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穆星河目瞪狗呆
他这一次到长庚殿也是黄昏。
夕阳的光线比当初秋日的时候要温柔许多, 也黯淡许多, 在地面上拉下了两个长长的人影。
——这一次长庚殿外, 竟然是两个人。
一个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半新不旧有些宽松的道袍,身上看不出有一点特别之处, 另一个却是个面若女子气质带着些妖异的青年,穆星河总觉得哪儿见过他,却想不清楚。
他们两人在对弈, 那之间浮动的气息太过幽微沉寂,叫穆星河都不敢贸然出声破。
夕阳缓缓西沉。
那老者忽然出声,破长庚殿外的寂静:“你又输了。”
青年低下头,面色却没怎么变, 道:“掌门棋技高绝, 晚辈自愧不如。”
“都是臭棋篓子,何来高低,”掌门淡淡道,“心中不静,无以为弈。”
青年叹了一声,道:“我非是想要在掌门这里寻得顿悟……”
“不过是心境难平, 心结难解, 想借长庚殿中法阵避过,”掌门一句道破, 却是微微笑了笑,懒洋洋道, “要老道,你这样被徒弟所伤,再找个徒弟便是。”
青年默然不答。
老者却抬起头来,看了看穆星河,又对青年笑道:“你看你后边那子怎么样,虽然与沈岫大不相同,却也是可造之材。”
穆星河这时候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青年便是那个被沈岫这个不肖弟子一剑重伤的可怜师父。这事的传太多,连穆星河都知道他名叫季望,是金丹宗师,只收过沈岫一个弟子。
而季望看都没有看他,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半点波澜,道:“我不再收徒。”
这人态度决然,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掌门竟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是对他的为人脾性万分了解一般,慢悠悠道:“你既心境久不能平,又不愿放下此事,不如去风海境走一遭,看个几十年,或许一切都能想明白。”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季望此刻却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感情非常复杂,像是解脱,又像是难以放下,穆星河还在恍惚,季望却已经恢复了原本漠然神态,答道:“好。”
他应答完之后仿佛无话可,站起身来,向掌门告辞。
掌门只是摆了摆手,道:“老规矩,莫要忘记。”
季望又应了声“是”,直直离去了,走过去的时候看都不看穆星河一眼。
穆星河还盘算着要怎么八卦这一段对话,掌门却冷不丁朝他开口,那一句话把他惊得都忘记了探——
“见过沈岫了?”
穆星河问了个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清楚其实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利索地答了一声是。
“前些天,有人有符纸化妖之术出世,老道闻所未闻,觉得多半是你搞的鬼。”
穆星河听了这话,只能嘿嘿嘿地干笑。
他由这句话想明白了,据掌门的术法造诣在修真界中数一数二,有符纸化妖之术这种莫名其妙的从来没听过的东西出世,自然会有人报到他耳里,他当初自承从梅庭雪的庭院中出来,与此同时发生的是沈岫那边的事情,若对他们有点了解,推测出他其实见过沈岫并不困难。
只不过穆星河多心的地方在于掌门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沈岫的事情,按理他们两人即使遇见,也该没什么联系才对,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问的。
然而掌门确实没问什么,道:“他没杀你,那他现下过得还算不错。”
穆星河是越听越迷茫,哪怕对方是掌门都阻止不住他要追问的心了:“那啥,掌门前辈,为什么他没杀我就是他现下过得还不错?”
掌门这时候终于没有卖关子,笑了一笑:“他是云浮叛徒,与云浮派势不两立,他放你一马,明他心境还很自由,可以喜欢杀就杀,喜欢放就放。”
穆星河“啊”了一声,似懂非懂。
掌门却不愿意深谈,转而问道:“你历练一番,可有什么收获?”
穆星河清楚他肯定要作工作汇报的——哪怕这掌门看起来其实不大关心,但他既然找掌门问事情,那这一层的交流,他还是要做一下的。
他简单了一下他所遇到的事情,梅庭雪洞府中的事情,因为谜题已解,没什么兴致,也不曾多,而后到沈岫遭到设计,他为防报复使用符篆脱出的时候,掌门原本无精采的,听到这里,却是忽然抬了抬眼,道:“何至于此?”
穆星河方才没任何关于系统的事情,符篆他也只是奇遇而来,如今掌门问他何至于此,他也就笑嘻嘻沈岫是云浮叛徒,他要为云浮除害这样一听就是谎言的话,掌门倒也不计较,只淡淡道你原本可以不得罪他的。
这件事穆星河心底清楚——有些遗憾,但并不后悔。
他做了便是做了,即便沈岫记恨他要报复他,那他也不愿意解释他本心并非如此。当然,最好是他永远别遇到沈岫了。
玉泉谷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疑惑也不少,得更详细一些,到他去寻师夷光的时候,掌门忽地笑了笑:“原来他在这里。”
穆星河其实自己话都得有些无聊了,听到掌门突然插话,来了精神:“掌门认识师前辈?”
掌门慢腾腾地收起棋盘上那些凌乱的棋子,道:“师夷光与我是同一代的人,我虽同他交情不深,但当年他闹出的事情不,我至今记忆犹新。”
穆星河很自觉坐了下来,洗耳恭听。
“师夷光曾是玄朔派弟子,当时云浮派不如现在势大,玄朔派是此界道门之首。当年玄朔派战胜魔宗,宗门大典上风风光光,却有人指控师夷光在与魔宗一战中窃取魔剑危轲,其实师夷光不通剑法,他将危轲交出来,或是解释清楚缘由,自然很好解决,然而他却是在玄朔派中,与宗门前辈抗辩三日,力争自己的做法并无违背门规。那些人虽经常被堵得哑口无言,但最终还是以不尊师长的缘由,将他逐出宗门。”
“师夷光被玄朔派所逐,又偷藏魔剑,仇敌无算,大家皆以为他流落天涯很快殒灭。万未想到百余年之后他又重现于世,魔剑还化成了人,名字就叫危轲,这两人四处兴风作浪,却仿佛又不违道义,反倒没人管得住。危轲本是人牲炼成的魔剑,身带血仇,后来魔剑被杀性蒙蔽心智,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众人围攻之下,师夷光却也竭力维护他,结果在师夷光回护之际,竟是危轲一剑袭来,重伤师夷光。师夷光重伤之中竭力将危轲封印,借魔剑余威重又消失。”
穆星河“啊”了一声,这个师夷光在玉泉谷里养花种草,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想不到年轻时候却是如此乱来。
他后边又了几段,到师夷光设下的禁制,掌门点了点头,淡道:“他应当研习的是生灵之道,自然不会轻易杀人。”
穆星河对玉泉谷的存在有些疑惑,掌门回答玉泉谷天地,应当是游荡于各个世界中的空间碎片罢了。
他见穆星河并未十分明了,接着解释。借他所言,修真界中有诸多世界,修道人有了一定的修为常去不同的世界游历,更有绝世大能,能创造出一些千世界来,大宗门甚至可掌御一方千世界,作为大宗门中丰厚资源的来源,方才他与季望所提的风海境,便是隶属于云浮的世界之一。
后来穆星河又追问了一些关于其他世界的问题,但是很遗憾,他原先所在的世界,应当不在那些世界之列——掌门见多识广,去过不少世界,那些世界各不相同,但都拥有一个共性:他们都有自己的力量体系,不管是他现在这种修□□,还是武者横行的武道世界,都是以不同的境界划分力量,这种力量对生活改变甚大,与他原来的世界绝非一个类型。
听完穆星河瞧着掌门,又问道:“那掌门为何不去其它世界历练?”
掌门抬眼看了他一下,懒洋洋的仿佛万分疲倦的样子:“你当我不想?只是他们都跑去出历练个几百上千载,偌大云浮总得有人看着吧?”
穆星河还在想着,掌门已经将视线移开,看着外边万丈云海,语调平缓而语意悠长:“千载万岁,云浮弟子来来去去,总要有人守着云浮,等他们回来的。”
世人大概总会认为掌门这个职位掌御一门,自然威风八面得意非凡,穆星河却依稀能听出掌门平淡言语中的寂寥与坚定来。
穆星河一时无话,只静静地与掌门看着大日西沉,听着风拂耳际。
过后穆星河提出他修行上的困惑,掌门却没有一一讲明,只道是这种困惑也是修行的一部分,需自行体悟才得真知。
又道他行事太过冒险,日后得收敛一二。
穆星河觉得确实如此,因此干笑着答应下来。他感觉已经没什么想要问的,时辰不早,他不好再叨扰老人家,便与掌门告辞。
而此时,掌门忽然问道:“你这次下山,明白了些什么?”
其实穆星河下山不过几个月,却好似经历了许多。见过紫荆花飘落的庭院,见过鸟鸣山涧的深谷,见过春山烟雨,人间清欢,有了仇敌,亦有了朋友。
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在修真路途上的人。
穆星河想了想,回道:“好像明白了一点,也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明白了这条道并没有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就能走下去,明白了他未来会遭遇许多艰险,不仅来自周遭环境,也会来自于自己。人人如此,无人可避。
但他不大明白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天道。
大约也不想明白。
他听到掌门低低笑了笑,却是再不答他。
黑夜寂寂地沉了下去。
穆星河终究还是没有机会问掌门当初他的下山寻找机缘,那机缘到底是什么,他是否寻到。不过穆星河这一趟确确实实有了收获,这种问题他并没有太在意。
掌门对他个人生活干涉不多,有什么秘密都没有追问,对他的修行也不怎么评价,谈了许久,也就嘱咐了两句。
一是去淬体洞巩固境界,二是这个月十五,去淬体洞之前,去云镜台走一遭。
那一日的云镜台人分外的多,穆星河即便离开云浮好些时日,都知道这不太正常。
好奇之下,穆星河四处探了一番,发觉这一日果真不同寻常——寻常来云镜台讲道的或许有结魄期的师兄,炼魂期的前辈,但金丹以及金丹以上的宗师讲道却是几年难见。
而今日来讲道的,不仅是一位金丹宗师,还是大名鼎鼎的天玑峰首座!
那天玑峰首座,正是前几日穆星河见过的季望。
穆星河之前逮了个人问今天情况,那人见到季望十分兴奋,不停同他讲述着八卦:“原本云浮派如此之大,功法如此之强,也只得十来位金丹以上的强者,且季师叔不是一般的金丹宗师,他年少成名,如今步入金丹已经多年,想必有不少修行心得。而且季师叔向来离群索居,不爱与人交道,此次来讲道似乎是因为要离开云浮许久,依照门规,不得不来,这机会不是千载难逢,起码也该是百年难遇了,我入门二三十载,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讲道呢……”
穆星河不住附和,点头连连称是。
那师兄的兴奋也是理所应当的,季望开口不久,穆星河就能感受到他对修炼的体悟已然远超于之前讲道的那些人们。季望金丹的修为,但讲起练气的修行关窍、真气运转来却是信手拈来,于各种原理更是已臻通玄入微的境界,他从练气一路到金丹,了一日一夜,竟无人闲聊,更无人离席。
甚至他们连呼吸都不敢乱,生怕一个走神就错过了什么,季望了一日一夜,他们便坐了一日一夜,眼也不眨地静静听他讲道。
直到他完了,弟子们才敢舒出一口气来。
寻常的讲道人讲完都会顺带问一下弟子们有哪些关窍不理解,甚至和弟子们交谈几句,然而这个季望,完了便是完了,完了就要离去。
当然无人敢提出质疑,大家依旧沉浸在先前他的话语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穆星河同样回忆了他之前讲述的要诀和体悟许久,过了好一阵子,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云镜台上那张冷若冰霜面无表情的脸,想起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师兄啊,你,这个季师叔他之前的徒弟不是沈岫么,这两人在一起都能干啥啊,互相冰冻吗。”
那位师兄却是瞪大了双眼,仿佛他在特别夸张、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什么话,沈岫师兄他……特别温柔好相处爱开玩笑呀。”
穆星河于是也跟着瞪大了双眼,这位师兄的,对他来确确实实是特别夸张、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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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星河: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好像真的开过玩笑。但他那种玩笑,我宁愿他一直死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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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还没有写好这一卷的大纲,所以决定明天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