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结巴的来历
在姥姥家里,她如一只老鼠般悄悄地观察,心翼翼地做事,尽可能把自己对别人的影响降低最程度,避免别人的厌恶。这样的心经验不断地积累,她就越来越听话。姥姥虽然还是整天她结巴之类,但她慢慢长大,姥姥偶尔也会夸她一下了。这种“偶尔”越来越多。她觉得挺成功。在某些瞬间还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价值。
有一天,姥姥看看着她乖乖地洗衣服扫地,给菜地浇水,一刻也不闲着,姥姥有点心疼地,闺女,你比你娘强多了,谁娶了你日子都会不孬
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其实挺自豪的。一瞬间,她似乎真的不怕没人要了。
姥姥看着她,却又了一句:那么好的闺女,咋就是个结巴呢?
她的心一下又暗了下去。谁愿意娶个哑巴一样的结巴子呢?女孩结巴的很少,为啥就我是个结巴呢?
她其实很清楚。那是她一生最惨痛的记忆,每一个细节不知在她一千亿个大脑细胞里盘旋了多少遍。
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她和附近几个女孩男孩一起玩,大家年龄都差不多,真正的男孩和女孩,不像多少年以后,一女孩,可能是三十岁了。这群孩子中有一个男孩结巴得挺厉害,一开口就要很重地,那、那个谁,然后再吭哧吭哧地想的话,同时还拼命地撇嘴挤眼,真是结巴得声情并茂。让大家觉得有一个结巴在身边真有意思。
有一个男孩很调皮,故意学他结巴。然后另一个女孩也调皮,也跟着学。再然后,像传染病一样,大家都跟着学起来。她很努力地练了一个上午,终于话结巴了。她还很得意,她结巴得比男孩子还有花样。中断、难发、拖音、拐弯、加音她居然全“创造”出来了。
她很得意地回到家,看到大大在院子里磨锯条,他把木锯架固定在一个木橛子上,钢锯条的锯齿朝上,用钢锉一个齿一个齿地打磨,发出一声又一声极其刺耳的声音,比用铁铲刮铁锅的声音还刺耳十倍。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大大,你、你在干啥?
她以为大大会很开心,没想到大大抬起头凶狠地看着她,对她吼道:你个没成色的东西,你学结巴了?你看后面大孩结巴,30好几了都找不到媳妇!到哪都让人看不起,做啥啥不行,一媳妇人家一打听,见都不想见!你也想一辈子做女光棍吗?
她吓坏了,:我、我、我
大大勃然大怒:还敢再学!伸一巴掌打过来。她耳朵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趴在地上起不来。
大大继续怒气冲冲地磨锯条。她在刺耳的钢锉和锯条摩擦的声音中清醒过来,慢慢地走进屋里,站在门后偷偷地哭。
娘提担着水桶从外面回来,看她在哭,问她怎么了。大大哼了一声,不话。继续使劲地制造响彻云霄的刺耳声。
娘又问她怎么回事,她声:我、我、我学结巴大、大、大大、打我。眼泪很委屈地叭嗒叭嗒地掉在地上。
谁知娘一听,不但不安慰她,还大声:真该打!学啥不好,偏学这个!下回再学我也揍你!你看哪有女孩结巴的,长大了婆家都没有!
她又吓了一大跳。她似乎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
多少年以后,宁经常苦笑着回忆这一幕。那时的她根本不明白犯的这个错到底有多大。她娘和大大同样都不明白他们要为此负多大的责任。
那时的宁记住了娘和大大的警告。她一天都在念叨:我不结巴,我不结巴,我不结巴
娘做好了饭,让她去喊大大吃饭。她应了声,看到大大蹲在地上收拾刨子,想起上午大大的凶狠,左半脸还肿着。她心惊胆战地走过去,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结巴,不要结巴,不要结巴
走到大大面前,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出话来。她憋得脸通红,就是不出来。大大突然担起头,厌恶地看她一眼。她吓得浑身一抖,更不出话来。
这时,娘在锅屋里:喊了吗?
娘和大大从她记事起关系就没好过,整天骂架打架。吃饭也不想话,该吃饭了娘都不喊大大,心情好的时候让她去喊,心情不好只管自己吃。大大也整天把碗筷摔得叭叭响。
她听到娘的声音,更紧张了。看着大大,拼命想:大大,吃饭了。但就是不出来。以前是多简单的事情,不用不费吹灰之力,吹灰都比这几个字多用几倍的力气。但她就是不出来。她想哭,但她不敢。
大大又看了她一眼。她颤抖着,我要出来,我要出来心里几千遍转着那几个字,但是,她几千次的失败。她觉得她要完了。天地一片黑暗,梧桐树变低了,叶子变得老大老大,每一个叶子上都一张恶毒的脸,伸着舌头,斜着眼睛,还流着暗红色的东西。
谁来帮我这几个字,谁来帮我她心里绝望地叫着。
娘又了声,宁,你做啥呢!喊了没!
宁浑身抖着,同样抖着的垂在腿边,她把无意识地掐着自己。怎么办
时间似乎停止了。鸟叫声清晰地传来。鸟能帮我叫吗,鸟儿真的在叫了,大大吃饭,大大,吃饭,大大,吃饭了,大大,快来吃饭,大大,娘叫你吃饭,大大,饭摆桌上了梧桐树的叶子清绿地在风中摇摆,发出巨大的哗哗声,大大,吃饭了,大大,吃饭,大大,饭好了是不是能像鸟儿一样飞走,带着那几个字?能变成梧桐树也行,就不用那几个字了。遥远的水塘边,几个孩在开心地玩,自己在和他们一起学结巴,多开心。突然天黑了,一片乌云飘过来,哗哗啦啦下了一通雨,孩全成了落汤鸡原来真的下雨了。要吃饭了。大大,吃饭,大大,饭好了雨都会叫,就是不帮我叫一声。
眼前真的一黑。太阳没有了?她定了定神,原来是大大站起来,拍拍了腿,一定蹲麻了,她知道这种感觉,她经常蹲着吃饭,家里没有板凳坐,有也是大大和娘坐,她都蹲着。一般吃完饭腿就木得没感觉了。蹲着就不用喊大大吃饭了。她好像蹲在案板前吃饭,面前是一大碗糊涂和一盘黑咸菜,还有发面锅饼,灰色的,还是挺好吃的。里面掺了不少好面,甜丝丝的。
突然一个可怕的声音传来,你干啥来!
她猛一哆嗦,原来她还没喊大大吃饭。她还站在院子里等那张出卡壳的嘴那几个字出来。看着大大凶狠的眼光,她吓得猛一抖,拇指和食指指甲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狠命地:大大!吃饭了!
她把上下嘴唇死死地屏住,使了很大劲才出来。
危险解除了。她轻松了很多。
走到锅屋吃饭。锅屋又矮又暗。她蹲在桌边吃饭。那时还没有妹妹。二妮还没出生。
大大对她很少有笑脸。不是吼就是骂,咒骂娘生了个赔钱货,还会一不高兴就一巴掌扇过来。大大坐在板凳上吃饭。她蹲着。像条狗。农村的狗待遇并不高。但她常觉得狗都比她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