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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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夕给易庭北收拾出来一套换洗的衣服,放在卫生间门口的凳子上。里面有隐约的水声,偶尔一次抽泣,显然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敲了敲门,里面立刻只剩下水声,她道,“我把干净衣服给你放在门口,你洗完了穿上。我现在去给你找医生来检查一下身体——”

    “谢谢。”易庭北的声音很压抑。

    任谁遇上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好受,麻烦的是还必须收拾情绪处理后续有可能更糟糕的事情。

    此时已经是深夜,百乐村内只剩下零星的灯火。

    元夕成为这里的居民没多久,过交道的也只有几个附近的住户和村委会。偶尔听王米提过一回村里有医务室,但还有好几家以前的散医,如果有人生病可以直接请他们上门。

    王米是夜猫子,元夕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敲响了她家的门,果然没等两分钟,她从楼上探出头来,道,“什么事?我这边刚在网上了一场新战斗,正在激烈的时候。”

    “下来。”她道。

    大概是她的口气不是很好,王米担心出事,二话没穿着背心跑下来,关切道,“咋啦?刚才听见你们回来的车响,易庭北是不是喝醉了?”

    元夕摇头,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开头的时候王米还听得轻松,兴致勃勃问一些关于谢导的八卦,可等到后面易庭北的遭遇开始,她就操了。

    “旁少平那货居然这么欺负我家公子?”她声音一向软绵绵略带三分慵懒,此时略提高音量,还是显不出火气来,“怪不得我网上的黑料层出不穷,他们经纪公司屁公关都没有。原来是这个——”

    “现在顾不了计较这些了,你不是对这边的医生比较熟吗?能找个口风严的来不?我不是很放心他现在的状态,真有点啥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

    王米马上摸出手机找人,她在这片儿住了一年多,虽然不怎么开朗,但地头也算是踩熟了。

    等了约莫一刻钟,村头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一个背着老式医药箱的中年男子骑车过来。元夕跟他了个招呼,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将他领进屋。

    易庭北已经洗完澡,穿好衣服坐在屋檐下等着。

    医生确实不多话,给他简单检查了身体,抽了点血放试管里带回去诊所检验。

    元夕见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钟便完成了初诊,估摸着问题不大。完事后,让王米跟他回去拿药,等会还要带了药水过来输液,缓解易庭北身体的不适。

    这么一折腾,等到易庭北在房间里挂上药水后已经快要到半夜两点了。他半靠在老式的木头大床上,huangse的灯光照得他的脸色有点泛黄,眼睛漆黑如墨,一眨不眨地看着墙壁的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米送了医生出门,站在屋檐下透过窗玻璃看了一会,心有点抽抽地痛。她走到厨房,元夕正在将熬好的粥捞出来。她道,“夕子,我看我家公子这样,特难过。”

    这人还真进入情境了。

    “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啊。旁少平现在要收拾他,他也没找接盘的经纪人帮忙,这么孤零零地没人管,跟个孤儿一样。”王米是个编剧,情感丰富,自己起来居然有点伤心了,抽抽鼻子道,“我得帮他。”

    元夕端了粥,对她道,“让开,别挡路。”

    她挪一下身体,看着元夕道,“夕子,你既然能和姚东拉上关系,就帮帮他呗。”

    这死女子,还真是被色相迷了心窍。

    “大姐,我现在已经是帮了,好吗?”为此她算是在姚东那挂了个麻烦的号,还欠了秦方一个大人情。当然,这些是她在决定把易庭北搞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的,可事后冷静下来再想想,还是冲动了点儿。

    “既然已经帮了,那就帮忙到底呗。”王米眨眼,装出可爱的样子,“公子其实很喜欢拍电影的,他熬过这段时间肯定就自由了。他爱干什么自己决定,绝对不会有麻烦,所以,你就在你现在那本子给加一个美人儿的角色嘛。”

    真是脸大啊!

    元夕不跟她废话,转身去开了易庭北房间的门。

    王米本来也想跟进去的,可余光瞥见易庭北看见元夕进去的一瞬间两眼晶亮,仿佛见了主人的奶狗一样。她想了想,悄悄走开。她和元夕这人接触的时间不长,可也知道她其实心软得很,嘴巴里不帮也帮了,而且她好像对易庭北还真有点不一样。这种感觉,仿佛是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和最爱的女人感情在萌芽,隐秘的快感和成就感。

    她忍住心里的激动,悄悄走开,不扰他们。

    元夕将放凉的粥递给易庭北,道,“吃点呗。”

    易庭北接了碗放在床头柜上,用没扎针头的手拿了调羹喂自己。元夕熬的是绿豆粥,去火解毒,夏天避暑的圣品。他没话,埋头吃完后,将碗递给她。

    她把碗丢回厨房水槽,搬了自己的电脑坐在他床前改稿子。医生给他开了三包的药水,输两个时左右,中间要换插管,得有人留下来搭把手。

    元夕工作的时候很认真,脑子一旦沉到情节里便注意不到周遭的变化。

    易庭北看她一眼,见她没注意到自己,便看得更光明正大了。她的皮肤不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雪白那一款,带点儿蜜色,因为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活动量和日照,显得非常光滑有弹性。她的眼睫毛不长,可侧面能看到黑眼珠的一点弧度,反射出灯光,很亮。

    圈子里好看的女人很多,合作的女明星里美人坯子也有不少,旁少平为了更好的控制他,偶尔也会有歪路给他地拉一下皮条。可他都没有很大的兴趣,丘偶尔好奇了会问,“北哥,你就没喜欢的吗?”

    他大多数时候只是笑一笑,被问急了就开个玩笑,“还没我长得好看呢,为什么要喜欢?”

    可现在,他就觉得元夕哪里都长得好。

    “我去看《往生》,是涛哥给的票。”易庭北开口了,声音有点哑。

    元夕沉在剧情里,没立刻回神,半晌道,“你刚什么?”

    “《往生》上映前,涛哥给我发了个短信,自己自立门户后的第一个看好的长片子要上映了,让我支持一下。”他低头,道,“那个时候旁少平刚和我试探着提要续约,现在行情好,他能给我规划一条最赚钱的路。我我的钱够用了,不要太多,让我拍电影就好。他没什么电影资源的,口头上答应了,其实都在骗我。我知道,所以也没同意续约,搞得很不开心。涛哥让我支持,我有点儿赌气,在整个天京包了一百场——”

    她有点诧异,这事还真没听周平涛提起来过,想来他为了推广自己的电影,背后做的工作真不少。

    “票都给丘了,他这样的众文艺片看的人不多,肯定卖不好。我心里不舒服,就怎么卖不好了?丘大家看电影都是看热闹高兴,谁爱看丧片找不开心?”他笑了一下,显得十分温柔,“我就拿了一张深夜场的票,自己一个人溜去看了。那一场,只有我一个人——”

    元夕扣上电脑,给他整了整有点歪掉的输液管,“你兴致还挺好的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其实很喜欢看电影,平时工作忙,在平板上看,但我最喜欢的是去电影院看,气氛完全不同。”

    她懂,在电影院黑暗的环境,音响立体环绕,整个人的情绪浮在半空中,能够更好的带入故事体验感情的变化。

    “然后呢?”

    “看完了以后,我一直想找你问一个问题。”

    “你啊。”

    “阿生和阿圭家里那么穷,他们没钱的,什么都不会。第一次离开家去工地找工作我能理解是带着希望去的,可工地已经完工,人撤走了,得到的又是一个比第一次还要缥缈的消息。他们为什么还能继续上路?”易庭北不明白,“他们不害怕吗?”

    “你是觉得人有了资本,才有权利选择?”她想起他箱子里那么多的房产证和银行卡。

    “难道不是吗?”易庭北看着她,就像是看很多年前的旁博,有任何不明白的问题都可以问。他,“如果连生存的问题都不能解决,怎么去生活?”

    “那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本离开旁少平了?”

    “有的。”他回答得不是很肯定,碰上她的目光后,又坚定地重复了一次,“有!”

    “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算是破釜沉舟了?”

    易庭北点头。

    元夕笑了,拍拍自己的电脑,道,“我这次的新本子写的是一个荒谬的故事,角色全是民工,你要不要试试?”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易庭北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头向前倾了一下,待见到她脸上的微笑才发现自己没幻听。他已经被她拒绝了两次,不敢再提第三次,怕自己又搞砸了。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邀请自己,便急不可耐道,“要,我要的!”

    “那行。”她站起来,见一袋药液差不多快完,给他换新的,道,“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跟我一起工作不是容易的事情。我为人苛刻,不接受反驳——”

    “只要是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易庭北情不自禁道。

    元夕冲他笑了笑,“但愿,你不会被虐哭——”

    世事真奇妙,一夜之间她这老姑娘和鲜肉绯闻上了;又是一夜之间,鲜肉哭着求着只要去做个民工。

    可他得知道,有退路的时候破釜沉舟不是真正的勇敢,而一无所有的时候义无反顾,才算是真正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