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风声月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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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致四肢被缚, 跪倒于地。

    他眼眸微垂, 深黑的睫毛掩盖着他深黑的眼瞳。

    这是一个将死之人, 但他好像没有半点畏惧,甚至比之前在阙野王身边那样的茫然与绝望更多了几分冷漠。眼瞳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种近乎于虚空的状态。

    他面前是几日之内倾工匠、百姓之力建起的雄伟祭坛, 身后是喧喧嚷嚷的不知名姓的人们。还有他的九卫同僚,在提防着他。

    他却好像眼中什么都没有一样,陷在他一片白茫茫的思绪里。

    他原先有个很好的家, 一脉单传,人人都宠爱他。后来那个家毁了。

    他差点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会同他笑不在乎他的怪异。然而因为自己,那个朋友最终无法接纳他。

    他不是个正常人, 即便逃离了也无法再拥有灭门以前那样的平常生活, 他的主人一再告诉他、嘲讽他,他直至那时才彻底认命。回到他唯一的容身之所。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最后的容身之所也破碎了。

    他是一个“容器”,一个物件,不是一个人。

    他原本应当死于那个血染春庭的长夜、死于那个虺蛇的口中。

    地面上的阵法在发光。

    他无从知晓这是什么含义,只知道是阙野王从古旧书籍中得来的, 命定用于他身上的阵法。

    等到那个阵法的光芒全数吞噬他, 那或许他的生命也终于可以湮没此地。

    他感受着由四肢到肺腑之间的力量涌动,甚至感觉到了久违的宁静。

    可他看见了一个人向他走来。

    其实那个人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谁也不知道防卫森严的钟山为什么会有人能够进入,也不知道此人何时攀爬到山壁旁的树上——四周戒备重重, 按理绕开戒备进入祭坛只有钟山一条路,然而钟山面向这里的方向却是悬崖峭壁,常人根本无法从此接近祭坛!

    那个少年就那样干脆利落从山崖的树梢上跳下来了。

    他扮得就好像寻常的猎户,衣衫破旧,年轻的面容上甚至有点肮脏,可是挡不住那种春风一样的少年意气。

    他好像身带春风一样走来,一面喊着:“楚致!哥骑着清风诀踏着七彩祥云来救你了!”

    他声音未落,人已到了祭坛的中央,那许多的近卫、护卫,竟然好像都无法反应过来似的——

    那并非全是因为少年的身姿太飘逸、行动太迅捷,而是刚才十分诡异地在某一瞬间,他们身周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下,叫他们反应迟钝,几乎要失去行动能力。

    便在这个空隙之间,少年来了。

    楚致凝视着这个穆星河,他方才一直都是死寂的神色,见到穆星河的时候却终于有一丝活气——哪怕这些活气是动摇、是恐慌。他原本深谭一样的眼里却好像有风拂过,波澜怎么都不能止息:“——你不能来!”

    穆星河冒着吃假药的风险过来救他,就听他这样抗拒的话语,不怒反笑,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来?我不来看着你自爆力量和阙野王同归于尽?当时我们在地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算的!”

    楚致怔怔道:“我无路可去,至此也无人能容,除了死,还能做什么呢。”

    然而穆星河完就没管楚致,手指在祭坛地面上轻轻一触,那些微弱的法阵光芒黯淡了下来,几乎再也不能肉眼看到。

    这是一个连接真气的阵法,是以某个东西为载体,去输送某个东西内部所承载的力量,阵法很复杂也很古老,穆星河如今的修为都不能全数理解,但好在刻下这个阵法的人对阵法的理解比他要显浅许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漏洞,阻隔住其中的真气运转。

    在他几乎要追溯到源头的时候,耳边已经响起了击掌之声。

    穆星河抬起头来,那个男人站在他们的面前,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而武者们已是重重将他围住。

    穆星河缓缓站了起来,起身前他拍了拍楚致的脸。

    “什么傻话,你在海中塔的时候都活过来了,现在你想死,之前在里边死的人做鬼都不放过你啊,”他垂眸看着受缚的少年,“别想着人家要不要你,你的手、你的力量就是为了争取你要的东西而来的。”

    穆星河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身旁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到阙野王身上,扯了扯嘴角,一笑:“我在你这里可吃了不少鳖啊,大哥。”

    只听阙野王也冷笑了一声:“今日能引你来到这里,很好。”

    “还想捉住我?”穆星河挑了挑眉,笑容慢慢收敛,眼神越发凌厉,“老子今天就要把你们得妈都不认识!”

    然而阙野王却是不理会他的挑衅,甚至不怕他偷袭一般转过身去,沉声道:“一个妖人,还在孤王面前撒野——诸人听令,杀!”

    他话并没有多用力,却传遍了方圆十里,四处喧嚣四起。

    黑沉沉的武者们就如同乌云一样压过来。

    穆星河刻意言语嚣张,然而阙野王根本不受激,反是利用他的手下们消耗他的体力、试探他的手段,穆星河心下清楚,却也毫不畏惧。

    他环视着那些手持武器满脸戒备的武者,远处呈现无序的惊慌却仍然不肯离去的人们,被风吹得闪闪烁烁的火炬,那钟山石壁上若隐若现的蛟龙模样,钟山的森森树影,树影背后的如盘满月,拂动轻云的微风。

    他抬抬手,抹掉面上的泥灰,一双眼睛在夜里越发明亮,燃烧着冰冷的烈焰。

    “很好,就由我来给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妖法——”

    有站得近的人听到了少年的声音,那个少年在武者重重包围之下,竟然还嚣张地宣示着要给他们去看真正的妖法!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降临的破坏者,扰了他们的武者之王的仪式,或许正是前些日子里逃走的、最近又让钟山起了重重彼变化的那个妖人!

    他们原本应当厌弃,应当一拥而上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驱逐,但此刻那人身负明月一样的东西,临风而立,站在黑沉沉的武者之中,竟有几分叫人不敢逼视的意味。

    武者重重,他孤身一人,身上披着霜一样的月色。

    而月色忽然凝聚了起来,变成细细的弯刃的模样,那些月刃带着些微的光芒,雪花一样环绕在少年的身上,然而又以几乎叫人看不清的速度,向周围的人飞去——

    月刃之下,他们眼中那些强大得几乎无法倒的武者,此刻竟如镰刀下的麦草一样纷纷倒下。

    冰冷的月色从武者身上重新凝聚回少年的手中,那分明是穿着有些宽大短的而显得有些消瘦的少年,冰凉的光线映到少年人的面容中,竟有几分凛冽之意。

    他半张脸被湮没在阴影中,唯独近前的人能够看到他面上那满含恶意的笑容。

    “喂,阙野王,你喊你的部下帮你挡刀,你的王八之气呢,所谓‘王’,就这点水平吗?”穆星河微微仰起头来,微笑道:“如今你是否能够确定我是强敌了?面临强敌还不决一死战,对得起你那所谓天阶武者的名号吗?”穆星河顿了顿,手上那把月刃消失在夜色之中:“我杀过上古异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杀王?”

    这赤裸裸的挑衅之语激起了一阵讨伐之声,少年岿然不动,好似天底下就没有他会在乎的东西一样。

    “你的不错,”阙野王在夜色里缓缓走出,他的神色也陷入一片晦暗之中,显得分外阴霾,“区区无名卒也敢挑衅于孤,不将你斩于此处,对不起千百年来绞杀妖人的先辈,对不起孤王数十年的威名!”

    风声骤起。

    这是一个必然被他人铭记并传颂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

    感谢叫我东东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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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也会有因为剧情而字数很少的章节。(不要我!我的金鱼姬放金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