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归途 (2)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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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元墟大阵所需的所有材料便需要十数天, 阿须云本想慢慢拖着, 若是愆那在这个过程中天魂地魂消散彻底死去,波旬便不会坚持做这般疯傻之事。直到最后那一天, 波旬如往常一般跪坐在愆那躺着的石台旁边,背对着他轻声了句, “如果愆那真的走了, 我算跟他一起走。”

    在那一刻阿须云一直挂在脸上的冷静克制终于彻底溶解,取而代之的是鲜明到骇人的不甘和愤怒。他大步走到波旬面前, 放肆地抓着波旬的肩膀, 迫使他的目光暂时离开愆那,而是空洞地望向他自己。

    阿须云大声问他, “你为什么不能清醒一点!难道你没有了他就活不下去了么!你忘了你的责任么!就为了这么一个青鳞鬼,你要牺牲你累积了无数世的福报才得到的强大天人身体, 你要舍弃你我为之努力了那么久的目标,舍弃那些信仰你的生灵?!他配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

    波旬空茫的眼神中, 却忽然燃起一束烈烈的光,并非是被点醒的顿悟,而是愤怒。

    他一把扯住阿须云的衣领, 一字一顿地,“他配, 他比任何人都配!若是没有他,你我今日还会站在这里么?!”

    阿须云先是愣愣地看着他, 目光中似乎有一瞬间的伤心,但很快那伤心便被扭曲成了冷笑的尖利, “你堂堂第六天魔,竟然无法抵御一个寻香鬼的影响,假戏真做,真的以为自己爱上他了。我问你,如果没有希瓦摩罗,你会看他一眼么?你当初不是甚至很反感那些甘愿帮着天庭去欺压地狱同胞的青红无常?”

    波旬目中的怒色愈发鲜艳灼目,“当初是我太傲慢,口口声声着要渡尽地狱众生,却从未真的理解过他们。是他教会了我,当你是一个弱的生灵,在强大的力量倾轧下求生的艰难。他让我知道就算是在你们眼中最不值一提的生灵,也有他们自己艰难却坚强执着的一生。就算没有希瓦摩罗,如果我有机会认识他接近他,我也一样会爱上他。倒是你,为何偏偏屡次要对他下手?为何一定要拆散我们?我念在你我的交情上不曾追究,可是阿须云,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一次看到波旬对愆那流露出那般天真如赤子般的灿烂和深情,他的心口就像有一把生锈的铁刀在刮。

    因为自己早就对波旬动了凡心,只是自己太高傲,不肯承认自己也会有那些凡俗生灵才会有的低级情感。就算他肯正视自己,潜意识中,他也知道波旬对他没有任何那方面的想法。

    他不想被拒绝,于是选择什么也不。

    波旬见他目含悲色,面现颓唐,便也稍稍松了力道,但仍旧坚定地道,“阿须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如今六合归一阵已成,六道地气贯通,但我并不算留下来当什么天帝。因为那样的话,我们所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

    阿须云悲哀地望着他,“难道你就这样扔下那些追随你的子民走了么?你这样何其不负责任!”

    “我留下来,才是不负责任。我要的不是他们的忠诚,也不想当什么只手遮天制定秩序的六道之主,我做这一切,是要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一个选择的机会。”波旬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手轻轻地抚摸着愆那的面颊,“如今轮回的秩序已经被彻底推翻,要建立什么样的新的秩序,是合作还是厮杀,是每一个生灵自己去决定的。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我只想对一个人负责。”

    阿须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

    不论他如何谋划,留不住的心,就是留不住了。

    他们能一起走的路,或许也真的只能到这里了。若他再继续强求,断然不会有好的结果,只怕还会消磨掉他们之间那已经被他的种种布计消磨得越来越单薄的情谊。

    况且,明明已经得到了至尊的权力,却可以如此轻而易举放手的神明世上除了波旬还有谁?这不恰恰是他当初选择追随波旬的原因?

    于是阿须云道,“你果真不后悔?即使为了他死去也不后悔?”

    波旬毫无犹豫地答道,“不悔。”

    阿须云闭上眼睛,没有让波旬看到自己眼中流下的一颗泪滴。他终于长叹道,“好,我帮你。”

    ……………………………………………………

    元墟大阵的献祭仪式,按照阿须云的安排,将在孤独地狱秘密进行。

    那些在与长庚的战斗中毁坏的宫殿上,此时此刻已经被无数形状诡魅颜色艳丽的地狱之花覆盖,青苔藤蔓蜿蜒在倒塌的立柱之上,竟还有一些翅膀艳丽的骨蝶在花间飞舞。

    来的只有四人,波旬抱着愆那,身后跟着阿须云和孟婆。此阵太过凶险,须得有一人护法,而孟婆自愿前来相助。

    元墟大阵被设在无明神宫之中,那已经沉寂下来的六道归一阵就在旁边。这里曾是六道地气灌流之处,到现在仍然是仙气盈满,借之行元墟大阵,最合适不过。复杂的七重阵法,洋洋洒洒刻满了整个神宫的地面,在七个角上各放了一枚天庭圣物,包括金莲华、银曼陀、琉璃盏、珊瑚镜、琥珀泪、砗磲链以及玛瑙果。波旬抱着愆那摩罗,将他心翼翼地放到法阵的中央,在愆那的嘴唇上印下深深一吻。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阵法中给他预留的死门的位置上。

    今日的波旬又穿上了他当初还是红无常时穿过的红衣,世上最华丽的颜色映衬着他冷玉般的皮肤,有种催人泪下的凄美。

    波旬对阵外的阿须云,“开始吧。”

    阿须云的心中一阵钝痛,他看向孟婆,后者却也对他点了点头。

    阿须云双手抬起,指尖拈着某种如烟如雾的白色光晕,随着他手指的弯曲变化和手腕的翻转在空中化出优雅的一道道弧线。他张开嘴唇,开始用有些生涩的旧神语言,吟唱起悠长的咒文。那宛如唱诗般的声调,如一曲哀伤的挽歌,空灵地回荡在旷然的大殿之中。

    伴随着他的歌声,大阵周围的气流开始躁动,风从地面升起,吹起了波旬的红衣和黑发。波旬转过身,望着法阵中心的青色身影,眼中却全是坚定,还有一丝的不舍留恋。

    法阵开始散发出熔岩般的炙热光芒,那气流也愈发变得燥热。波旬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在一点点变软融化,那些刻痕之中盛满的熔岩般的金红光芒,正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向他。他感觉自己开始往下沉陷,双脚被融进那光芒之中。

    那时他发出了第一声痛苦的□□。

    那并非真正的熔岩,因为真正的熔岩只会融化身体,而这光芒,融化的是他的天魂和地魂。而那痛苦也远远超出单纯的肉体折磨,因为这痛中,还承载着即将化入虚无的停止存在的恐惧。

    一寸一寸,他感觉自己在被无比炙热的火吞噬。原来当初希瓦给自己献祭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痛苦。

    这是他欠希瓦的,也是他欠愆那的。

    持续不断增强的剧痛,令他难以忍受,无法再抑制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起火,红衣黑发狂舞,无数金色的丝线从他的身体中延展出来,被气旋翻搅托起,飞向愆那摩罗的身体。

    当那光芒终于漫溢到他的脖颈,即将彻底将他吞噬的时候,波旬艰难地睁开双眼,望着愆那的方向,心中有些惘然地想到:师父,你的颜非可能这次真的要消失了。

    意识被撕扯,被搅碎,作为神无数年月的记忆瞬息间将他吞没,但是到最后看到的,却全是与师父相处的这些时光。从相遇开始,每一天,每一时,都如昨天一般历历在目。他记得他们之间所有的幸福,记得师父真心地笑着的样子,记得师父那粗糙的手掌轻抚他脸颊的触感,记得自己仅仅抱着师父嗅到的那令他安心的如深海般的味道。

    一瞬间,他的所有意识,所有情绪,与愆那的意识融为一体。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愆那。

    愆那望着他,面容却如此悲伤。他们两个人各自被强烈的气流拉扯,但是手却紧紧拉在一起。

    “傻瓜,你这是何苦……”愆那问他。

    波旬,“师父,这样一来,我就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就算他死了,消失了,他的意识也永远和师父融合在一起。

    愆那却松开了一只手。

    波旬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师父!你干什么!”

    愆那抬起澄黄的双瞳,微笑着摇摇头,“我感觉到了……我相信你了……”

    相信……

    相信颜非是真的爱他,不是被谁影响,也不是没有选择。

    相信颜非对他的每一分感情,都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幻觉。

    相信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也都是真真切切的。

    这样就够了。

    于是,他松开了另外一只手。

    波旬仍然紧紧抓着,不愿意放弃,可是愆那猛然一抖,便挣脱开了。

    波旬最后看到,师父在迅速远离他,很快便化作一团轻烟,再也看不见了。

    魂魄相容失败,元墟大阵轰然崩溃。

    “师父!!!!!”

    ……………………………………………………

    时间继续无情而平稳地向前奔驰而去,不会为任何生灵停留须臾。那些曾经挣扎过刻骨过的往事,也很快都在时光的冲刷碾压下化作尘埃,无人记得。

    六道秩序重新洗牌后,却并未发生很多天神预想中的重大变化。诸天的地气平均下来,不论人间还是地狱都愈发繁荣起来,只是人间战祸不断,且秉性愚钝,知道天机奥秘之人太少,所以几乎没有谁试图进入过其他道。而地狱中也由于有了充沛的地气而改头换面,那些恶鬼忽然间不再需要抢夺厮杀也可以填饱肚子,竟也大都对入侵他道失了兴趣。修罗道倒是有不少进入了曾经的天界,自己又占领了两道天。而原本的天庭如今再也没有了统一的天帝,而是诸天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天主。而离恨天目前的天主,便是之前击败了东王公的西王母娘娘。

    又过了三百人间年,人间已经改朝换代。金人人入侵汴梁,占领了曾经的汉人天下。宋皇苟安于南方,建立南宋。

    汉人式微之际,却有不少武林门派崛起,意图联手抗击金人,夺回失去的大宋江山。其中最有势力的门派之一,便是天玄派。

    天玄派起源于坠凰山,传闻此山中有凤凰坠落,口含神技玄书,被一云游道人清宁子捡到,从中悟出一套玄奇诡谲的武功,天下罕逢敌手,便在此创立天玄派,供奉真武大帝。自此广纳门徒,香火鼎盛,到南宋时已经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派。而此时的掌派玉蟾子也是武林盟主最热门的候选之一。

    然而这些与望延都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每天负责砍柴挑水扫院子做饭的下等弟子罢了。

    望延今年十五岁,本是个弃婴,也不知被谁放在了天玄派门口,被早上出来扫地的弟子看到,便给抱了回去,一点点给喂大了。只是在六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差点死掉,后来虽然活了下来,耳朵却坏了,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望延的养父在他十岁的那年就过世了,又没有哪位天玄派的长老愿意收他为徒,也不能把他赶出去,便随便给了个下等弟子的名号,让他在厨房杂。

    由于听不见,望延话的声音也很奇怪,甚至有些可笑。他又不识字,也没有人费心和他交流,那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弟子们拿他当一个笑话,没事就捉弄他取乐。那种捉弄,虽然不算特别严重,可是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会发生。或是把蟑螂塞进他的衣领,或是将他辛辛苦苦挑回的水桶翻,或是寒冬时节把他锁在房间外,任他冻得瑟瑟发抖,脸颊青紫。由于他不话也不识字,那些弟子便觉得他是个傻子,每日大傻大傻的叫。

    时日久了,望延习惯了这些对待,也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的表情总是冷静而木然,只是幽幽看着人的时候,莫名会给人一种恶寒之感。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算顺遂,倒也还算平静。可是这天晚上,他柴回来的路上扭伤了脚,行动不便,回到道观的时候天色已黑,大门也关了。他徒劳地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来应门。他用摔破了还在淌血的手解下肩膀上的柴火,瘸着脚沿着山门转了过去,想看看侧门有没有人在。可就在他进入竹林没多久,忽然看到前方阴暗的树影里,似有一点鲜丽的鹅黄色。

    是人吗?

    他一瘸一拐走过去,却见竹影深深,竟有一对绞缠在一起的男女!

    那鹅黄的纱裙被仍在地面上,两道绞缠的人影,那般原始,那般野蛮。月光洒下,映出一张沉醉的女子的面容,似乎是白日里经常来上香的某位大官人的妾,而那男的……却正是掌门玉蟾子座下的二师兄望熙!

    望熙平日总是板着脸,看着一本正经,常常从重责罚那些违反了门规的弟子。掌门对他的器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师兄。也正因如此,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一直明争暗斗,这是门中人都知道的事。

    尚且年幼的望延哪里见过这种事,吓得转身拔腿就跑。他弄出的响动那么大,立刻就惊动了那树林中苟且的二人。

    只见面前黑影一闪,二师兄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望延又聋又哑,但他毕竟见到了刚才的一切,自己今夜之事若是泄露出半分,一定会被大师兄夸大其词,到时候只怕被逐出师门都有可能。心思一动,杀意已起,反正这傻子无亲无故,平时也像个隐形人一样,就算不见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他这般想着,抽出长剑,不由分便刺向那“傻子”的心口。

    望延根本反应不过来,脑中只有一个意识,他要死了。

    他慌忙闭上眼睛,还来不及害怕。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踌躇着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的红衣人,一头如流瀑般的黑发垂坠下来,上面仿佛有星光闪烁,趁着那红衣分外好看。

    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状似轻松地夹住了望熙的剑,就算望熙运起全部真气,使出吃奶的劲,以他江湖十二少之一的功力,竟不能挣脱半分。望熙震惊地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然而还不待他反应,便觉得身体被某股庞然巨力卷起,抛入空中,又猛然摔在地上。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可是还不待起来,就又被那力量卷起,再次狠狠摔下。如此往复数次,他已经眼前发黑,口中冒血,神志不清了。

    望延也睁大了双眼,他只看见那红衣人的手指动了动,他那不可一世武功高强的二师兄就如皮球一般弹上弹下,摔得鼻青脸肿。这是什么厉害的武功?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等到二师兄终于不动了,那红衣人才终于回过头来,对他扬起一个明丽逼人的笑容,“你没事吧?”

    望延看到他最在动,他能读懂唇语,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读懂。

    因为他看呆了。

    天啊……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人,美丽到超越性别。冷玉般的皮肤,微微上挑的凤眼,精致挺直的鼻梁,微微透红的嘴唇……尤其是眼角那一抹绵延不尽的魅色,笑起来果真有倾城倾国之感。

    眼见他看呆了,红衣人倒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了。他的眼睛那么温柔,就像时候新盖上的棉被那样温柔,被他看着,望延便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虽然大脑处于停滞状态,但是望延还记得要保持冷静。他注意到红衣人没有胸,而且有喉结,大概是个大哥哥吧。

    红衣哥哥蹲下身来,口唇微动,的似乎是:“还好我及时找到你了。”

    找他?

    为什么要找他?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哥哥在问。

    望延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红衣哥哥的眼睛微微睁大,而后,那眼眶里竟隐隐有了泪光似的。望延愈发手忙脚乱起来,自己怎么把他给惹难过了?

    都怪自己听不见,害别人伤心了……

    他笨拙地轻轻拍了拍红衣哥哥的肩膀,红衣哥哥却又笑了。他伸出手,伸向他的脸颊。

    望延没有躲开,相反,他的心跳稍稍有点加快。

    红衣哥哥的手落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地拂了一下。

    忽然间,他头脑中寂静的世界被彻底冲破,千万种声音,千万种他六岁前能够听到但是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了的声音,如洪流一般灌入他的脑海。

    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即使是最寂静的树林,也有那么多种声音,风声、竹叶碰撞声、落叶摩擦声、蛙虫鸣叫声、蚯蚓翻土声……只有在缺少之后,才知道这是多么美妙的音乐。望延的身躯剧烈颤抖,眼中流下泪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红衣哥哥。

    他能听见了?他能听见了?

    “我叫颜非。”他听见红衣哥哥用那般清澈动听的声音对他。

    可是他无法回答,他全身都在颤抖,狂喜和激动令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已经太久没话了,发出的第一声那么奇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一只手伸来,温柔地擦去他因为激动而流出的眼泪。而他,竟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抱住了名叫颜非的哥哥。

    不知为何,一见到红衣哥哥,他就觉得那样熟悉,那样安心。就好像寻回了他时候遗失的他最爱的那枚竹蜻蜓一般。

    不……远远比那还要强烈。

    颜非任由他抱着,也不挣扎,手轻轻地落在他头上,如同他的养父那般。他听到红衣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接下来,远处忽然又灯光过来。他不知为何直觉不能让别人看到红衣哥哥,于是慌忙挣开,用力推了推他,用古怪而破碎的语调,“快……快走……”

    颜非望了望远处过来的人,稍稍思忖,便又笑起来,点点头道,“好,我改天再来看你。”

    然后,似乎是在一瞬间,红衣哥哥便不见了,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人声越来越近,望延也慌慌张张跑回正门,并且在路上发现他之前受伤的脚也不知不觉痊愈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衣衫不整的二师兄昏在竹林里。

    巡夜的人终于找到了被关在门外的望延,带着他回了房间。望延一路都没有话,不知为何,他并不算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已经能听见声音了。他觉得红衣哥哥一定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仙,所以连他的耳朵都能那么轻易地治好。

    他想起红衣哥哥明天还会来看他,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融暖之感。很多年后,他会明白这种感觉的名字叫做幸福。

    而稍远一点的山巅,颜非遥遥望着那被竹林簇拥着的天玄派道馆,红衣翻飞,笑容如梦。

    另一道婀娜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一半面容闭月羞花,另一半却是枯朽残年。却正是孟婆。她静静走到他的身边,与他望向相同的方向,轻轻,“你竟然真的在他觉醒前就找到他了。”

    颜非微微低头,叹道,“当初多亏你,在他拒绝了我的天魂地魂后,立刻把他的天魂地魂转生入人间。否则……”

    “若不是他仍然放不下你,求生欲强,也不可能顺利地令他活下来。”孟婆望向他,笑得慈和宁静,“你接下来算怎么办,把他接到你身边吗?”

    颜非想着,摇摇头,“不,他喜欢过平静的日子。我算就这样,远远地守着,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等到他十八岁想起你?”

    “嗯……”

    孟婆点点头,或许这样最好。贸然让他知道太多,反而对愆那的神智不利。

    悄无声息地,孟婆离开了。夜风中,又只剩下高崖上一道红色的偏偏人影。

    颜非的红袖拂过腰间,一对引魂铃轻轻碰撞,鬼魅的铃音在夜风中幽幽弥散。他望着那一片古朴的青瓦白墙,望着某间寮房里亮起的一盏灯,用尽一生的温柔低声道: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