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江妄对七念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每天依旧冷着一张脸，可偶尔也会开口，蹦出一个两个字。

    哑巴居然会话。

    这成了寺庙里闯祸精不闯祸以后的又一大怪像。

    时间久了，大家也慢慢发现，哑巴虽然会话，可他只会和黎七念一个人话。

    不闯祸的七念真的很乖。

    会每天坐在蒲团上敲木鱼。

    会歪歪扭扭握笔抄写经书。

    会主动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去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她依旧像一条尾巴，跟在江妄身后，每天叫着“哑巴““哑巴”的叫着。

    “他”好吵。

    江妄总是这样想。

    “哑巴，我们去河里洗澡吧。”

    在厨房里待了半天，被熏得一脸乌黑的黎七念眨巴眨巴着眼睛。

    江妄看着她被熏黑的圆滚滚大脑袋，最后还是站起身，替她拿上了换洗衣服。

    河沟在山下，两人一路下山，总算来到河边。

    已是初夏，溪水并不冰冷，周围是茂密的丛林。

    七念开始扒拉自己的袈裟，袈裟明显不合身，大了一圈，经常拖地。

    江妄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收回目光。

    直到

    “哑巴，你也快来啊？”

    他闻声抬头，就看见这个虎头虎脑的和尚抱着衣服，一丝不挂站在河边。

    虽然衣服挡去一大半视野，可江妄仍旧看清了不该看的地方，一向镇定冷清的男孩蹭得一下站起身，仿佛屁股下的石头烫人。

    “把衣服穿上！”

    他语气严肃，半月以来，第一次这么长的话。

    七念看着转过身的江妄，一脸不解：

    “你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啊？

    江妄拳头握紧：“先把衣服穿上再和我话。”

    黎七念不明所以，见他真的生气，只好把袈裟胡乱套上。

    “好了。”

    江妄回头，就看见原本宽大的袈裟歪歪扭扭套在黎七念身上，白色里衣被穿在中间，而中间层的衣服却被穿在最里面。

    他眉心突突直跳，第一次觉得问题棘。

    “过来。”

    他语气有些沉。

    黎七念乖乖走了过去，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盯着他。

    江妄花了一会儿时间组织语言。

    “你是个女孩儿？”

    “阿弥陀佛，师父了，出家人不分性别。”

    黎七念竖起掌，居然给他行了个礼。

    江妄眉头皱得更紧：

    “那你也让师兄们和你一起洗澡？”

    寺庙里都是男生，除了黎七念，他是真的没见过其他异性。

    大环境里没有女性存在，再加上住持同她没有血缘关系，有些女性私密的事情不好同她多讲，长久以往，就造成了黎七念对自己性别的缺失。

    “师父了，师兄们不能和我一起洗澡。”

    黎七念摇头晃脑的反驳。

    江妄：“我也不可以。”

    “你可以，你又不是师兄。”

    七念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江妄望着她天真无邪的黑眸，突然意识到自己未来的路可能任重道远。

    他得教她好多事情。

    从那以后，江妄就开始给她灌输男女有别的概念。

    “不能扒男生的衣服。”

    “不能进男澡堂和男厕所。”

    “不能深夜和男孩子单独出门。”

    “那我们算单独出门吗？”

    黎七念指了指自己和江妄，又抬头仰望繁星满天的天。

    江妄：“我例外。”

    “为什么，哑巴你不是男生吗？”

    七念对男女的概念还很模糊，她盯着江妄的胸口，一脸好奇。

    哑巴了，胸口平的是男孩子，胸口凸起的是女孩子。

    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

    江妄看了她清澈的眼睛：

    “反正你只需要记得，我例外。”

    “那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一起洗澡了啊？”

    七念举一反三，试图用他的逻辑服他。

    “反正你例外。”

    江妄：“只有夫妻才能一起洗澡。”

    黎七念蹲在他腿边，理所应当的反问：

    “那我们做夫妻不就好了？”

    江妄被她怼得一时语噎。

    她总是这样。

    睁着一双清冽澄澈的黑眸，着孟浪又直白的话

    他有些无奈，认真给她解释。

    “夫妻是不能随便做的，必要和互相很喜欢很喜欢的两个人，才能做夫妻。”

    “可是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吖。”

    七念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江妄浑身一颤，总是耷拉的眼皮睁圆，不可思议的看向黎七念。

    她抬头静静看着他，眼底倒映着他的影子。

    隔了良久，他才开口：

    “你还，不能理解我和你的喜欢不一样。”

    黎七念睫毛轻闪：

    “可喜欢就是喜欢呀”

    江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儿谈论喜欢这个深远的话题：

    “那我再问你，你喜欢住持师父和你师兄吗？”

    黎七念点头：“喜欢。”

    江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心底又沉甸甸挂上了一把秤砣，压的他胸口发闷。

    “夫妻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是那种眼底只能看见她一个人，只想和她待在一起，就算浪费时间也会开心的喜欢。”

    他和黎七念对视。

    “是除了她谁都不行，非她不可的喜欢。”

    黎七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好像懂了。

    她咬着指，歪脑袋打量着江妄。

    是只想和他待在一起，非他不可的喜欢吗？

    从那以后，七念就开始有意识区分各种各样的喜欢。

    比如吃饭的时候——

    师兄是只能给一个包子喜欢。

    喜欢师父更多一点，可以是给两个包子的喜欢。

    她又看向江妄。

    哑巴

    哑巴啊

    她咬着指，一脸纠结盯着盘子里香喷喷的大白包子。

    哑巴。

    是能把所有包子都给他的喜欢。

    她瘪了瘪嘴，突然有些难过。

    喜欢哑巴好辛苦啊。

    包子都给他，那她以后是不是都没有包子吃了？

    刚这么想着，她碗里就多出一个包子。

    “好好吃饭。”

    江妄淡淡开口，收回放包子的。

    “哦”

    七念乖巧点了点头，开始啃起包子。

    原来她想错了。

    她还是有包子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