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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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沉夕自宫中离开时, 天已经全黑了。谢云诀已经先回府了,她站在宫门口,忽然发现这一路上多了许多灯笼。

    她一路走, 灯笼便亮了一路,伴着她回到了谢府。

    四下无人之时, 沐沉夕自袖中取出了皇上塞给她的东西。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玉玺?皇上将玉玺给她做什么?

    沐沉夕思忖了良久, 将玉玺和从沐府挖出来的那枚虎符放到了一起, 包起来放在桌角,将桌子垫高一些。

    她做完这些,叮咛便匆忙跑了进来, 惊慌道:“夫人, 不好了, 少爷…少爷…”

    “他怎么了?”沐沉夕端起了放得不冷不热的汤药喝了一口。

    “他今晚忽然召了那个女人去…去…”叮咛不下去了, 满脸气愤。

    沐沉夕的手顿了顿:“王氏是太后赐的妾室, 他要宠幸她也无可厚非。”沐沉夕完将那碗药喝了下去。

    叮咛鼻子都红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白日里…”

    “兴许就是因为白日里她被长公主罚了,他可怜她。男人么,最喜欢播撒自己的怜悯之心。越是楚楚可怜,越是喜欢。”

    “夫人, 您就不做点什么么?”

    叮咛真希望沐沉夕如同她曾经以为的那样蛮横,遇到这样的事情,提了刀便去书房。就算是要挟,也不要让两人真的圆房。

    沐沉夕走到窗口,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忽然发现了夜晓的身影, 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梢上,抱着胳膊不知在看向何处。

    “你不去护着你家主子,来我这儿做什么?”

    夜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心烦。”

    沐沉夕嗤笑:“我都没心烦,你倒是先烦起来了。”

    夜晓瞧着她欲言又止,思忖了良久,才道了一句:“你不去阻拦主子么?”

    “我去阻拦他,不是正好给了他七出之条休了我?不过你要是心烦,我倒是有个去处。”

    “何处?”

    “随我去寻风裳。”

    夜晓闻言纵身跃下,沐沉夕回屋换了件行动便利些的衣裳。两人掠上瓦片出了府。叮咛一脸绝望,少夫人这心也太大了。

    出了府,两人在坊间的屋舍上行走之时。夜晓勉力追上,沐沉夕不疾不徐道:“觉察到了么?”

    夜晓顿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追踪他们。只是这人隐藏得极深,他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上一次他听公子过,沐沉夕与他在马车内相谈甚欢之时忽然冲出去,短时间内设局反杀刺客之事。此前夜晓还觉得是公子实战经验不足,才会对沐沉夕有如此高的评价。然而此时此刻他才感觉到她的可怕。

    “要解决他么?”

    沐沉夕笑了笑:“我们俩联手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你想送掉三条命么?”

    夜晓骇然:“那——”

    “他既然不出手,我们又何必过早暴露自己。高手过招,一击不中,便会陷入被动。”

    夜晓默然。

    两人自一处坊间跃下,沐沉夕带着夜晓利用地形优势很快甩脱了那人。最终她走到一处看起来有些破烂的宅院前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门终于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那人看起来有些邋遢,满脸络腮胡,浑身酒气。瞧见沐沉夕的刹那,他愣住了。忽然退后了一步,捂住了脸。

    沐沉夕就是推门走了进去,待夜晓进入之后又将门给关上了。

    “姐,你…你怎么会来?”

    听到这个称呼,夜晓估摸着应该是沐沉夕从前相识的人。但她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

    “那丫头可在?”沐沉夕问着话,却没有看向他。

    “在…在的。”那人指了指灯还亮着的屋子。

    她径直走向那屋子,门刚推开,便听到了窗户响动的声音。沐沉夕却没急着过去,而是走到了屋中的桌旁,一条胳膊支在上面,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片刻的功夫,风裳便被夜晓提鸡仔似的提了进来。

    她撇了撇嘴,嘟嚷道:“你放开我!”

    沐沉夕上下一量,满意道:“一个多月不见,瘦了。”

    风裳哼哼了一声,没有话。

    “跟我回去。”

    “那种地方,我干嘛要回去?!”

    “你这叨扰别人就得过去了么?”

    两人话间,外面那人走了进来。看起来好生拾掇了一番,也总算有点人样了。若是仔细看,眉宇还是有些清秀的。衣裳似乎是从什么地方刚翻出来,还有些褶皱,但总算比方才干净了许多。

    “不…不叨扰的。风裳姐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他着拎了一壶茶进来,正要给沐沉夕斟茶,她抬手制止了他:“不必了,我不会久留。”

    那人僵了僵,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夜晓有些纳罕,沐沉夕虽然出身高贵,但一向三教九流都能称兄道弟,从来没有什么长幼尊卑的观念。就算是叮咛和丝萝这样的丫鬟,她也不似其他主子对丫鬟那般居高临下。

    偏偏是对这个人,她似乎很是不喜欢他。行事之间透着冰冷的疏离。

    “了不回便不回去,这口气你咽的下,我可咽不下!”

    “我都没气,你哪来的气?”

    “我就是瞧不上你如今忍气吞声的模样。师父,若要是以前的你,早手起刀落宰了谢云诀,还能让他这样逍遥?”

    夜晓咳嗽了一声。

    风声扭头瞪了他一眼。

    沐沉夕站起身来:“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夜晓,你在此处劝劝她。”

    她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对那中年男子了一句:“你随我来。”

    男子忙不迭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沐沉夕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忽然长叹了一句:“五年了。”

    男子讷讷地应了一句:“是…是啊…五年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男子眼中露出了一丝痛苦,良久才嗫嚅道:“不敢忘。”

    屋内,夜晓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是什么人?姐似乎不太喜欢他。”

    风裳冷笑:“哟,一块木头也通人性了?”

    夜晓瞥了她一眼。

    风裳却没有看他,而是瞧向了沐沉夕:“他是我师父的旧相识。你可记得孟子安?”

    “嗯。”

    “师父杀孟子安,就与他的亡妻有关。”

    夜晓对这些不甚了解,当初他对沐沉夕也怀有偏见。只觉得她是个冲动而滥杀无辜的人,所以也没有探究背后的缘由。

    “他叫周禹,长安人士,家中做点生意,只是寻常的百姓。但他的亡妻和我师父的关系便深了一层。”风裳走到窗前,“我师父时候随沐将军在边关仗,有一次沐将军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敌军直取雍关城。尽管城中将士死守,仍然没能守住。于是有一位副将便拼死带着师父和将军夫人杀出重围。但那个副将却战死在了沙场上。”

    风裳叹了口气:“我师父,副将是被人拿箭从背后射死的。死的时候将她死死挡住,生生受了那么多箭,却一声不吭。他死后还将她遮挡得很严实,敌人清扫战场都没能发现。后来,沐沉夕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逃到了附近的村庄躲了起来。”

    沐沉夕的这一段经历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过。那时候她才虚七岁,在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和母亲失散了。唯一保护她的人也死了。

    她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哭,也不敢叫。就那样在死人堆里,睁大着眼睛熬到了夜晚。一直到周围再也没有脚步声才离开。

    期间不断有人从张副将的尸体上踏过,连带着也踩到了她。她捂着嘴一声不敢吭,隐约听到金人用他们的话着要去寻太子请赏。

    夜晚,沐沉夕从尸体下面爬了出来,满地都是尸体和断肢。那样的修罗场,是她一生的噩梦。

    她不敢逗留,忍着恐惧翻捡了一些有用的东西,便逃去了附近的村落里躲藏起来。这一躲便是月余。

    她假装是个孤女,在村子里吃着百家饭。

    过了许久,总算是得到了消息。她的爹爹带着大军杀回,重新夺回了雍关城,并且将那太子杀得丢盔弃甲。金国太子逃跑,他下了绝杀令。那时沐将军以为自己的女儿死了。

    金国太子慌不择路之下逃错了方向,恰巧来到了沐沉夕所在的村落里。

    他摸进村子,杀了一户人家,将尸体随意丢在屋内。便去后院寻些东西果腹。

    刚进后院,干草垛里便坐起来一个女孩儿。金国太子上下量着她,觉得这姑娘生得倒是不错。将来长大了,许是个美人胚子。

    于是他没杀她,准备等他的属下找到他之后,将她带回金国养起来。长大了或许能献给自己的父亲。

    但沐沉夕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从草垛上下来,其实已经闻到了血腥味儿。但无奈身形差距过大,她便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给金国太子寻了些吃的。

    他也是饿极了,没有怀疑便狼吞虎咽吃了下去。

    填饱了肚子便逗她,与她闲聊。

    沐沉夕只装作是寻常的不谙世事的村里的女孩儿,这些天真烂漫的话。

    可金国太子渐渐发现,自己似乎体力有些不支,眼皮也沉重了起来。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下了药的时候,沐沉夕已经捡起了一把杀猪的刀走到他面前。

    他连忙拿出了那把匕首向她求饶,沐沉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提着刀,一刀一刀砍向他。

    他想躲闪,可沐沉夕专攻他下盘,没几下,他两条腿鲜血淋漓再也爬不起来。沐沉夕走过去,一边砍一边用金国话道:“这一刀是为雍关城的百姓,这一刀是为你惊吓到我娘亲,这一刀是为了张副官。”

    就这样,金国太子死在了沐沉夕的手里。

    当她满身鲜血走出来的时候,钟柏祁恰巧带着兵马搜查路过。他慌忙前去拿袍子将她裹了起来,沐沉夕指了指屋内,面无表情道:“金国太子在那里。”

    钟柏祁命人查看,自己将她抱上了马背,口中不住宽慰她。

    不多时,金国太子的尸体被抬了出来。钟柏祁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叹了口气,自背后轻轻抱着这的身躯道:“没事了,叔叔在。”

    沐沉夕想起来,张副官死的时候,也是对她这样的话。她忽然泣不成声,哽咽道:“张副官死了,他…他为了救我和娘,都没救他的老婆孩子。”

    钟柏祁拍着她温声道:“他的孩子都…都活着呢…就是老婆…老婆和他一起去了。”

    后来,沐沉夕在将军府看到了姐弟俩。姐姐叫张宛心,弟弟…叫张毅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