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早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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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沉夕直起身, 抬眼看着他:“我和你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

    谢云诀落座:“有身孕就不要喝酒。”

    沐沉夕低头将手覆在肚子上:“七个月了,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和皇上了,待他出生后, 还是让他姓谢。我一向不会照顾人。”

    “是啊,尤其是不会照顾自己。才半年, 武功尽失,路都走不稳, 还要出来逞强。”

    沐沉夕笑了笑:“我何必逞强, 过不了多久我便会母仪天下,成为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只有一点不圆满。”

    “什么?”

    “皇上,你是我和他之间的一根刺。若是你死了, 所有的问题便都不存在了。”沐沉夕斟了两杯酒, 双眸含泪, 声音也有一丝颤抖, “你过, 你愿意为我而死,这话还作数么?”

    谢云诀接过那杯酒,抬眼望着她:“君子一诺。”

    罢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酒。

    烈酒入喉,他将酒杯扣在桌上, 眼眶通红:“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沐沉夕垂下眼眸,两滴泪自睫毛滴落:“两清了。”

    “你我之间,算得清么?”

    “算不清,我欠你太多。”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原是我先招惹你, 却又中途变了心。”

    “你从何时起爱上他的?”

    “从我离开长安之时。”

    谢云诀笑了起来,两行泪滚落。沐沉夕从未见过他落泪,烈日灼心,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我们成婚以来,我所有的担心和怀疑都是真的。你的不愿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我的一厢情愿。”

    “是。”沐沉夕声音哽咽:“我与你圆房了,怀上谢家的骨肉,只是因为你为我挡了一刀。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谢云诀苦笑:“竟是如此。倒是我,妨碍了你。这一杯酒,我喝得不冤。”

    他站起身拱手向她施礼:“那我祝郡主早日得偿所愿。”

    罢转身离去。

    沐沉夕缓缓起身,走了几步,忽然腹中绞痛。她趔趄着想向床铺走去,可是脚下虚浮,眼看着就要摔倒。忽然一只胳膊兜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寒星一般的眼眸。

    “怎么了?”

    沐沉夕满头是汗,半晌挤出几个字:“可能…要生了…”

    谢云诀立刻俯身将她抱起,沐沉夕揪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快走!裴君越在外面布下了八十名弓箭手。那杯酒即便你不喝,他也会杀了你!”

    “所以酒里没有毒?”

    沐沉夕痛苦地皱起了脸:“没有,我…我不可能害你…”

    “不要紧,就算酒里有毒也没关系。我过,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去死,我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沐沉夕捂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他怀里:“我…不要你死,你快走!离开长安,去我的封地。那个东西,你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谢云诀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对着外面喝道:“传太医和稳婆!”

    外面静默了片刻,谢云诀起身要出去,她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袖:“你一出门,必死无疑!”

    谢云诀轻轻擦去了她额头上的汗:“没事的。”

    沐沉夕握住了他的手,覆在脸上:“我只想要你陪我,别出去。太医了,从阵痛开始到生,要很久很久。这一阵子过去,就不疼了。”

    谢云诀低沉着眼眸:“才七个月,为何会——”

    “兴许是…是我体虚…”沐沉夕鼻子有些发酸,“你能不能抱抱我。”

    他扶着她坐起身,自背后将她抱在怀中。沐沉夕的声音哽咽,满腹都是委屈:“你我是不是蠢,竟然相信了他那么多年。以前夫子同我讲农夫与蛇的故事,我还和裴君越一起嘲笑过那农夫。如今想来,他那时心里肯定笑话我更多一些。”

    谢云诀揉了揉她的头:“你在许多事情上是挺蠢的,只一样事精明了一回。”

    “什么事?”

    “喜欢上了我。”

    沐沉夕气结,捶了他一下:“你这是宽慰我么?”

    谢云诀笑了起来:“不疼了?”

    “好些了。只是太医了,这阵痛之所以叫阵痛,就是因为它是一阵一阵的。方才还能忍受,越往后越疼。”她轻声道,“不过有你在,这些都能忍。”

    “夕儿,我带你离开。”

    沐沉夕摇了摇头:“我若是走了,他就真的要疯了。我爹辛辛苦苦守了边关那么多年,唐国的江山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你留下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抬起头:“我只能稳住他,给我自己也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

    “若是以前,我可以由你。可现在你身体这般羸弱,留在他身边如何自保?”

    沐沉夕凑近他的耳畔,轻声道:“我越是羸弱,他对我越没有防备。”

    谢云诀轻轻叹了口气:“保护好自己,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沐沉夕嗯了一声,不再话。他知道她一定又疼了,于是握紧了她的手。这一阵的疼痛果然比上一次更加强烈。

    外面的杀手见半晌没有动静,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思忖良久,他们终于决定去禀告裴君越。

    得知了消息,裴君越匆匆忙忙赶来,还带来了御医。

    他推门而入,便瞧见沐沉夕躺在床榻上,满身是汗,脸色惨白。她死死握着谢云诀的手,一声都不肯叫。

    以前她便是如此,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哼都不哼一声。有一次一支箭没入了骨头,她自己咬着布,闷不做声由军医拔了出来。

    裴君越大步上前,喝道:“滚开!”

    谢云诀充耳不闻,沐沉夕睁开眼,瞧见裴君越进来。她咬着牙,艰难地道:“都出去…稳婆留下…”

    众人如梦方醒,稳婆和几名宫女立刻请两人出去。

    裴君越和谢云诀被关在了门外,谢云诀缓步走到院子里。身后传来裴君越咬牙切齿的声音:“她还是舍不得杀你…”

    谢云诀淡淡道:“她向来不是个嗜杀的人。”

    “那是你没见过她在战场上杀人的模样,否则哪有金国女阎王的称号。”

    “那是为了保护唐国的疆土,才不得不沾了满手的血污。”

    屋内只有稳婆的声音,半点没有寻常女子产子时的声嘶力竭。稳婆急得快哭了:“郡主,您倒是叫出来啊。若是不叫,使不上力。”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叫出来不泄了力。”沐沉夕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她以为生孩子不过是挨一刀的事儿,没想到会这么疼。

    “可历来女人生孩子都得叫,不叫使不上力啊。”

    沐沉夕疼得没工夫跟她掰扯,咬了牙铆足了劲。

    屋外谢云诀明面上沉着冷静,但衣袖下的手却有些颤抖。裴君越瞧他十分不顺眼,几番言语暗示他离开,谢云诀只当没听到。

    最后他干脆下了逐客令:“谢卿家,你是不是忘了自个儿已经和郡主和离了。她生孩子,你留在这儿是不是不妥?”

    “即便是和离,这孩子也是姓谢,身为孩子的父亲,臣不该在此么?”

    谢云诀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两人等了一夜,翌日清,天蒙蒙亮。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天际。

    有丫鬟冲了出来,激动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郡主生了,是个男孩儿。”

    裴君越这么一听,觉得这丫鬟的话得有些不对味儿。可没等他细想,谢云诀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他大步上前,走到沐沉夕的床边。稳婆见人进来,惊叫道:“谢大人,您怎么这就进来了。”

    谢云诀瞧见那一盆盆的血水,眉头拧成了一团:“人怎么样?”

    “恭喜谢大人,是个大胖子。”

    “我是问郡主。”

    “哦哦,郡主,郡主累了,正歇着呢。”

    “可是难产?”

    “这一晚上的功夫就生出来了,挺顺的。我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倔的,生孩子都不肯叫。”

    产婆絮絮叨叨个不停,谢云诀已经掀开了帘子。沐沉夕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感觉到有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她嘴角微微勾起。

    谢云诀握住了她的手,擦去她额上的汗:“疼不疼?”

    沐沉夕哽咽了一下:“我现在不能哭的,月子里养不好,以后会迎风流泪。”

    “早知道会让你吃这么多苦,我…”

    “你怎么不去看看孩子?”

    “以后多的是机会见他,如今我只想看你。”

    “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的声音虚弱,眼中却有些笑意,“你别听稳婆的,她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生孩子也没那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叫出来多丢人。”

    “郡主您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接生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不叫出来根本使不上力,您这也是任性。”

    “出去。”裴君越断了她的话,“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裴君越瞧着谢云诀:“谢爱卿,这孩子既然生出来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干脆直接将他带走。”

    沐沉夕看向裴君越,气若游丝:“可我…还没看他一眼呢…”

    裴君越淡淡道:“自他出生的这一刻起,便意味着你和过去就此了结。前尘往事,也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