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恩爱
沐沉夕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倾身看去。钟柏祁顿时冷了脸来,眯起眼睛瞧向殿门口。
大门开,一股寒风袭来。今日是赏红梅的晚宴, 自然也是应景地青梅煮酒。每人面前一只炉子煮着青梅酒。
风一吹,炉火轻轻摇曳。
谢云诀身着一袭狐裘大步进来, 墨色的长发上沾染了些许白雪,却衬得人愈发面若冠玉。
他轻轻抖落身上的雪, 不疾不徐走来, 宛若是闻了酒香而来的仙人。
两旁的人看得大气也不敢出,似乎生怕惊动了这位谪仙。
谢云诀自进门以来,目光便一直落在沐沉夕的身上。她抿唇笑了起来, 四目相对, 便知晓了对方心中所想。
谢云诀大步走到长公主身前, 拜道:“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殿下万福金安。”
长公主沉声道:“谢大人既然受了请柬, 便是要来。为何姗姗来迟?”
“回禀公主殿下,臣今日来迟确实有违礼数。但之所以来迟,却是为了殿下的赏梅宴。”
“哦?为孤?”
谢云诀不疾不徐道:“听闻长公主府上养了一株洒金梅,是难得一见的良品。郡主此前也曾提起过想看梅花, 恰逢此次赏梅宴。臣府上恰巧也又一片梅园,养了些梅花,故而想着借花献佛,值此机会带来一同观赏。”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钟柏祁不明所以, 偏过头问左侧的裴君越:“太子殿下,他们议论什么?”
裴君越的脸色有些难看:“谢府的梅园号称唐国第一,园中的梅花品种繁多,再难养的梅花,谢府的花匠都能培植出来。据但凡是天下有的梅花,在谢府的梅园里就没有找不到的。”
“这…这有什么?”
“他…他这是博美人一笑,把整个园子搬过来了。”
沐沉夕记得自己从来没过想赏梅,谢府有梅园不错,可她从没想过去看。那等风雅之事,多半和她不沾边。
她心下也有些好奇,谢云诀不过搬些梅花过来,怎么大家都这么惊讶?看长公主,更是难以置信。
谢云诀拱手道:“梅花就在殿外,请诸位移步。”
沐沉夕扶着长公主下了台阶,路过谢云诀身边时,他牵了一下她的衣袖。沐沉夕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嘴角扬起。
正要落后一步,两人便被一道目光生生分开。钟柏祁走在裴君越身侧,两人亦步亦趋跟在长公主身后,故意隔开了沐沉夕和谢云诀。
殿门开,一片惊叹声此起彼伏。
沐沉夕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方才还寻常的殿前,此刻林林总总摆满了各色梅树。这些梅树都被移植在盆中运送而来,如此浩大的工程,费时费力。一不心还可能损毁梅树的根系。
长公主一株株指过去道:“珍珠梅!素心梅!檀香梅。”边着便不自觉地步入其中。
沐沉夕没有跟上去,而是不动声色走到了谢云诀的身边。他衣袖下的手包裹住了她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嘴角都扬了起来。
这一片梅林传来阵阵香气。而长公主府原本的那株梅花在这片梅林之前黯然失色。
沐沉夕听到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不是谢大人不喜欢郡主吗?这…这可是他的心头好啊!”
沐沉夕压低了声音:“我竟不知,你的心头好原是这些梅花?”
“都梅妻鹤子,原是所有读书人的向往。”
沐沉夕撇了撇嘴:“梅妻鹤子?”
谢云诀笑道:“可在我夫人面前,都不值一提。我的心头好,只有你。”
沐沉夕复又展颜,想要将头靠在谢云诀的肩上。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沐沉夕一哆嗦,终究没靠上去。
背后还有孟珞的声音:“都是作假罢了。谢大人也不想被弹劾,便面功夫而已。王家妹妹,你是不是?”
沐沉夕没听到王诗嫣的声音,不过她那脾性,一向是模棱两可。回答了也仿佛没有回答。
只是她没看到的地方,齐飞鸾正死死盯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长公主站在梅林之中,转头唤道:“夕儿,你过来。”
沐沉夕轻快地上前,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长公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他待你,确实不同。”
沐沉夕得意道:“那是自然,毕竟是我的夫君。”
长公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也得长点心。钟将军那里,我去替你项。”
沐沉夕点了点头,欢喜地抱住了长公主的胳膊:“殿下最好了。”
长公主笑了笑,便和众人一起在这梅林之中观赏,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才折返回宫中。白雪红梅,美则美矣,冷也是真冷。
此刻青梅酒煮好,喝上一杯顿时周身都暖和了起来。气氛活络了不少,席间谈笑风生。
沐沉夕注意到角落里的王诗嫣,今日她多饮了几杯,目光一直落在谢云诀的身上。以前她倒是不曾注意,可今日王诗嫣都有些异常,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而谢云诀的目光正落在沐沉夕的身上,忽然听长公主唤他:“谢太傅,孤听闻你善工笔和水墨,山水和花鸟堪称双绝,不知你可会画人?”
谢云诀颔首道:“回禀长公主,臣只是略通一二。”
“方才那般美景实在难得,你可愿为孤作画?”
谢云诀起身上前,拱手道:“多谢长公主殿下抬爱,只是臣甚少画人,只因画人太难。”
“哦?有何难?”
“画人画皮难画骨,想要画出一个人的神韵,需将此人放在心中,如此画出来的人才有了神魂。臣心中敬仰长公主,可心尖上的人却只有一人,此生若是画人,也只能画她。”
沐沉夕嘴角止不住扬起。
一旁裴君越忽然嗤笑道:“太傅深情让人动容,可我怎么也没见太傅画过谁。莫非太傅心尖上还没住了谁?”
谢云诀淡淡道:“画了,只是太子殿下没见过而已。”
“哦?若真是如此,我们倒是想瞧一瞧,太傅画的是谁。”
沐沉夕不由得有些担忧,她只见过谢云诀画过她一次。若是取来,实在有些不够看。她剜了裴君越一眼,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钟柏祁也审慎地瞧着谢云诀,甜言蜜语在他这里系数无用。
谢云诀倒是不疾不徐:“画作还在府上,若是诸位不怕久候,我可以命人即可取来。”
“好饭不怕晚,我们也想开开眼界。”长公主不顾沐沉夕的眼色,故意道。
她也想看看,谢云诀究竟是不是只是嘴上。沐沉夕的心思,她早已经了然。
那么多年思慕一个人,从未给过回应,她对谢云诀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和信心。他但凡是待她有一点点好,她都会看得比天大。所以长公主和钟柏祁怀揣的是同样的担心。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夜晓大步走了进来,满头都是白雪。他一脸不痛快,怎么人家恩恩爱爱,他就要顶风冒雪遭这个罪?
夜晓是扛了一口箱子进来的,有些费力地放在大殿正中央。
宫殿内寂静无声,默默盯着那口箱子。谢云诀略略蹙眉瞧着夜晓:“怎么是这只箱子?”
“另一只太大了,属下…属下无能…”
夜晓也有些委屈,另外那口箱子怕是要两个壮汉来抬。
谢云诀将手覆在箱子上:“这里面都是臣的拙作。”罢开了箱子。
满满一箱子装裱精美的卷轴。
沐沉夕也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起身上前。钟柏祁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看着那些画。
沐沉夕俯身取了一幅画,风裳立刻上前帮着铺陈开。沐沉夕看到画的那一刻,愣住了。
她抬头看着谢云诀:“这…这是…”
画中她一袭红衣骑着一匹白马踏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看身形不过是六七岁的模样。
那是她初回长安时的景象,他竟然画下来了!
沐沉夕俯身又取了一幅画,那是她一身男子装束,和几个面容模糊的少年趴在草丛里捉蟋蟀的情形。
她开了一幅又一副,几乎是看着自己一点点长大。生命中那些她都遗忘了的往事,却被谢云诀一点一滴地珍藏着,甚至全都画了下来,栩栩如生。
再往后,便是许多她身着嫁衣的画,那些嫁衣各有千秋。浓烈的红衣下是她巧笑倩兮的脸,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是沐沉夕回想起成婚那日,她初回长安,惊魂未定。满心都是仇恨与杀戮,和他成婚的背后掩藏着的是猜疑和利用,却唯独没有幸福。
但原来,在他心里,她嫁给他是该幸福的。沐沉夕想起谢云诀过,他喜欢她,比她想象还要早。
她一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目光,眼眶微红,却止不住笑意。这笑容和画卷之中的如出一辙。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晃神。长公主看着这一切,鼻子也有些发酸。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那是沐贵妃生前赠她的生辰礼……
沐沉夕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袖:“我还以为你只是而已,原来…”
谢云诀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没有话。
长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断了两人的亲昵。
此情此景,已经无需谢云诀再做些什么,钟柏祁收回了目光,灌了自己一口酒,嘴角止不住扬了起来。
但在座的,有人欢喜就有人愁。裴君越和齐飞鸾努力掩藏着心中的苦闷,也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酒宴过半,长公主将沐沉夕唤走,钟柏祁也快步跟了上去。临行前,沐沉夕瞧了谢云诀一眼,忽然发现王诗嫣竟然起身走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