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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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 方朝清便发了随从去甄珠落脚的客栈, 除了让随从看她有什么需求外, 就是让随从告诉她, 他已经查到了一些事, 让她安心一些。

    发了随从后,方朝清便走访了几个地方,拜访了几个旧友。

    再回到相府时已是正午, 灿烂日光下,眼前巍峨大气的宅院看上去明明跟离去时一般无二, 然而看在方朝清眼中, 却仿佛笼罩一层阴森和诡秘。

    他胸膛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脑海中翻腾着这些天以来得到的所有信息,不停地排列组合, 导出一个又一个不知真假的结局。

    “哟,姑爷终于回来了?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姐醒来后可一直等着您哪。”

    熟悉的、略带嘲讽的老年女声响起, 方朝清抬头,便见崔妈妈站在大门里头往外望,一看见他, 便摆出一副习以为常的嘲讽模样。

    方朝清置若罔闻, 只是终于抬脚迈进了相府。

    崔妈妈气地又想嘲讽, 然而想到这些天他意讨好姐,姐也叮嘱过她不许再对他无礼, 只得又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然而方朝清从她身前走过后,却又忽然转身, 看着她道:“我记得,崔妈妈在府里待了许多年?珍娘还没出生时就在了?”

    虽然不知道方朝清怎么突然提起这,但一听到引以为傲的资历,崔妈妈还是立刻挺起了胸脯。

    “那是,别姐出生了,我来的时候,相爷都还没成亲,姑奶奶都没出嫁呢!你看看如今这府里,掰着手指头数,除了崔管家,还有几个有我资历老的?想当年我一来就在姑奶奶跟前当差,姑奶奶嫁出去后就去了夫人院子,结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不让我进夫人屋子,只叫我在院子里干粗活,结果呢?那些个贱蹄子,如今一个个的,不是死了就是卖了,要么嫁地远远地,就我一个儿替夫人守着姐……”崔妈妈一起来便滔滔不绝,很有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架势。

    崔妈妈以前是崔夫人院子里的粗使婆子,根本凑不到崔夫人跟前,日子自然也过地很不得意,结果崔珍娘出生后,崔夫人整日垂泪,脾气也变得很不好,身边的人动辄得咎,人员流动很快,后来崔夫人与崔珍娘母女关系和睦了,身边人才固定下来。结果又碰上崔夫人遇害,身边亲信的丫鬟婆子因为护主不利卖的卖贬的贬,完全不剩什么人了,倒是粗使的丫鬟婆子都没受什么牵累逃过一劫。后来崔珍娘跟着方朝清去洛城时她又主动自荐要跟着,这才终于得了崔珍娘的重用。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以前在洛城时方朝清便时常听她跟丫鬟们吹嘘,早就不新鲜了。

    “姑奶奶?”方朝清状似无意地接了句。

    崔妈妈话匣子刹住,砸吧砸吧嘴:“是啊,姑奶奶,你是没见过,那可是相爷的同胞亲妹,姐的亲姑姑,当年相爷,当年我可是在姑奶奶跟前伺候的,姑奶奶还夸过我绣活儿好,结果姑奶奶一出嫁,红颜薄命啊,早早地没了,那起子人便不把我当回事儿,连夫人姐的院子都不让进……”崔妈妈径自又是吧啦吧啦地了起来。

    方朝清微笑听着,终于等到崔妈妈喘气的功夫插进去一句:“之前听过这位姑姑,但只听去得早,是刚出嫁就得了急病?”

    “可不是!”崔妈妈一拍大腿,“夭寿哦,那么好的姑奶奶,我伺候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地呢,平日里连个病都不怎么生的,结果一嫁到那杜家还没到半年就生了急病?哼,我看指不定就是那房家磋磨了姑奶奶!要不那姓杜的怎么姑奶奶一死就立马娶了填房?怪不得相爷不跟杜家来往!”

    杜家便是崔家那位姑奶奶嫁去的人家,以前倒还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近些年却越发没落了,家中子弟无一人在朝中为官,因此方朝清对这家人并不熟悉,以前也从未听崔相和崔珍娘提起过相府还有这家姻亲。

    好好的姐嫁过去不到半年便因“急病”没了,两家交恶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若是人还在呢?

    方朝清笑容浅浅,引着崔妈妈了好些关于那位姑奶奶的事。

    比如那位姑奶奶跟崔相是双胞兄妹,兄妹俩不仅感情甚笃,连长相都几乎一般无二,两人站一块儿便像照镜子般,只是一个俊逸清秀,一个清丽柔美,当年崔相还未入仕,兄妹俩仅凭相貌便在京城有名声。

    感情甚笃,长相相似的双胞兄妹啊……

    方朝清嘴角微勾。

    传闻中早已死去的崔相胞妹却被囚禁在相府旧院,真是让人不得不好奇啊。

    ***

    听着崔妈妈一路一路走到了崔珍娘的院子,方朝清面上都没什么异样,见了崔珍娘,陪她用过午饭,又看着她睡下了,才抬脚迈出院子。

    “姑爷,你这又是去哪儿?”崔妈妈当即就挑着眉头喊了出来。

    方朝清停下脚步,面不改色:“去花园散步消食。”

    罢便脚下不停地走了。

    崔妈妈撇撇嘴,回到内室,就看到应该已经睡下的崔珍娘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

    她当即就向崔珍娘告状:“姐你看,你一睡下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我看他就是装乖卖好,肚子里还是那些花花肠子!”

    话声落下,崔珍娘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没有任何反应,只仍旧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崔妈妈自个儿着也没什么趣味,声音便渐渐地停了。

    不一会儿,门口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个男人,低声对着屋里道:“在府里逛了一圈儿,然后就又出府了,看方向是去那个客栈。”

    崔妈妈眼睛一亮:“看,我就吧!最近这么乖果然都是装出来的,这才几天啊,就忍不住又去找那个狐狸精!”

    男人过那话后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崔珍娘仍旧定定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管是那男人的话还是崔妈妈的话,仿佛都没有听见一般。

    崔妈妈又嘟囔了几句,崔珍娘却总是没反应,傻乎乎地守着这样一个没反应满身药味儿的人也是难受,崔妈妈过完嘴瘾便想悄悄溜出去。

    脚步刚抬起,便听崔珍娘槁木一般的声音响起。

    “他见不到人的。”

    “啥?”

    崔妈妈没明白,睁大眼睛看着崔珍娘。

    崔珍娘唇角微勾,枯槁的脸上做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他见不到那个女人。”

    崔妈妈还是没懂,傻愣愣地看着崔珍娘。

    “不过,我倒是想再见见她。”崔珍娘长舒一口气,枯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崔妈妈,扶我起来。”

    ***

    方朝清眉头紧皱。

    以散步消食的名义在相府溜了一圈,当然也“无意”地溜到旧院附近,本来想再靠近看看,但他刚一靠近,便发现旧院外面多了不少巡逻的守卫。

    明明上次还没有的。

    是崔相察觉他的动作了吗?

    方朝清没有停留,立刻离开了旧院附近,想着找早上发去客栈的随从,问问甄珠的状况,却发现那随从却还没回来。

    只是去捎个口信而已,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了一整个上午还不回来。

    方朝清突然心脏发紧。

    他牵了马,出了相府,一路眼也不错地直奔客栈而去。

    这家客栈他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去找甄珠,或许是甄珠的容貌加上一个单身女子住客栈太引人注目,一来二去的,客栈的二便连方朝清这个唯一来找过甄珠几次的人都记住了,一见方朝清便招呼道:“又来找甄姑娘呀。”着还挤眉弄眼地,显然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方朝清按住狂跳不息的胸口,问二:“甄姑娘在吗?”

    二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挤挤眼道:“在的在的,用过早饭就回房了再没出来过。”

    方朝清脚步一顿。

    “——再没出来过?”

    他一问,二也是一愣。

    早上回房,然而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

    二愣愣地,还没琢磨明白,就见方朝清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跑一样奔上楼上客房。

    他忙跟上去,便看见方朝清直接一脚把房门踹开。

    “客官你——”话还没完,目光瞟到空荡荡的客房,顿时便把话咽了回去,瞪大眼睛:“……人呢?”

    ***

    醒来时,甄珠眼前一片漆黑。

    还好还好,没有直接被杀。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动作,后颈便传来一阵刺痛,她想伸手去摸后颈,发现双手被绳子绑着,再动动腿,发现腿也被绑着。

    虽然没直接没命,但目前处境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她又叹了一口气。

    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看出此刻身处的似乎是个地下室,身下阴暗潮湿,四周没有任何光线进来的孔隙,也看不出入口在哪里。

    也没有什么看守的人。

    她挣扎着,靠肩膀和腿交互支撑着身体,在地上慢慢地挪动着,绕着地下室的四壁摸索着,试图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然而四下里干干净净,连个能给她磨绳子的尖锐墙砖都没有,她低头想用牙试试看能不能咬开绳子,咬了几下,咬了一口土腥不,一口白牙差点没被崩断。

    她不死心,继续咬,用牙齿勾出绳子的一缕一缕的分开咬。

    虽然咬开了绳子或许也没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黑暗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把绳子磨得只剩最后的细细一条时,头顶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抬起头,抖了抖袖子,让宽大的袖子罩住那像被老鼠啃过似的绳子。

    脚步声停顿,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头顶泻下刺眼的光,两个男人走进来,一言不发,一人抓住她一只手臂就往上面带。甄珠乖乖配合。

    出了地下室,眼前是一个安静,甚至风景很是优美的院。

    甄珠被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门“吱呀吱呀”地推开,两个按住她手臂的男人将她往前推了一下,然后便退下了。

    甄珠被推地一个踉跄,腿脚和双手被绑着无法平衡身体,努力稳了稳身体却还是没稳住,“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一瞬间有伤的后颈和被绳子紧捆的地方以及与地面直接接触的部位,都发出叫她几乎忍不住哭出来的痛楚。

    她忍着没哭,却着实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也白了一圈儿。

    还没缓过来,就听前方响起一个声音。

    “又见面了。”

    她愣了下,艰难地抬起头,就看到面前装饰地精致文雅的房间里端坐着的女子。

    身体瘦削,头戴幕离,面孔隐在幕篱后看不清楚,然而甄珠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果然啊果然。

    她忍不住低头呲了呲牙,不知道该为自己的预料无误点赞好还是为目前的处境悲叹好。

    “是啊,又见面了。”她扯出一丝笑,“方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