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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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夕对导演感兴趣,谢东晋算是半个老师。

    当时她年纪,脾气还有点任性,秦方为了哄她,带着她在剧组混着玩。她仗着自己木工活儿好,脸皮厚,经常有事没事蹲谢东晋旁边看新鲜。刚开始的时候副导演和助理们担心她捣乱,或者是追星扰工作,经常赶她走。后来谢东晋想要做一个机关塔的道具,她抠了三天脑袋给弄出来,亲自送给他。

    谢东晋捧着那巴掌大的精巧玩意,看着满脸婴儿肥的她问,“姑娘,这塔是你自己想着做的?”

    “不然呢?”她天不怕地不怕,话也挺冲。

    “你给我讲讲怎么做的呢?”

    她很干脆,直接拖了场记的工作本子,拿了一只铅笔描画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只以为姑娘要搏出位大话,结果行家一出手,十几张手工图出来,便知道人是真牛叉。自那以后,她再怎么偷懒玩耍,也没人她了。

    偶尔谢东晋得空的时候,还专门找她去话,问她能不能做点别的什么东西出来。正巧了,她对他天天看的那监视器也很有兴趣,一老一便这么交流起来。

    “拍电影就是这么拍的吗?”她不明白,没有配乐没有后制过的片子,其实难看得要死。

    “对嘛,不然怎么拍?”

    “你这样怎么知道自己拍出来会成什么样子?”

    “这个就要靠想象力了。”

    “想象力不靠谱啊,你想的和后期那些人想的能一样吗?”

    谢东晋把自己的分镜图丢给她看,她本来学过基本的素描绘图,捧着琢磨了半晌后,又要了剧本去看。他见她还真能静下来钻研,便由得她去了。她这一钻,便来劲了,凡是有什么不懂的问题,立刻就找人问了。譬如摄影怎么实现分镜,譬如灯光怎么出效果,譬如现场特效怎么实现,譬如艺术美感的呈现。

    她大多数时候问得天真,“这么起来,其实导演就是个大总管啊。电影能不能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一半功夫要靠别人,对不对?”

    一老一这么混熟了起来,有时候聊得起劲了,老的干脆直接让她上手玩。现场的人颇惊异,老人家其实不是个好讨好的人,许多人走了许多门路都没通,谁知道被片场一个干木工的丫头给捡了便宜呢?秦方比元夕大了七八岁,人情世故通了一半,正正经经静下来给老人做了好几个机关盒子当礼物。

    元夕将那三个盒子拎了送给谢东晋的时候没多什么,他也只以为是孩子的玩意,丢在一边没管。放工的时候忘记带回去,等过了几天想起来的时候到处找没找见,也就算了。结果没想到扫卫生的人倒垃圾的时候从桶子里翻出来,见是几块木头,随手搁在道具房了。

    秦方见送出去的东西被原样放回来,找人问了怎么回事,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他想了一会儿,也觉得元夕在剧组混得过于上心了些,怕她着迷了走岔路,于是对她道,“以后你别去麻烦谢老了,他忙,不好意思直,只好这么委婉拒绝你。咱们再呆几天就回家,你也正好要开学了。”

    元夕对导演这行当正在兴头上,再加上好心被人浪费了,情绪不好,硬邦邦道,“这都是你自己想的。他要是不喜欢这些盒子直接还我,我也不生气;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要去问他。”

    秦方见自己目的达成一半,不愿意她吃亏又要乐见其成,便跟着过去了。

    元夕气呼呼拿着三个巴掌大的盒子站在监视器旁边,铁青了脸等够了一个上午。谢东晋忙完了见她那样,笑眯眯道,“今天和谁生气了?”

    她伸出手把盒子给他看,“谢爷爷,你要是不喜欢我和师兄做的机关盒子还我就好了,为什么要丢了?”

    谢东晋当时没反应过来,却见她将盒子拍在办公台上,随便拿了一个,手上不知怎么动作了几下,展开便露出里面更精巧的木雕来。他正要夸奖她玩出来的新花样,就见她狠狠把东西丢地上,一脚给踩坏了。

    秦方忙拦住她道,“你干什么?别弄坏了,熬夜做了好几天——”

    元夕一把推开他,紧接着又把剩下的两个也弄得支离破碎。

    现场所有人被这样爆裂的变故给惊呆了,谢东晋脸色难看得要命。旁边一个往日和师兄妹两人有过一点交集的人忙让秦方将元夕带走,不然等导演生气了就要糟糕了。

    秦方将气得要死的元夕挡在身后,冷冰冰道,“我们好心好意亲自做了东西送谢老,还能怎么糟糕?以为个个都和你们一样得图点什么?”

    他拉了元夕要走,她还是气不过,冲着谢东晋张牙舞爪地叫嚣了一句,“老头子,导演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也能做——”

    事情闹了一场,挺没意思。

    元夕当天收拾了东西就要走,结果在片场门口被老头子拦住了。他带了自己两个助理,将人给硬拉回自己住的酒店,开了个包间单独请他们吃酒赔罪。事情也搞清楚了,是他身边一个工作人员嫉妒心发作,故意丢的。他已经把人发走了,所以请元夕原谅他吧。

    秦方客客气气接受了道歉,但坚持要带元夕走,只家里在催,而且她也要开学了。

    谢东晋看元夕目光动摇,知道她玩导演这行正在兴头上,便哄道,“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呢,你留下来,我教你怎么玩。”

    一句话把元夕动了,默认留下来。

    至此,三人算是彻底认识。

    后来世事变迁,老先生出国休养,元夕自身也有一些变故,便失去了联系。可元夕能够入手这个行当,最开始还真是谢老给下来的基础,勉强算四分之一的师徒情谊。

    元夕是个记情的人,一见了谢东晋立刻找回以前那种自在的感觉。她叫了一声“谢爷爷”,将易庭北推上去,笑眯眯道,“这是易庭北,您还记得吗?”

    谢东晋头发全白了,但面色红润,精神健硕。他冲她叫了声“丫头”,便仔细量起他来。

    易庭北很紧张,虽然元夕了只当是来见一个长辈,可他实在太想拍电影了,没办法放松。

    老人家看了半晌,刚开始有点迷惘,后来仿佛是想起来了,可名字在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他转眼看着元夕,笑骂道,“怎么一开头就给我来个下马威?既然是认识的人,赶紧介绍介绍呀——”

    元夕伸手托着易庭北的下巴,“您看看他的下巴。”

    她的手指向上,滑到他眼角带勾的地方点了点,“再看看他眼睛。”

    老先生恍然,点点头,“原来是扶苏呀。”

    易庭北松了一口气,捏捏手心的汗,道,“谢老,当年蒙你照顾,在《始皇帝》里扮演的少年扶苏——”

    他道,“现在活脱脱就是长大了的公子嘛。秦方,你是不是?”

    秦方动了动眼皮,笑道,“确实。”

    “合了丫头的眼缘,对吧?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就了,等你当了导演,一定要挑长得最好看的演员。如何?现在是得偿所愿了?”谢东晋玩笑一般道。

    元夕哈哈一笑,“时候的傻话,谁当真了?”

    易庭北侧头看她一眼,果然是没被当真的话,所以彻底忘记和他短暂的交集了。不料视线越过元夕,端端对上秦方的眼睛,两人一触即闪。

    姚东从后面走上来,道,“快坐下吧,站着话多累呢。”

    两人从善如流坐下,秦方将已经准备好的热茶推了过去。元夕笑吟吟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交给谢老,道,“这是我最近闲了做的一个。”

    谢东晋立刻拿过去,翻来覆去研究了一会儿,硬没找到怎么开的机关。他随手递给秦方,“你帮我看看怎么弄的。”

    秦方接了盒子,放在手掌心看了几分钟,略动了三步果然开,道,“夕现在想法越来越妙了,我差点没猜中。”

    姚东摇头,“这东西我就欣赏不来,费劲巴拉做了,结果几步被人开。”

    “你懂什么呢?这要的就是那个有趣。”谢东晋将盒子拉过去,自己琢磨了好半晌,才道,“人活一辈子嘛,最要紧就是有趣。你还年轻,不懂——”

    “有趣在哪里?”

    “一个藏字,一个巧字。”谢东晋欣赏里面的结构和花纹,“盒子看起来简单,但制作人的功夫和心思全用在里面了。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可仔细咋摸咋摸,它或者是高兴了,或者是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它想对人点什么,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有共鸣的——”

    他看了半晌,抬眼对元夕道,“丫头,你的心思藏得越来越好了。以前张牙舞爪争强好胜,只在奇怪难三个字上做文章。弄出来一个,非较着劲让我解,解不开你就高兴。现在嘛,长进了——”

    元夕笑了,道,“我一向有啥啥的,才不学你们卖关子。比如姚哥让我来,我就来了。爷爷,你找我是要做什么呢?”

    谢东晋放下盒子,指着姚东道,“我本来在南川呆得好好的养老,他一定要见我,在我家旁边租了个房子守着。天天正事不干,早来我家喝茶,晚上要带我去散步,烦得人要死了。算了,我也磨不过他,要我出来就再出来。只不过我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缺个跑腿的,你要不要来帮忙?”

    以谢东晋在圈内的地位,他不主动找人也有的是人想跟着他干。现在,他居然开口要她帮忙?

    她看着他,眨眨眼睛,反手指着自己?

    老人家点点头,表示肯定。

    元夕很冷静,脑子里却如跑马一样。

    她眼角余光感受到了右手边易庭北的期待,以及左手边秦方的深沉如水。

    所有人仿佛都在等她的一个答案,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必客气了。

    她微微一笑,突然拉起易庭北的手,对老先生道,“爷爷既然开口了,我就不拒绝。不过,我刚和庭北在一起,得带着他。你看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也安排一下——”

    现场很安静,六只眼睛落在她身上,仿佛是在听一个笑话。

    易庭北被她握住的手在发抖,片刻后实在忍耐不住,反手一抓将她死死捏在自己手掌心里。如此,仿佛抓住全世界。

    秦方站在姚东家楼顶上大半个时,抽完一整包烟,烟头满地。

    姚东送客后回来,忍着笑意道,“大师兄,花那么多钱没得着一个好,结果便宜全让那子占了,滋味如何?”

    他其实料到了老爷子找元夕来是想要用她,看在秦方的面子上也忍了她还带个拖油瓶来。可没料到老爷子不仅要用她,听了她的要求后让易庭北站起来走了一圈,看样子似乎是考虑给他一个角色。他心里吐槽这姑娘不知道是真不懂事还是假装不懂事,外面人为了老爷子电影里的一个角色已经抢风了,结果她居然好意思直接开口?

    当然,姚东窝火还在其次,比他更内伤的是秦方。钱花了,反而是为人做了嫁衣,他图什么呢?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姚东看着他,“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不坑你。你把钱收回去,旁少平那边我随便找个借口发了。随他去怎么收拾这臭子,给你出气,怎么样?”

    秦方丢下最后一个烟头,狠狠踩了一脚,道,“不用。”

    “忍字头上一把刀。”姚东有点可怜道,“你自己想好了。”

    “想好了。”他惨然一笑,“已经这样了,没得选。那大明城的机关殿,我亲自去盯着弄——”

    姚东野心不,这次卯足了劲儿请老爷子出山,除了是要拍个大片《天工开物》,更要紧的是借着这项目建个大明影视城。十年前,大秦影视城借了《始皇帝》的光红火起来,投资人赚得盆满钵满,圈子里的佳话。大秦影视城里最惹眼的阿房宫正是秦方一手造,甚至创造了行业内的记录。现在,他能亲自去盯着大明城里最难的机关殿,姚东求之不得。

    他估摸着秦方对元夕如此执拗,必然和感情相关,道,“你去当然好了。不过咱们话在前头,元夕带着易庭北同进同出,表现得像一对一样。不管人戏演得真不真吧,总之老爷子是信了,以后兴许媒体上的人也会信。你要抢人,使什么手段都行,但最好不要影响到我的事情,毕竟那么多钱投下去,不是开玩笑的。”

    秦方笑一笑,道,“他配不上夕,夕也绝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她只不过是在骗自己——”

    姚东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世事多变,人心更难测。不过对钻牛角尖的人,多无益。

    元夕不想在秦方凌迟一般的目光下多呆,也不想自己和易庭北之间的生疏被察觉,拒绝了老先生的晚餐邀请。她自在地挽着易庭北的手走出别墅,直到停车的位置才放开,她对满脸漂浮的他道,“刚才都是权宜之计,对不住了。”

    易庭北手在发抖,揣裤兜里掩饰,但口中道,“没有的事,能帮到你就好。”

    “咱们以后是要常相处的,我也不愿意骗你。讲老实话,我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拒绝秦方。”她笑吟吟看着他,“别担心,他那人自尊心很强的,被我这样弄一次,以后肯定不想再看见我们了。老爷子那边呢,是个爽快人,不爱管人私事。所以,只此一次,我不会趁机缠着你,你也不必担心他们曝光出去影响你的形象。”

    他的手在裤兜里揣成拳,“秦方是你师兄,你们——”

    这关乎于一段往事,元夕本人已经不是很在意了。她拉开车门示意上车,两人都做好后才道,“以前吧,师兄很照顾我,我年纪,就觉得照顾是喜欢,所以暗恋他好几年。”

    易庭北心道果然,有种陌生的滋味串出来,不清是酸涩还是嫉妒。

    “不过后来他结婚啦,我也醒悟了。三年没见了,他还没怎么变,但我不想他误会我还想着他,不然多尴尬。”元夕轻描淡写,但心里其实有点忧虑。刚才她和他虽然没有直接交谈,但眼角余光瞥了下他的手,婚戒不翼而飞,手指上更没有戒痕。他从来是到做到的聪明人,可最麻烦的就是聪明人钻牛角尖,现在看来,他已经钻进去了,并且跃跃欲试地要拉她一起。

    “嗯,我以后都跟着你,保证不让他靠近。”

    她讶然失笑,年轻人就是爱大话。她不计较,道,“行啦,老爷子答应给你考虑考虑,也算是捞到个好事。找周平涛去报个喜,让他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安排起来了。”

    易庭北感受到她的闪避,略微有点失望,他的都是真心话。

    工作日,周平涛很忙,不仅要忙自己的工作,还得□□关注网络舆情。

    元夕拍拍屁股把易庭北弄回去藏起来了,他还真就安安心心关了手机不管外面的滔天洪水。他没挣着这两人一分钱,却要给他们操心未来,生怕舆论发酵后爆炸,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提心吊胆泡在网上观察了一天后,他得出一个结论,易庭北走狗屎运了。

    叶司静那边取消了记者会,算是给了他一个缓刑;一部分大V开始对微博发起的“国民三”话题质疑和反抗,认为这种粉圈炒作极其恶心和违背人伦,居然支持易庭北大胆寻找真爱。

    他知道网上人喜新厌旧,但没料到会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也就是,易庭北还没彻底凉下去。只要人没凉,找个好律师处理好解约的事情,易庭北立刻会成为一块会行走的大肥肉。

    周平涛正乐呵自己跟肥肉蹭上了关系,手机响了。他摸出来一看,是元夕,赶紧接了。

    “姑奶奶有什么吩咐呢?尽管——”他用自己都嫌弃的甜腻声音道。

    元夕拿开电话,对旁边的易庭北吐槽,“涛哥有时候还挺恶心的。”

    易庭北已经调整好心情,眯眼笑一笑道,“他人挺好。”

    人是好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相应也很高。

    她将手机放回耳边,对周平涛道,“我和易庭北现在在你公司地下室这边,不太方便上楼。你下来,咱们谈谈项目的事情。”

    周平涛挂了电话,马上冲下楼。

    自《往生》后,他手里的项目不少,但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了。

    他不迷信,但摊上这些事不得不学别人讲究下兆头。他琢磨了许久,请了个大师算了一卦,元夕是他的福星。按照大师的话来,他的事业格局须要三人才能成事。所以这一年来他使了满身的劲儿,就是要哄着她并拉着易庭北一起开项目。

    元夕导,易庭北演,周平涛制片。组成一个又又精的铁三角,走十年的行情问题不大。

    周平涛越想越乐观,嘴巴差点咧耳根子去了,直到远远看见元夕和易庭北靠在车边话,才收敛了表情,假装轻松平静道,“夕子,找我什么事?”

    元夕早瞧见他装模作样不在意的样子,也不戳穿,道,“你之前只要我想要拍片了,肯定有人出钱,对吧?”

    周平涛看一眼安静站在她身边的易庭北,点头道,“对。”

    “我也懒得问谁要当这冤大头。”她摸出手机来,将存在邮箱里的本子转发给他,“本子好了,先发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或者意见,书面返给我,咱们再另外找时间讨论——”

    他强行镇定道,“这样,挺好。你这边——”

    “今儿去见了谢老,他的《天工开物》定了开机时间,现在预计要三个月的样子,让我去帮忙跑腿。”元夕拍拍易庭北的肩膀,道,“我答应了,顺便把他推荐过去。”

    周平涛瞪大了眼睛,不太敢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元夕才气是有的,虽然不算正经科班出身,但本人又聪明好钻研,本事不比专业的差。可她混的都是组,没正经在分工明确的大组里工作过。这次谢老让她去,怕是要给她补这块的短板,顺便让她接触更专业的执行团队。

    亲爹也就这样了。他顿时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来,老先生这么栽培她,不会是想抢人吧?他好容易找了个靠谱的合作对象,可不能被忽悠走了。

    “我的工作是定下来了,易庭北这边老爷子答应给考虑考虑。刚我和易庭北讲了,要是能捞到个合适的角色算是撞大运。”她无所谓道。

    周平涛看她镇定的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捞不到也不无所谓,正好跟我去混混后勤组和道具组那边,跟师傅们同吃同住同劳动,顺便把咱们项目的生活体验先做了。一举两得嘛。”元夕顿了一下,实话实,现在的易庭北不符合他的要求,必须得丢出去狠狠磨了,“所以,你趁这个空档,把前期筹备都搞搞好。等我忙完老爷子的事情,这边可以马上开动。”

    “没问题。”周平涛整个人神清气爽,只觉得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易庭北表态道,“我会努力——”

    “也别太努力了,本来就没什么演技,用力过猛多难看。”元夕话还是那么不客气,“这次咱们走个捷径吧,试试体验派。”

    周平涛笑道,“认真总比不认真好啊,演技不是多练练就有了吗?”

    “这东西,吃天赋,不光努力就够了。”元夕想了想,道,“我还得把阿生和阿圭找过来。”

    “阿生和阿圭?”易庭北不明白了,这两人不是《往生》的角色吗?

    周平涛见他有点懵,解释道,“阿生和阿圭是角色的名字,也是真人的名字。夕子拍的那电影,就是根据他俩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元夕似笑非笑地看着易庭北,道,“你若是体验三个月还不符合我的要求,就换他们上了。民工是他们的本行——”

    易庭北脸白了白,这是来真的了。

    周平涛立刻和缓气氛,道,“庭北别担心,反正你现在没工作没着落,有三个月时间守着导演给你讲戏对不对?”

    易庭北头回听见人把自己倒霉的事情成了好事,苦笑道,“因祸得福了。”

    元夕又道,“涛哥,我这边在给他上夹板,你那边就漏气,还要不要干事了?我这人你知道的,一是一二是二,不然别怪我翻脸。”

    “好凶。”周平涛偏头,居然连他也怼。

    易庭北见连平时飞扬跋扈的人都被元夕收拾了,嘴唇往上勾了勾,十分开心。

    周平涛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勾了勾元夕的衣袖,拉她去一边,声道,“你还真准备调教他?”

    “当然。”

    他有点不忍心,把一个偶像生丢师傅群里三四个月,能受得了?而且,还钉了俩备用的人在旁边,这种心理压力,想想就煎熬。

    “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是被捧出来的精致感,可非长了个要做演员的心。咱们的角色要的是全身上下一股子糙劲,还得有跟自己全部社会关系斗死的狠劲儿。不给他造一个那样的环境,怎么能出来那种感情?”元夕手摸着下巴看不远处的他,道,“好容易来了个任劳任怨的人,不下点狠手,岂不是辜负他了?”

    “你——”周平涛大概和她聊过那故事,知道其内核,心里有点犹豫。碎一个人的本性,重塑一个人的灵魂,这是最痛苦和残忍的事情。他迟疑了一下,道,“温柔点啊。”

    元夕冲他笑笑,“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

    周平涛被她那笑吓得半死,只好祈祷易庭北坚强点,别被玩碎了。

    半个月后,姚东通知元夕,易庭北可以作为她的个人工作助理随行入驻东川大汉影视城。至于电影角色,不主演早就定了,只配角也已经被各路人马瓜分完毕,他这个没人管的孤儿,想也别想。

    姚东又特别交待,易庭北和旁少平的纠纷谢老不值钱,他也不想让谢老分心,因此希望两人心,不要把麻烦带到剧组。如果一旦麻烦找上门的时候,姚东可能会采取一些行动,希望两人谅解。

    易庭北听了,没特别失望,毕竟姚东做这个决定也担了些风险。他先给周平涛了个电话,将自己和旁氏的合约、收付款的银行卡以及各样资料汇总交给他,委托他帮忙找个律师开始做解约的工作。周平涛那边满口答应了,已经联系到两三个靠谱的人。

    后,他给自己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帆布包,只装了七八套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算得上孑然一身。

    元夕检查了后比较满意,道,“不错嘛,你已经开始有觉悟了。”

    王米在休假中,也闹着一起去玩。她主动收拾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见两人轻装简行,有点吐槽道,“大明影视城才建起来,周围都是荒地,三十里地没个商场,什么都买不到。公子是偶像,去得这么寒酸会被笑很惨的。”

    元夕靠在车门边哈欠,听了王米的话微笑,要的就是他惨无人道。

    “他是去体验生活当工人,又不是做明星,带行头去是抢风头。”元夕懒洋洋指了下驾驶座,“易庭北,今天你开车。”

    易庭北将行李放后座,有点犹豫道,“我没上过高速,你们不怕吗?”

    “有什么怕的,咱们这两条狗命交给了,你自己看着办。”元夕一点也不担心。

    王米其实有点忐忑的,可对方是她偶像,只好勉强冲他做出一个加油的姿势,“公子,心慢行哦。”

    易庭北感觉有点压力,幸好车是王米弄去修好的宝马,他开过两次,算是有点手感了。他给自己扣上安全带,将后视镜定在合适的位置,却见元夕拉了王米上后座,已经舒服地躺在皮椅上,闭眼休息了。显然,她相信就是真的相信,可这份沉重的信任让他很有压力。

    这十来天,她每天天早四点起床,锻炼一个时后出发去姚东的公司与剧组工作人员开会交接,补人家大半年前做好工作。天黑透了才回家,晚饭胡乱吃点,然后继续加班到半夜。

    他担心她这么拼命身体会熬不住,她却这次的机会很好,必须珍惜。她算是被谢老强行拉进去的空降兵,虽然有点儿名气,但干这行认的是人的本事,所以原来的人员对她有些隐约的敌意。她想要证明自己,就得比别人下更多的功夫做更多的工作,所以每天只睡四五个时已经很幸福了。

    从天京城到东川市,全程高速路四百来公里;从东川市至大汉影视城,省道六十公里,村道十公里。导航显示需要五个时,可他出了百乐村后,即使有地图帮助也花了足足一个时才上到正确的高速路入口。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后视镜看后座,却见王米毫无知觉地玩着手机,而元夕已经彻底睡着了。

    他心将车速维持在一百左右,想着怎么保持平稳,不扰她休息。这么精神一紧绷便又是两三个时,等熬不住进休息站的时候,发现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第一次独自开高速,这刺激真大发了。

    元夕睡得很好,车停她即刻便醒了。

    王米急匆匆跑去上卫生间,易庭北则将头耷在方向盘上休息。她笑了一下,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下车,活动活动身体后,去卖部买了香烟和火机回来。

    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拍拍易庭北的肩膀,将烟盒递过去,道,“是不是很紧张?抽跟烟缓缓吧。”

    易庭北满头大汗,连睫毛也结在一起了。他摇头,道,“我不抽烟。”

    “为啥?”

    “博哥以前专门交代过,不抽烟的话可以拒绝别人递过来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你真听话嘛。”元夕开烟盒抽出一支来,再一次递过去,道,“那是因为你当时还没成年,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元夕,为什么让我抽?”

    “大多数师傅都在抽烟,身上永远有烟味,手指甲被熏得黄黄的。”元夕道,“你起码得熟练到让观众一看就是个老烟枪。”

    元夕点燃火机,递进去,他只得将烟放口中,低头吸一口。烟头亮起来,他咳嗽两声,喷出带着柠檬味的烟来。她看他憋红的脸,笑道,“实在不喜欢的话,拍完我的片子再戒吧。”

    易庭北将烟头捏在拇指和食指间,“你也不抽烟?”

    元夕干脆道,“我不喜欢这味儿。”

    “你陪我。”他盯着她道。

    “陪你?”

    “对,陪我学抽烟,然后陪我戒。”

    元夕看着他没话,她发现这人脾性虽然温和,但毕竟是经过训练的明星,关键时候挺能表达自己。特别是她让给他临时客串了一把男朋友后,他对她好像真起了点心思。譬如每当有所要求的时候,就会直勾勾地看着她,让她心软。这个办法挺有效的,谁也不会对一个美男子硬心肠。

    她左手架在车门顶上,右手去拿了他的香烟。易庭北一时间没反应得过来,显得有点傻。元夕见他这样,笑了笑,深吸一口缓缓喷出来,烟雾似乎长了手一样慢慢爬在他脸上。

    他被撩得面红耳赤,挪开了眼睛。

    元夕笑一下,伙子虽然知道自己的魅力,也会用,但人顶上来便心虚,脸皮还是薄了点。如果是秦方那样的老油条,只会顺势抽了烟回去,自己吸一口再喷回来。男女之间那点事,在眼神里藏着,在动作里骚着,无须言语。这么想,她就有点出神了,直到手上的烟真的被人拿走。

    她看了下空空如也的食指,道,“你看,我其实会的,只是不抽而已。”

    易庭北拇指顶在烟嘴上,那里有一点点濡湿,沾了她的味道。

    逗个青钩子没什么意思,元夕将剩下的整盒烟丢他身上,“这个你拿着。我去买水和吃的,你要什么?”

    他内心干涸,含糊道,“水,矿泉水就好。”

    “行。”她挥挥手走开。

    易庭北看着她不紧不慢的背影,动了动喉结,重新把烟放入口中深吸一次。这回他将烟憋在嘴巴里,苦涩浓烈的烟草味带着一点回甘从鼻腔里冲出来。刺激太大,他继续咳嗽,咳出了眼泪。

    元夕是一匹母兽,现在的他手无寸铁,还抓不住。

    继续上路,又四个时后,一行人抵达大汉影视城附近。天近傍晚,上头是金灿灿的晚霞,下面是绿油油起伏的丘陵庄稼地,特别有田园牧歌的风致。

    元夕摸出手机来看定位,对易庭北道,“你沿着这道直行,到前面有条街的地方再停车。”

    前方远远看见一座恢弘的汉式宫殿群,房顶似乎浮在空中一般,显得十分飘逸。宫殿群外围是还没完成的配套绿化,一片乱糟糟的围挡。这么荒凉的环境,对参与拍摄的全部工作人员而言,真是个大挑战。

    王米迷糊着眼睛道,“我以前去那个影视城已经够偏的了,没想到这边的更荒凉。我,你们要在这呆三四个月呀——”

    “那也比去荒山野岭取景好啊。谢老这边专门分了一个组出去,最西边的大漠,最北边的冰冻地,最南边的海,这么一圈转下来,啊哟,肯定连皮都晒爆了。”元夕原本是算自己和易庭北跟着取景的组跑,结果被姚东不阴不阳地给拍了回来。他道,“用你主要是为了机关术还原,你跑了,谁来搞这一块?”

    遂作罢。

    易庭北开了几公里后,远远瞧见一个镇子。一条长街,两边均是三四层的楼房,几家零落的饭店。他心将车停在镇子口的空地上,回头道,“元夕,是这里吗?”

    元夕探头出去看,道,“是这里没错了。姚东咱们第一天来,他得意思意思请客吃饭,让咱们好好给他卖命。”

    三人下车,燥热的气扑面而来。王米了个寒战,道,“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偏远的地方,希望一定有网络,不然可怎么活啊。”

    “你放心,水电路网络,样样都是通的。”

    “要是没有的话,我明天就回去。”

    “非要跟过来看热闹,可劲折腾自己吗?”

    “怎么不是了?”王米有点得意,“前段时间那个叶司静不是还踩我们家公子么,听她搞到这边一个角色,有几场戏。我偏来看看,她要是遇上咱们公子了好意思?以前公子为了给她带流量,没少让她占便宜,结果这么不仗义。”

    元夕摇头,粉丝的心真是难懂,明明人正主都没计较了,偏她念念不忘。

    “行了,到地儿了就别了。咱们这次算是托老人家的福,集体占了姚东的便宜,态度好点啊。”元夕交代,“我估摸着叶司静能拿到角色,姚东也有出力,不然不会这么巧的。”

    这人情欠得有点大,不知道是看秦方的面子还是谢老的面子。

    镇子口一个平地,后面修了一排平房,巨大的招牌上写着“老李火锅店”,姚东站在门口转悠着等人。

    “姚哥——”元夕道,“对不住,让你们等久了。”

    姚东面上没什么不快,道,“还行,里面等着的都是你的熟人,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是吗?”她哈哈一笑,“我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进城住旅馆,晚饭咱们自己解决就行了,结果你这么客气。”

    “不客气不行呢,谢老千万交代要把你们照顾周到。”姚东有点悻悻,看一眼易庭北,道,“没想到你真来了。”

    易庭北微微一笑,道,“姚哥,谢谢你给我这次学习的机会。”

    姚东挥手,道,“不用谢,我怕你以后是要恨我的。其实你按照现在流量明星的路子走下去挺好,转做演员有点暴殄天物啊——”

    他话得客气,其实心里老早吐槽了。一个好的流量难找,首先得比普通人好看十倍,其次能带得出去,再次要有强大的抗压心脏,再再次能有点上进心但又不能太有野心,最后要熬得住成名后在事业上更进一步的妄想。譬如,做演员。

    在他看来,易庭北这么一任性,毁了无数资本的心血,旁少平没早宰了他还真是客气了。

    王米马上不高兴了,细声细气地反驳道,“当流量是别人做自己的主,做演员是自己做自己的主。”

    姚东略诧异,看她一眼,道,“你就是编剧王老师了吧?幸会幸会——”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谁还和钱过不去呢?

    “姚总,闻名不如见面,幸会。”王米对他第一印象超级差,虽然长得还不错,但其它方面一言难尽,不及格。

    姚东自然不在意一个编剧的评价,领着众人进了低矮的店。他推开包间门,一张大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新鲜的肉菜和热气腾腾的火锅,三个人围坐。

    易庭北一眼看见主位上的秦方,以及他身侧两个面熟的少年人。元夕秦方自尊心强,绝对不会死缠烂,可现在他却有种被针锋相对的危机感。

    出于男人微妙的心理,两人心知肚明,这是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