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是
穆星河也同样不知道温行泽的未来能走到何处, 他很少看见这样的人, 走到今日这样的境地。他认识的有成就者都是热爱与天赋俱在的, 温行泽虽然是个聪明而优秀的人,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过他有剑修的天赋,更谈不上什么对剑道的热爱。
但他也不需要宽慰温行泽, 因为温行泽一向清醒,那些敷衍的宽慰对他毫无用处。穆星河想了一会,却是问道:“钟子津呢?也真奇怪, 你们平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今天居然没在一起。”
温行泽没有像穆星河一样蹲在地上,却好似不怕脏一样坐在穆星河旁边。穆星河大概能够感受到,像自己那样的不雅姿势, 他是不会做的, 但也不会俯视自己和自己话,因此即使地面不算干净,他也是干干脆脆坐下来了。
“我本想看我们的对手相互切磋的,不料被母亲碰上了,”温行泽笑了笑,语气似乎比平日还要温和一些, 还带着不清道不明的什么味道, “钟子津他现在大概在同人切磋。”
穆星河点点头,其实温行泽跟他是一类人, 他们哪怕对自己的实力有所预料,但在比试之前也从未掉以轻心, 能观察对手便多观察对手。穆星河因为对战安排的原因,时间略微宽松,明天再去看也不迟,但是温行泽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连番恶战,是以今日已是见缝插针地在旁人的比试中收集对手的情报了。
但钟子津和他们都不一样,他在兴致勃勃地比试,即使他修为起码低这里的所有人一档,他都能干劲十足地找人比试,也有人愿意和他比试。
穆星河笑着摇了摇头:“钟子津实在是了不起。”
穆星河学东西凭借的是悟性,但是钟子津有的却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被命运所垂青,也爱着他的天赋所依托的事物,得到的是比旁人更多的快乐。
温行泽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是十分的包容:“他一向是了不起的人。”
穆星河转头看过去,少年的容颜温润又俊秀,微笑起来的时候好似和风拂过。
钟子津是穆星河的朋友,穆星河只会因钟子津的天赋而高兴。但这并不是只需要他们是朋友就可以做到,一是因为穆星河有过太多的成功经验,那些经验给了他太多的自信,即便出现了一个能够全面压制他的人,都不可能动摇穆星河对自己的肯定;二是因为穆星河压根对剑道不感兴趣,钟子津的天赋再惊人,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但是温行泽不一样,他和钟子津一起长大,但是几乎所有长辈的目光都在钟子津身上,如今他是先行结魄,领先钟子津一头,然而以前呢?以前即使钟子津他们的胜负在五五之数,可谁知道温行泽背后费了多少心思?
穆星河以前因为有亲戚的关系,没事就跟着警察去查案,他见过许多人心险恶,知道恶意的种子生长是如何容易。但温行泽那句话来,是真心的欣赏,是真心的愉快,甚至有些宠溺,明澈得好像十五的月光,却没有半点阴影、半分怨恨。
穆星河思索了一会儿,终究是开口道:“之前钟子津,你恨他。我那时候回答,正常人都会恨的,你恨他也很正常……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不,”温行泽温和地反驳了他的话语,“我真的恨过他。”
穆星河转过头看着他。
距他们云浮一别已过了一年有余。穆星河长高了,样貌也有些变化,他的朋友同样如此。钟子津原本是锦衣玉食公子一般的精致模样,如今阳光同直率沉淀在他的脸上,叫他开始慢慢显出英气的轮廓来,不话的时候,就像冰冷的黑色利剑一样。温行泽比钟子津稍微年长一些,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好相貌,有着秀美的五官,因为温和有礼的脾性,所以显得稚嫩又温柔,但如今他慢慢褪去少年的样貌,依旧是如此的俊秀,却也有着叫人觉得特别舒服和安心的沉稳,像月色一样。
日光描画着这个年轻人的轮廓,他的眼睛是一池秋水,月光下的秋水。
他的口吻依然温和而平静,带着些许的追忆:“输给他的时候,恨过,被夺走关注的时候,恨过,努力了很久都没有胜过他的时候,恨过……真的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一度要成为心魔,但是那又能如何呢?他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能理解。况且……那根本不是他的错,心胸狭隘的人是我。”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来,竟然微微笑了。
穆星河看着他,慢慢道:“但是迁怒会让你舒服一点。”
“或许吧……”温行泽悠悠叹了一口气,“可我终究是个剑修,剑者剑心需得明澈,不可自欺。”
他知道钟子津很好,他和钟子津做朋友,他是钟子津最亲近的人,最依赖的人。于此同时他也被覆盖在钟子津的阴影之下,责备着心胸狭隘的自己。
穆星河拍了拍温行泽的肩膀,给他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当初我死活突破不了结魄期,就寻思你怎么就突破得那么简单呢,好像换个衣服似的。如今我才知道,你是下了了不起的决心。”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决定,我也犹豫了很久,”温行泽握了握手中的剑,“不过当初心情很平静,是发觉自己犹豫再久,最终选的还是一条路,那便没什么好后悔的。”
穆星河笑了笑。他也是经历过突破的人,虽然因由和温行泽不太一样,但是他能够理解那样的心境。
他想了想,发觉话题已然岔开,只好又拉回来:“钟子津当时吓坏了,都不知道干什么才好,后来你们怎么和好的?”
温行泽望着远处,眼睛里满盛了月光,柔软而绵长:“他追过来的时候,是个下雪天。”
那天有些冷。
温行泽离开云浮已有一段时间,他没有回汝柳秘境,因为已经过去十几天,恐怕已经什么都结束了。但温行泽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只是信步走在路上。
他本以为心如止水,无论钟子津待他如何,他都愿意慢慢等,等他明白或者等他忘记,不想乍然看到还是会觉得有些烦躁,以至于都没有同穆星河叙旧,早早离开云浮。
是不对的。
他想着想着,有冰凉的东西落入他的头顶和肩头。是雨,是雪。伴随雨雪而至的是遥远的脚步声,那声音其实十分轻微,只不过他听了许多许多年,因此可以瞬间分辨出来。
他停下脚步来等那个人。
钟子津脑袋上半湿不湿的,十分狼狈,他好像体力都要透支了,拿手撑着树干,但是笑得异常灿烂:“师兄,你果然在这边!”
温行泽没理他的笑容,只反问道:“果然?”
“如今你回返秘境已经来不及,你出门不久又要回到宗门估计你也不乐意,天气不好,不宜远行,因此我猜你会朝着沧剑阁而去。”
温行泽想了想,他自己其实没有思考过路径,却终究今日确实朝着沧剑阁去了,钟子津这个家伙别人他全无心机,其实并不傻。只是有时候脑子该灵醒点的时候却犯迷糊,实在是叫人恼火。
于是他只是看着钟子津问道:“不躲我了?”
那个一向明朗的少年在他这隐含着怒气的问话里眼里竟然闪过片刻惶然,温行泽心中一软,几乎要开口把场面圆回来,钟子津却是先开了口,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师兄我对不起你!你之前恨我便恨我罢,我都受着,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就是了,以后千万别讨厌我!”
温行泽看了钟子津一会,又有些恼火起来。他隐约感到症结所在——这个人话都没听完一个人胡思乱想半天,但他自己却觉得钟子津嫌弃他不如他面上所表现那样光风霁月,于是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清楚,相互就开始躲避起来。
温行泽叹了一口气:“……那如果我我想要你放弃练剑呢?”
钟子津吓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将他的十方寂灭剑抱在胸前,但是又缓缓放了回去,抬头看着温行泽,眼中的波澜褪去,呈现出坚如磐石的决心:“不行。我不会放弃剑道。但你若不喜欢我用剑,在你面前,我便不用。”
温行泽笑了,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拥住了他,但他也很快松开了。他看着钟子津的眼睛,想让钟子津知道他接下来的话都出于真心:“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慌。我的确恨过你,但我或许更讨厌的是我自己,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你一直按照原来的样子就好了,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疏离你,我不会是下一个夏胜衣。”
钟子津神情里有片刻的茫然,然而那点茫然很快被快乐所覆盖。
钟子津确实还不太懂为何恨过他的人会一直守护他,但那对于温行泽而言,一点也不重要。
穆星河听完,默默想了一会,忽然道:“我感觉虽然很多事情我不太懂,但你这个心情我想我能够理解一点,这应该明我果然是两个单位的钟子津。”
他转过头去,看着被自己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的温行泽,忽地灵光一闪,又起了点玩心,斜睨着他,问道:“你这种爱恨交加无底线包容……该不会是喜欢他吧?”
穆星河话完忽然觉得有些羞耻,正想他只是开玩笑的,却看到温行泽的脸慢慢红了,红到耳根上,红到在这样的光线里都像是要透明了。
他分明已经如此局促,却是点了点头,语气依然是和缓的,却也带着十分的认真。
“是。”
这回穆星河是彻底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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