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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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星河还在养气期里徘徊,在受到柏青阳指点后他隐约摸到了练气的门槛,但是只是摸到,他仍然没有迈过那一层门槛。

    他的进境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万分神速,他却知道,他的程度不该只是这样。穆星河对自己的悟性和感知能力有万分的自信,不管是器械、学习、游戏,他都能以远超常人的速度上手,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遭遇关隘。哪怕是自恋,这份自恋也是在他无数的成功经验中积累而来的。

    而养气期到练气期的路本来应该不那么长,无论是圆脸和任景似乎都没有遭遇到什么阻碍便能突破,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穆星河伸了个懒腰,决定不再纠结,闭上眼睛开始今天的冥想。

    此处十分僻静,偶尔有鸟鸣也显得十分悦耳。空气里漫着一阵草木清香,清风微凉,叫人浮躁的心境都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星河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这段时间的修行过后,他对冥想世界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对冥想时外界的感知从毫无感受变得十分敏锐,这脚步声犹在很远,但是他已经能够听到。穆星河警觉地停止了冥想,却没有动作。

    脚步声越来越近,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那人脚程很快,一会就走到了洞府门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座破败的洞府,为何还有人到来?而且他站在这里干看着是要做什么?

    穆星河几乎要探头出去搭讪,此时他却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来了。”

    穆星河悚然一惊,这个人的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他却没有感知到这个人的脚步!

    “你也来了。”声音来自于方才他听到脚步的那个人,声音听上去多有倦态,听上去比较年长。

    “我想不到你会回来。”另一个人声线稍微单薄一些,听上去跳脱一些。对话里感觉两个人是旧相识,但是听声音这个人却是要更年轻。

    “一别数十载,漂泊六州,我终究还是回到云浮。”

    “这些年你竟没有加入过别的宗门。”年轻的。

    年长的轻笑道:“你却已经是鸣鹤楼高徒,此番是代表门派前来观看法会?”

    “不敢代表,只是跟随师门见见世面而已,”那人自嘲地低笑一声,“天下第一的宗门我入不了,其他宗门总还是有我的容身之所的。”

    两人相对无话。

    一阵过后,年长的才长叹一声道:“想当年,我们都觉得自己必入内门,可年岁过去,你是鸣鹤楼新秀,我却蹉跎年华,四海漂泊。”

    “云浮年年如是,想来却是觉得物是人非,”他又道,“当年我们还在这里听沈岫师兄讲解术法,他在这里练剑,在这里莳花弄草,后来竟发生了那件事,这里已然寸草不生……”

    “我不信沈岫师兄会做出那种事情来,世人总是喜欢以讹传讹,沈岫师兄如何都不是那种人。当初内门弟子个个趾高气扬,从未正眼看过我们,只有沈岫师兄愿意听我们的问题,还会主动去教我们。当时我想……我想成为沈岫师兄那样的内门弟子的。”年轻的。

    “我也不相信,师兄从来待人诚恳,有求必应,怎么可能做出那等欺师灭祖之事,”年长者又叹道,“我今天本来只是散散心,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沈岫师兄云浮别去经年,这座庭院虽然荒废但是不曾被抹去,也许是云浮派还念着沈岫师兄的情吧。”

    年轻者听罢也叹了一声,两人都沉默不再话。过了一会,两人复又寒暄了几句,相携下山去了。

    穆星河长出了一口气,怕扰这两个人话,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也好在这里灵气比较浓郁,他那点微薄的真气在这里基本感觉不出来,这才没有被发现。

    野芳发而幽香,嘉木秀而繁荫,这原本是再适宜修行不过的环境,穆星河却迟迟不能静下心来。

    他闭上了眼睛,想要进入冥想,脑里却总在想一些别的事情,韩辰的事情,沈岫的事情。

    有人被门派放弃却仍不死心,有人是门派的骄子却悍然叛门而去。

    穆星河原本不会在乎这种事情,他顶多笑一笑感慨一声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不会为此扰乱自己的修行。

    可是他还在想。

    他也曾追寻过,也曾叛逆过,他也曾被长辈视为希望,他也曾收获过许多失望的目光,他也曾是风云人物,他也曾被同学后辈们视为传奇……他也曾与世界有很多联系。

    他忽然开始有些想念那些人,他在想自己包的那几份饭该怎么办,那群懒癌室友要饿多久才发现不对劲,他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肉体又该如何?

    穆星河忽然怔住。

    即便他如此坚定地想要修行,努力变强,原来他内心依然惦记着许多,原来他……是想要回去的。

    回到那个毫无波澜的、没有神奇力量的现代世界,他想念电脑,想念手机,想念一觉就睡到自然醒,醒来就翻滚着玩游戏的日子,想念和他插科诨的人,想念那个养育他长大放任他奇思怪想的世界。

    穆星河心中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

    原来他……一直不曾接纳过这个世界。

    被人算计试探也好,被人仇视鄙夷也好,他都一笑置之,可能是他天生从容淡定,更有可能是他根本不在乎,把这个世界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又怎么会在乎NPC的情绪?

    他一来到这里,就目标明确,为了变强日复一日在修炼,他看上去镇定异常,其实只是麻木不已。

    他为了进入内门感受着意外的焦虑,不是因为面临强敌的压力,而是因为无路可退的惶然。他终究没有把这里当作过是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世界有无限的可能性给他尽情挥洒,在这里他却未曾想过。

    原来他一直不曾接纳这个世界。

    他终于知道他所遭遇突破到练气期的瓶颈是为什么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能如此顺利地突破而自负聪明的他一直没有。练气期是外感天地的开始,人的真气开始突破躯体与天地灵气相交融,而天地灵气也借此进入体内,滋养真气,共同进入循环。而他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世界,又谈何接引天地灵气?

    困扰他多日的问题得到了答案,穆星河精神一震,如果是往日的他,或许就会一个鲤鱼挺坐起来专心体悟了,可是现在他依然懒洋洋地托腮盘腿坐着。

    他的思绪如同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他在想很多事情。进入内门是他下意识逃避现实的手段,在突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进入内门”这个任务像水中的浮木,被他牢牢抓住。唯有做这一件事情,才能将自己待在这个世界的不适感和茫然感降到最低。

    可如今他才发觉——没有回头的路又如何?

    即便没有进入内门,即使是没有道术仙法,他又何曾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哪怕自嘲一百次自己只是普通宅男,但心里没有一次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会迷茫也会害怕,但另一面……他又是如此的自视甚高,我行我素,他总有许多地方和人们不一样,即便有迷茫有恐惧,那他也可以通通一刀斩断!

    穆星河看着周围,云浮群山山青如黛,云雾缭绕,气势蔚然,庭院虽然破败不堪,但清风徐来,清香暗递,四处是茂林修竹,有野花点缀在碧绿的青草地上。

    他之前眼里都是修炼,都是输赢,云浮派的朝霞或是夜色,日头或是黄昏,秋实或是落叶,云外的青山或是脚下的绿草,他竟都从未在乎过。

    穆星河闭上眼睛。

    很抱歉,这次……我来试着接纳你。

    天地都变得一片黑暗,那是无论何处时空都恒常如一的黑暗。他感受过无数次这样的黑暗,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家里,半梦半醒滚一圈又继续睡去;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教室,同学的喧闹声音似远似近;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车上,无数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倒退离开他的视线;有时候他睁开眼睛,是在外院,没有玻璃的窗外是垂着露珠的竹叶。

    但是这次,他知道,他睁开眼睛,会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他兴之所至来到的陌生庭院。他闻到微风中草露的气味,清甜里带着些微的苦涩,他听到鸟在枝头鸣叫,呼朋引伴然后响作一团。风在温柔地触摸着他的肌肤,他能在风中感受自己的形体,感受他细碎的额发在风中的微颤。

    他的真气不受他的控制,在他的体内奔流,如同冰雪融化后的千川万河。真气奔涌着畅快地流向他的四肢百骸,又复归五脏六腑。它们仍未满足,像是第一场春雷后的草芽,蠢蠢欲动地要破土而出,离开他的体内。

    他的体外是什么?

    是穿叶而过的清风,是随风而来的草露,是群山蔚然仙气缥缈的云浮,是求入云浮不入云浮的前人后辈,是以我心争天命的茫茫修真丨世界——

    是另一个世界。陌生的世界。

    这片天地充盈的灵气,在轻轻贴近他的肌肤,和他的真气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温柔地,心翼翼地。

    穆星河微微一笑。

    谢谢你,仍然想要接纳我。

    穆星河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实际上他并没有修炼太久,而是在他回去的路上,又迷路了。他原本就是信步走走,今天的冥想几乎耗尽了心力,他仅存的关于路线的记忆他都想不起来了,他使出浑身解数,逮住了一位空中飞人,终于摇摇晃晃回到了外院。

    穆星河的衣服被他乱坐地上弄得脏兮兮,脸色也不太好,原本散发着少年朝气的脸上现在是一片苍白,反倒是眼睛越发的明亮。

    刘平见他这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穆星河笑了:“不要怕。”

    刘平莫名其妙:“我怕什么了?先好,你要是惹祸跟我可没关系。”

    穆星河得意地摇着手指:“我突破到练气期了。”

    作者有话要:

    穆星河:沉迷练级,不思其返

    我总觉得这样下去泡不到汉子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