。”沐沉夕摊开手,“我一个反擒拿捉住了他的手腕,横着把他甩在栏杆上了。”

    裴君越这才松了口气:“你别乱跑,这地方不安全。”

    “挺安全的。只是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们回去吧?”

    “好,我去叫他们。”沐沉夕上前道,“行了,别了。”

    裴君越瞧了地上那人一眼,奄奄一息,但还有命。这一群大老粗可都是粗中有细,哪些是要害,什么程度才会把人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动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只让这人生不如死,却不要命。

    钟柏祁的火气还没消,还想踢上两脚。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官府的人来了——

    几人正上头,沐沉夕却慌了起来。这官府抓住了不要紧,寻常的府衙是不敢拿他们怎么样的。

    然而她最怕的是这件事传到她爹的耳朵里,她爹可能会派桑落来,奔走千里执行家法。

    沐沉夕赶忙对着其他人大吼了一声:“别了,当心我爹知晓!”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如梦初醒。只是瞬间的功夫,就齐齐向门口涌去。就连钟柏祁也捂着帽子一溜跑。

    那情形,跟当初一群人偷偷喝酒被沐澄钧发现时候没什么两样。可见沐澄钧虽然离开了边关数年,但积威犹在,光是提一下,都能让几个人吓破胆。

    官兵飞快赶来,瞧见这一伙人狼狈逃窜,又看到地上躺了个人,便冲过来捉人。一时间鸡飞狗跳,钟柏祁几人都整齐划一地开始遮脸。

    这模样,像极了江洋大盗。

    沐沉夕还是讲江湖道义的,塞了个银子给那玥姨,便拉着裴君越逃命。毕竟身为唐国的十七皇子,若是被人知道来了这样的地方,他恐怕自此与皇位无缘了。

    裴君越注意到沐沉夕无意中握住了他的手,嘴角止不住扬起。他跟在她身后,心中全然没有担忧。只是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得再久一些。

    那些官兵瞧见慢了一步的沐沉夕和裴君越,立刻扑过来围堵。

    沐沉夕又不能像杀敌一样对无辜的官兵们下杀手,眼看着就要走散。她吼道:“钟叔,快来救我!”

    钟柏祁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撂下一句话:“自求多福吧!”完一闪身不见了。

    “这家伙也太没意气了!”沐沉夕一脚踹翻了一个冲上来捉拿她的官兵。没留神旁边有人拿刀砍了过来。

    裴君越其实本可以也将那人踹翻,却忽然心下一动,扑上去抱住了沐沉夕,口中叫道:“心!”

    话音刚落,沐沉夕便听到了皮开肉绽的声音,整个人被裴君越带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沐沉夕扶住了裴君越,他整个人倒在了她身上。她没有办法,不再恋战,寻了个机会突围了出去。架着他一路狂奔,这里地形不熟,她拐进了一个巷之后,还迷了路。

    好在官兵们也跟丢了,暂时安全了下来。

    沐沉夕这才来得及检查裴君越的伤势,背后血淋淋的口子是皮开肉绽。她皱着眉头,颇有些心疼:“你你逞什么英雄,保护好自己不就行了,干嘛替我挡?”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下意识的…大概是本能吧。”裴君越深情地瞧着她,见到她为自己心疼,心中有些得意。

    不定借着这次机会,他可以一举得了她的芳心。

    沐沉夕却冷哼了一声,嗤笑道:“本能?你这就是功夫差,平时不知道勤学苦练,到了危急时刻才会慌了手脚,导致自己受伤。就你这样,在战场上都死八百回了。回去我就你加急特训。”

    裴君越两眼一黑,这…这怎么跟茶肆里听书人讲的传奇故事不太一样呢?英雄救美之后,美人不都是以身相许么?

    沐沉夕简单给裴君越做了伤口的处理,循着路摸出了这座边城。

    城外的树林里,钟柏祁到底是没有不讲义气到底,还在那里等着她们。

    沐沉夕翻身上了马,一群人借着月色赶路。

    起初还没有人话,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今晚像不像咱们十几岁在沐将军麾下当兵那会儿?”

    “像!那时候训练太苦了,俺们就溜出来喝酒。结果有人叫,将军来了!吓得俺一脚踩进了臭水沟,扭断了脚脖子。还是大将军把俺背回去的。”

    沐沉夕哼哼道:“原来你们那时候就这么不讲义气。”

    “大姐,我们可是因为替你出头才招来了官兵。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

    沐沉夕撇了撇嘴,没有话,只是看着前方的钟柏祁。

    他原先也是和大家一起笑着,可是笑着笑着却忽然大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大将军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拿眼神示意军师,军师瞧了他们一眼,忽然撇过头,眼泪滚落了下来。

    几人都愣住了。

    寂静无声地回到了军营之中,他们不放心,站在军帐外守着。

    因为裴君越受伤,沐沉夕便带他去看了军医。正处理伤口,沐沉夕忽然听到外面来报:“斥候来报,金国大军正往边关集结!”

    沐沉夕放下了手中的布,起身冲了出去,径直来到主帅营帐之中。

    可是当她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气氛十分不对。以往金国进犯边境,大家虽然紧张,但也有条不紊应对。今日的气氛却很沉重,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她感觉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却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沐沉夕才知道。那时候,钟柏祁已经收到了她爹被处死的消息。

    当年大家放浪形骸,惹是生非,虽然都成了将军,却依旧有着少年心性。最大的原因便是,沐澄钧还活着。

    他在他们的心目中不仅仅是大将军,更是他们的军魂所在。他为他们撑起了整片天空,所有人都会觉得,只要有他在,金国就不可能越过唐国边境一步。

    可是那一日,他们的天塌了。

    都男儿有泪不轻弹,钟柏祁纵马在月色下痛哭之时,也是在用泪水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告别。

    沐澄钧死了,他还活着。唐国的江山,自此要由他来守护。

    沐沉夕看着酒醉的钟柏祁,忽然发现他的发间竟然也生出了些白发,只觉得心都有些揪了起来。

    这才短短几年,钟柏祁担负着那么多的重担,还要日夜为她操心。年岁不大,就已经早生华发。

    沐沉夕轻声对谢云诀道:“他醉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谢云诀颔首,沐沉夕唤人要将钟柏祁抬进去。两名仆从出来,钟柏祁却忽然一把攥住了沐沉夕的胳膊,满眼通红,眼神涣散着,额头青筋爆出:“沉夕,替他报仇!替他报仇啊!”

    沐沉夕低头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钟柏祁的手:“我会的。”

    他这才缓缓松开了手,被两个家丁架了回去。

    离开钟府,沐沉夕的心情有些沉重。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难过了。”

    “我不是难过,是…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回来这么久,还是一事无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沐沉夕抬头看着他:“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无计可施。阿诀,我明明知道,要想在长安立足,要想为我爹报仇,达成他的遗愿。我就必须变成一个攻于算计虚与委蛇的女人。我该借着给太后侍疾的机会去讨好她,也该四处游走,成为像王诗嫣那样的永不见真心的名门闺秀。可我…可我做不到。”

    “你何须变成那样?”谢云诀不解。

    “那样…路好走一些…”

    她走在前方,身形萧索。这些时日的甜蜜,他能感受到她的开心和快乐。可是他可以带给她的,却远远不及她这些年所受的伤痛。

    沐沉夕原本是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她从不羡慕旁人。所有人都觉得她离经叛道,背后指指点点。她却都只是仿若衣袖间沾了些尘埃,挥一挥便都拂去了。

    可如今,她竟然羡慕起了王诗嫣。

    在谢云诀的眼里,那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子。从前长安人人都称赞王诗嫣温婉贤淑,精通琴棋书画,是难得的才女。还时常将他和她比作金童玉女。

    可他都只是风过耳便,未曾往心里去。偶尔见到了,也只是觉得太过寻常。经历过热烈如沐沉夕一般的女子,谁的眼里还能有王诗嫣这般无趣木讷的大家闺秀。

    谢云诀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我倒是庆幸在你回长安的第一日便见到了你,免得让你成了那样的人。”

    她抬起头瞧着他。

    “我们是夫妻,自然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能成事,也是因为夫妻同心。你做了那么多事,我只是替你收尾罢了。”谢云诀的手指拂过她的长发,“钟将军只是醉了酒,并非是在责备你。”

    “即使他不责备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沐沉夕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我有时候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以前不懂事杀了人。才惹得孟氏连同其他两大世家联手害死了我爹?”

    谢云诀凝视着她,心头震动。

    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的枕边人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自责和伤痛度日,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回长安的时光,他只想着要用安宁幸福的时光去平缓她的伤痛。想要像曾经沐丞相做过的那样去宠爱她,弥补她失去的一切。

    可原来那些伤痛一刻都不曾远离,她只是藏得更深而已。时间再久一些,怕是要成了她的心魔。

    他停下了脚步,扶住了她的肩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风裳要来撑伞,谢云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远离。

    她的睫毛上沾了雪花,谢云诀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你听着,沐丞相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当年他推行科举,以科考选仕,触及了世家的利益。王孟齐三家积弊多年,子孙都是些无能之辈,如此一来,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于是她们才联手罗织了你爹的罪证。即便不是你,换一个人来当丞相,若是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一样会被他们陷害。”

    “那你呢?”沐沉夕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头一直萦绕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