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A+A-

    获得一些基本知识之后,矫正班的价值就飘渺起来。

    口吃矫正班也没什么多少可的,从第一天开始就写自己的口吃经历,并朗读,然后第三天开始每天背诵和演讲。个人练习,组中练习,练习了几十遍之后,然后再全班演讲。很多人一开始在全班演讲时战战兢兢丑态百出,宁看了好难受。因为她自己也是那样的。

    三十三个口吃者,多数是宁这样的年轻学生,有三个中学生。

    性别上看,男女差不多,大概各占一半,和宁想象的男多于女不太符合。但女生大多数很轻微,好几个都是别人不知道她们口吃,但她们自己知道自己经常有心理预期,就来矫正了。有一个女生气质不错,身高和身材都像陈晓琴,基本不和人话,话也和陈晓琴差不多,听不出来口吃,但她自己看上去很压抑,宁这十天没见她笑过一次。有一个男军人,是个上尉,他自己是偷偷地来矫正的,部队不知道,他是隐形口吃,没人知道,他平时话都不口吃,但他有心理预期。还有一个年经较大的男的,他是硕士,已经在上海的一研究所工作,让宁好羡慕,他先是班长,积极带大家用很慢的速度练习话,但他三天后就走了,不辞而别,也没要求退费,这让李老师很生气。原来他已经去过好几个矫正班,效果都不好,这次也觉得没有用。李老师挺受打击的,用了好长时间来给大家打气,一定要相信他的发音法。但后来,又一个初中的男生走了,也是觉得没有效果。

    走的走了,大家都还那样训练了下去。

    其实很多人的想法是既来之则安之,钱也交了,口吃的人最怕讲道理,退钱之类麻烦得要死,而且是家人同意过的,如果半途而废,对自己的人品来也是一个损失。

    这处矫正班最核心的是发音法,即慢发音,话慢下来,开始必须一秒一个字地。把“我要吃饭”成“我要吃饭,把你好成“你好”,即在发音前也要有一个停顿,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崩。

    大家都按下慢放键似的,很慢地张口,很慢地话,极像疯狂动物城中的树懒公务员。它看似有利于心态放平稳,但实际上对口吃者的日常行为难见效。

    宁明白,只十天时间,而且大家各自封闭,彼此不敢交流,虽然有几个开朗活泼的,但他们口吃很轻微,和宁他们不是一类,宁他们也不想和他们交往。

    三人成群,即形成一个社会,必定自然分层。

    在宁心中,大家都是彼此的过客。十天之后,大家天各一方,今生再不相见。

    千冢,在宁在回忆时,她的思绪突然如秋风夕阳下的芦苇,凌乱而无助。她急于草草结束这段看似很重要的经历,看来,矫正班给她的正面经验乏善可陈。我也进过口吃矫正班,老实,这样的班里感觉实在不太好。只感觉,人生中又上了一个大当。白花了不少钱。你是口吃者,你就知道为了口吃花钱是多么的耻辱!而且是大钱!宁花了四百块,宁两年的生活费,姥姥三年的纯收入也没那么多,能买两辆凤凰自行车,相当于至少养三头猪。

    但是,不上一次当,又怎么能知道它其实不是一个希望。就像鲁迅,不先希望一下,怎么能达到绝望?

    是草草,并不是矫正班的十天是草草结束,而是在她印象中,矫正班实在意义不大,其实就是一个绝望,对依赖别人的一下治好口吃的想法彻底放弃,矫正班的所谓方法也基本无用。

    这是一个悖论,进过了矫正班,矫正班和其方法就都没了意义。

    一个口吃矫正的铁律:对于口吃,无可依赖,只有自己。

    这次经历也不是全无好处,最关键地是让宁认识到所有的矫正班都是无用的,还能获得一点安慰,一点知识,而这点知识现在都能在上找到,那点安慰又对日常生活毫无用处。特别是那些宣称能治愈的矫正班,她明白了,实际是骗吃友的钱的。这个李老师也难脱此彀。

    这个李老师的发音法也不是一无是处。从原理上,这实际是心理上放松,让口吃的急躁心理在慢速度之下平缓下来。问题在于口吃者很难在日常生活中贯彻。

    宁就怎么都用不来,感觉很难受,面子上放不下,总觉得一个结巴这样话更丢人。她平常话还是忍不住用正常速度。

    实际越严重的口吃患者越难放下面子用各种奇怪的方法话。

    李老师一直,要放下面子,要不要脸,要和口吃做朋友。话回来,真都不要脸了,还会口吃吗?你李老师喝西北风去?

    口吃产生于人类的善念,产生于人类的羞愧、自责、恐惧和悲悯,产生于人类的爱和被爱的渴望。

    口吃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是人类的进步表现之一。

    谁见过口吃的老虎或老鼠?

    没有复杂的语言系统就不可能口吃。

    后来,宁自己研究口吃,她对口吃的矫正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所有的外部方法都是治标不治本。这种方法必须与口吃者自己的心理状态的好转相配合。所以对于口吃者来,所有的方法基本都是缘木求鱼。就像正常人根本不用思考如何发音如何话一样,过于注意讲话的方式正是口吃者口吃的根本原因,也是口吃者的大忌,所有的发音和话方式上的试验都注定了无用,反而让口吃者更加耻辱。所以,还是只能靠自己。因为关键还是心理状态的转变。

    这个口吃矫正班最后的结业典礼相当辉煌,大红的大横幅上写着大大的白字:

    临沂地区人民医院口吃矫正班第00期结业典礼

    大家都很流利。没人一个人卡壳。所以非常成功。

    因为那是练了不下上百遍了。

    典礼就在人民医院的大院里,正门前,好几排椅子,大家都兴高采烈。实际大家仍然心中没谱,不过是一件对口吃基本无用的演讲训练结束了。

    大家的日常交流真的没好多少。只是在口吃者堆里敢话了而已。实际离开这儿都会恢复原样。

    主持人是口吃最轻微的那个,黑黑的伙子,在宁听来就是正常人,一点也不口吃。他还很会唱歌,把水和星星点灯唱得和郑智化的原唱没什么差别。

    宁听着他对着话筒很阳光灿烂地报幕,充满了胜利感和人民感,像新闻联播。她觉得是个大讽刺。因为一切都没改变。毫无阳光可言。

    宁也毫无差错地完成了所谓的演讲,她没有什么喜悦感,练了上百遍,早麻木了。这样的成功,还不如是耻辱。因为它对日常的讲话毫无帮助,演讲本就是一种特殊的话方式,生活中不可能如此话。

    多少年以后,宁似乎明白了,这个李老师早就学会了做秀,他确实能把一批严重口吃者训练成流利的演讲者,但却只是工厂的流水线式的加工,背诵,不断地训练,然后来一个并无多大突破的汇报式演讲会,大张旗鼓地向外界宣称他又成功了。他得了名得了利,而口吃者们在回到自己的环境之后,仍然在黑暗中摸索。这就是青年时代的宁的典型写照。

    走吧,走吧,在绝望中挣扎。

    所谓的治好,是个骗局一点也不过分。

    实际上,客观地讲,这也不是李老师的错,他尽力了,他的方法也有其合理性,只要完全实施,一定能消除口吃现象。但问题就在于,口吃的心理特征使得口吃矫正无法立竿见影,只能靠个人慢慢地消除心理障碍。这个,可能是需要几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

    也就这样吧。

    所以,宁以后再不相信治愈这两个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