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9. 孤立
傅茵听罢, 整个人都懵了一懵。下一秒, 她的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胡八道什么!”
珂冬笑了:“那你紧张什么?”
“笑话,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傅茵又羞又气,恨恨地敲了敲手上的文件, “我跟你个白眼狼费什么口舌。”罢甩上挎包,大步流星地走了。
珂冬见傅茵总算走了, 这才收了笑容。恰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了“噗嗤”一声轻笑。
只见实验室的门又开了, 高迟脱去了实验服, 倚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
“学长。”珂冬无奈,“你都在这了, 也不知道出来救救我?”
高迟乐了:“珂冬蛇七寸, 哪里需要我来救?”
“走吧。”高迟, “差不多到饭点了,我点了两份外卖, 有什么事咱一边吃一边聊。”
珂冬跟了上去:“也没什么事, 就过来看看你。还有, 谢谢你在校园论坛上帮我辟谣。”
高迟摆手:“事儿, 不过是出来几句实话而已。况且咱俩什么交情, 应该的。”
两人并肩走到实验楼的休息区, 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高迟继续道:“严川很担心你, 你电话不通,又给我了好多通电话。”
“我该当面谢谢他。”珂冬垂眸。
高迟摇头:“这阵子你是见不到他了。”
珂冬询问地看着高迟。
“他前几天请假回老家了, 是家里有些事。你也知道,他妈妈身体不太好。”
罢高迟叹了口气:“他这段时间状态不好,交流名额黄了,实验项目上也出了点问题。”
珂冬眼皮一跳:“项目怎么了?”
高迟蹙眉:“听是成品和样品不符,医药公司那边有意见,搞不好要闹官司。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薛启山什么人?就算真有问题也不可能亲自出来担责,你该找谁来背锅?”
珂冬听得心惊肉跳。高迟见她这副样子,于是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个项目一直都是由薛启山的另一个学生负责,找严川担责实在牵强了点。严川回家散散心也好,调整调整心态再回来。”
珂冬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珂冬啊。”高迟忽然道,“傅茵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珂冬一愣:“放心,我不会跟她计较。”
“不是。”高迟揉了揉眉心,“我没算帮她话。我的意思是,你别有心理负担。严川喜欢你,这我一直都知道。他只希望你一切都好,并不求你有什么回报,所以‘白眼狼’这种法实在扯得很,严川听了肯定要生气。”
“其实你处理得很好。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最不愿意的就是让自个儿喜欢的姑娘知道他当前的窘境。”
珂冬默了默,轻声道:“我明白了。”
高迟笑得无奈:“傅茵要是有你一半懂严川,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可惜啊,你对严川怎么就不来电呢?”
珂冬莞尔:“要论懂严川学长,我哪能比得上学长你?你为什么对严川学长不来电呢?”
高迟夸张地抖了抖:“这话千万别了。要是被你嫂子听到了,我回头得跪榴莲……”
外卖送到了,高迟拆开包装,分了一盒给珂冬。他一边撕开一次性筷子,一边感叹:“不过你和那个机场白脸,倒还真是越看越登对。当初谁能想到,机场里的路人,会是你如今的心上人?哎,缘分这事儿,真不好……”
珂冬挑了一口面条到嘴里,不禁微微出神。
高迟呲溜着细粉,眯着眼笑起来:“喔唷,你这是想你情郎了?”
珂冬当下敛了表情,木着脸认真吃起了面条。对面的高迟却仿佛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机,笑得贱嗖嗖。
此时正是饭点,休息室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珂冬和高迟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她喝了口汤,甫一抬头便见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是胡力士。
他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外套也没穿,一个人走到角落的圆桌边坐下。与他一起下来的几个同门师兄妹却不与他一道,隔开他另外坐了一桌。
珂冬挑了挑眉,就见胡力士自个儿从包里掏出了个面包,就着矿泉水吃了起来。他那孤零零的模样与隔壁桌他那些又聊又笑的同门师兄妹比起来,实在有些凄凉。
“怎么,你认识那姓胡的子?”高迟问。
珂冬含糊地唔了一声。
高迟啧啧道:“那子的人缘实在不行啊。谁都知道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平时不学无术,偏偏脑子还缺根弦。这次他们都觉着是他占了严川的名额,于是更讨厌他了。”
珂冬没有话。
“哎,你去哪?”高迟正扒拉着最后一口面条,就见珂冬端起碗面往胡力士那桌走去。
“这里有人吗?”
低着头啃面包的胡力士愣了愣,抬眼看到是珂冬,当即展开了大大的笑容:“陈珂冬你回来啦。”
珂冬在他对面坐下来。这一坐,隔壁那桌的谈笑声立刻低了几个度,其中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更是皱着眉头将不赞同的目光投向珂冬。
“比赛怎么样?”胡力士也不啃面包了,兴致勃勃地问。
珂冬翘了翘嘴角:“顺利晋级。”
胡力士激动地以拳击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最近好吗?”珂冬问。
胡力士笑眯眯道:“很好啊。我有每天坚持练习英文,我觉得我现在水平提高了很多嘞。”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下个月我就要启程去德国了,我给劳伦兹写了一封信,你有空帮我改改语法呗?”
“好。”珂冬点头。
两人还没几句话,又有人在这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你好,”高迟笑眯眯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珂冬的师兄,高迟。”
胡力士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好你好,我是胡力士。”
高迟向来是话题高手,随便起个头,便和胡力士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一时间,这桌倒也其乐融融。
胡力士正天花乱坠地向高迟讲着文艺复兴,旁边经过一人,似是不心,突然把外卖吃剩的残汤泼到了胡力士的羊毛衫上。
对方还没道歉,胡力士就抢先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没事儿。”
珂冬抬眸,见那洒了汤的正是隔壁桌扎着马尾的姑娘。那姑娘斜睨着胡力士,眼里半点歉意也无。她端着空了的塑料碗,往垃圾箱里一扔,又回到了隔壁桌。
胡力士也不在意,自己拿着纸巾擦着身上的面汤。可是油腻腻的汤水哪那么容易擦得掉,他穿的羊毛衫面料又矜贵,这身衣服大概是废了。
隔壁桌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
高迟哑了嗓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将话题继续下去。
珂冬却在这时候开了口:“刚刚泼你一身汤水的是哪个实验室的?连句对不起也不会,个人素质很特别啊。”
她声音不大不,瞧着像闲聊,却正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休息室里皆是常驻实验楼的各系实验员,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相熟,彼此也都互相过照面。于是,连着好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都往隔壁桌瞥了过去。
那姑娘脸上登时便有些挂不住。
珂冬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胡力士,就听那姑娘自自话地开了口:“全天下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强占了别人名额的草包。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家里有人当官儿就能为所欲为啊?就这智商,离了家里的背景还能活?呵。”
这话刻薄了。休息室里的气氛一时僵了起来。
胡力士仿佛没听见,接过珂冬递过来的纸巾,低下头认认真真地擦着身上永远也擦不掉的污渍。
“怎么为所欲为了?”珂冬转头,冰凉的视线直直对上隔壁桌的马尾。
那姑娘被珂冬这凌厉的一眼看得一缩,却愣是梗着脖子道:“动用关系拿到交流名额,不算吗?”
“你亲眼看到了?”珂冬反问。
姑娘一噎。
珂冬又重复了一遍:“你亲眼见着他家人‘动用关系’,迫使院领导给了他这个名额?”
当然不可能。在座的人皆心知肚明,胡市长未必知道有交流名额这回事,只不过是薛启山为了拉近关系,擅自做了这个安排。
“还是,你觉得分配名额的院领导收了好处给他开了后门?”
负责分配名额的院领导,可不就是薛启山。休息室里没人敢接话。隔壁桌更是没人出声,因为他们大多是薛副院带的学生。
高迟冲着珂冬挤眉弄眼。姑奶奶,知道你护短,但差不多行了啊。
珂冬仿佛没看到高迟的眼神示意:“你觉得分配的名额不公平,怎么不去找负责分配名额的老师?我看你桌上还有一碗面,是不是准备也泼一泼分配名额的老师?”
休息室里安静得可怕。泼谁?泼薛启山?晾谁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隔壁桌的马尾又气又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珂冬冷笑一声:“不敢吧,所以撒气也分人,专挑软柿子捏?”
“孤立同学,居然还孤立出优越感了。”
最后这一句话,没指名没道姓,隔壁一桌的人都臊了脸。
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姑娘有意思啊。”
珂冬错眼看过去,对上了一张生面孔。她暗忖,这大约是院里的哪位前辈。
这声轻笑破了沉默的僵局,休息室里复又恢复了人声。聊天声渐起,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隔壁桌再没人敢造次。
胡力士放下脏兮兮的纸巾,忽然便对桌上啃了一半的面包没了胃口。
他瞅了瞅珂冬,很快又垂下了眼睑。再过分的事他都经历过,却是第一次冒出了近乎委屈的感觉。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却在珂冬挺身而出时,乱了方寸酸了鼻子。
原来也会有人,替他话呢。
高迟点着珂冬的脑瓜:“你啊,真以为过过嘴瘾就能改变现状吗?”
珂冬不话。
“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胡力士苦涩地笑了笑。
“陈珂冬,谢谢你。”
***
吃过午饭,珂冬出了实验基地,往宿舍走去。大半个月未见白白,她心里怪想念的。
宿舍里却一个人也没有,白白大概又出门采风了。窗台上,黎松送的蓝花轻快地抖着叶子,上头的水珠顺着叶子的纹路滚呀滚。看来她离开的这些日子,白白把她的花照顾得很好。
珂冬放下背包,却见床头有个花里胡哨的大袋子。看袋子的画风,似乎是胡力士给白白的礼物。她莞尔,胡力士依然天天来给白白送心意啊。
她把袋子提起来,如往常那般查看胡力士的礼物,却未料掏出了一摞又一摞手写的英文材料。她多看了两眼,发现竟是托福作文练习,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奈何语法错词连篇。
原来这不是给白白的,而是给她的。难怪白白没有丢掉。
珂冬数了数,一共十六篇。看样子自她前往初赛的那天起,胡力士一天写一篇作文投放到了她这里。
她一篇一篇翻看起来。忽然,一张卡片从那叠作文纸里掉了出来。
卡片上喷了香水,至今还留有淡淡的余味。
卡片正中央是干涸了的墨蓝色钢笔字,那字迹清隽且漂亮,写着:“必拔头筹!”
落款日期正是华北赛区开赛的第一日。
珂冬看着看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