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牵连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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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面不断震荡, 最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然而钟子津面色却越发凝重:“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有不得了的东西来了。”

    纵使穆星河的感觉没有钟子津敏锐, 此刻因为那种叫人无法呼吸的威压之力,他也能明白,来者的确不善。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状况。

    当他们感受到那一阵地动山摇和冲天妖气之后, 就已经决定离岛,然而当他们走到岸边,却发觉这个岛屿四周都被黑沉沉的雾气所笼罩, 雾气结成某种结界,但凡往外一步都会被弹回,而他们试图以术法破解的时候,术法却是悠悠地穿过了结界, 黑雾一如往常。

    他们是被困在了这荒岛上, 再想不出办法,他们就要不得不去面对那个带着无边威压的可怕之物了。

    穆星河感受着那股气息,这种威压之力,怎么都是在金丹或者以上,他和温行泽不过结魄期,钟子津和那名跟随温行泽而来的两仪宫弟子只有凝脉期, 跨了两三个境界, 如何对抗那样的强者?

    温行泽往前几步,抬起头来, 却见远处乱石如同灰鸦乱飞,面色煞白:“不好, 阵法被毁,此处已经再无依仗!”

    他们此刻已是退也不得避也不得,穆星河寻思片刻,面上的笑意终究是慢慢散去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篆,递交给已经面色发白的两仪宫弟子。

    “这是咫尺千里符,”他把符篆塞到少年手中,“我知道你们两仪宫势大,来的高手也不少,你身上也必然有传讯手段,我们尽量拖延时间,请你离去寻求两仪宫的支援。”

    “咫尺千里符即使两仪宫高阶弟子都不多——依照这个结界的模样,有这个符篆一定能离开的,为何还要交给我?”少年虽然因为压制而万分虚弱,此刻却是犹疑了片刻。

    “因为你本来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穆星河想也不想回道。

    若是先行离去,必然是这个两仪宫少年离去,首先因为他本身不应该陷入此事之中,其次是他的修为最低,即使遇到事情也无法作出什么反应,那不如叫他直接离去,借两仪宫之势营救他们。

    少年看出事态紧急,不再推辞,直接激发了符篆,身随金光,穆星河看着他的身影在符篆激发之后直接穿越了黑色障雾,瞬间离去再无阻碍,心中稍定。

    温行泽看了看岛中阵势,少年离去只让他眉间的阴云稍微散去一些,眉头依然紧锁:“星河,你这种符篆应当所剩无几了。”

    穆星河点点头:“就剩两张。”

    温行泽面色稍缓,好似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你们两个能离去也离去吧。”

    穆星河猛地自己抱住自己,一脸惊恐:“这符篆好难得的,我才不要一天浪费三张!”

    温行泽顿了顿,还想再劝,穆星河却是笑了,随后他拍了拍温行泽肩膀,道:“我把那道符篆给那孩子就是因为有自信我们能拖延时间,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我的能力还是比较有用的,不需要赶我走。”

    穆星河已经把空白的符纸捏在手上了,然而此刻钟子津却是往前一步,挡住了他,他方才一直没有话,如今他的利剑已经出鞘,护在穆星河和温行泽面前。

    “有人……来了。”

    穆星河悚然一惊,他一直叫清风诀环绕在这一带,对真气的感觉万分敏锐,却几乎没有半点感觉!

    伴随着钟子津的话语,一道人影从空气中缓缓透过来,那是个如同一个竹竿一样瘦弱的男人,披着一身黑袍,上半张脸被兜帽的阴影遮盖住,剩下的半张脸如同漆了白浆,是不正常的死白,他就出现在钟子津面前,微微低下头来,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如同一张白纸被从中间撕开:“感觉很好。”

    穆星河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失去了秩序一般狂跳,手上捏着符纸却做不出任何动作,他仿佛被定身在此处,无边的乌云压在他的脑海之中,什么法诀、什么系统,都完全无法运转。

    他身上每一处好像都被乌云所充斥,浓重的云层压下,他几乎无法呼吸,心脏都被挤压得毫无活动空间。而乌云摩擦之间,好似有阵阵雷霆闪过,叫他心惊肉跳,刺痛异常。

    穆星河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恐惧的滋味了。

    恐惧……甚至是绝望。这种感觉他品尝过,那是他面对曾经杀死这个肉身的人的时候,是沈岫的境界压制与杀意一起向他逼来的时候。在那个时刻,他第一次发现伴随自己披荆斩棘的聪明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终究是毫无作用。

    如今他已不是那个只会几个术法的初出茅庐道修,可竟然还是如同当年一样,什么都做不到!

    他动弹不得,身处压制之中,伴随恐惧而来的还有力不从心的愤怒,死亡近在眼前,他只能竭力冷静,寻觅一丝几乎不存在的翻盘的机会。

    那个瘦弱而阴霾的男人盯着钟子津,语气缓慢,带着诡异的僵硬:“正好差一味剑心。找到了。”

    穆星河察觉那话语之下的意思,头皮发麻,他想大声呼喊,却诡异地使不上一点力气,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那个男人很快把眼神移开了,他缓缓走向一边的穆星河,他分明体型干瘪,可走每一步都叫地面震荡,魔气疯狂涌动,向穆星河压来,震得他几乎要呕吐。

    那个人凑过来,面颊几乎与穆星河贴在一起,他气息冰凉,带着些许潮湿,如同某种地底生物,只见他鼻翼微动,在用力呼吸着。穆星河觉得自己的冷汗一滴顺着一滴落下来。

    “讨厌的味道,”那个人直立起来,遮挡住天光,望向黑雾之外,那张僵硬的脸竟然显现出一点清晰可见的厌恶模样,“更讨厌的味道快来了。”

    那一句话之后,那个人的行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但是与此同时,穆星河能感觉四周的黑雾在往内缩,他的心脏好像被挤压得停止了血液供应,四肢一片冰凉。

    ……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穆星河死都不愿意坐以待毙,哪怕自己的身体几乎都不受自己掌控,经脉也被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充斥着,真气凝滞,连呼吸都显得困难,他却偏生要压住那本能一般的恐惧。

    他感觉到有一脉真气,还在艰难地游动,正如他勉力支撑的精神。

    男人走到钟子津的面前,他的眼睛被阴影覆盖,看不清具体神情:“你,跟我走。你做祭品,否则,他们,等死。”

    “……死你个屁啊。”

    那一声喊得凶狠,声音却是万般的虚弱,在钟子津身后响起,穆星河出这句话几乎竭尽全力,他依然冷汗涔涔,动作也因为被压制而显得十分僵硬,他的手指夹着符纸正在燃烧着,幽蓝的火焰缠绕在他的手上,显出几分诡异的模样,青烟袅袅,几只奇形怪状的式神跟着烟雾一齐落下。

    粉色兜帽头生犄角踩着高高木屐的少女,鸟羽伞剑的女子,一身铠甲面目模糊的巨人,身负一身幽蓝鬼火的孩童,还有在云上的生着许多眼睛的怪物。——桃花妖、姑获鸟、兵俑、 座敷童子、赤舌。

    这样的阵容非他所愿,但他此刻也只能如此——他能动弹,已经是用了十分的意志力,再要按照自己的最佳阵容选择式神,他根本支撑不住!而危机毕竟,时间也不够他去思考、去更换御魂好好排兵布阵,只能便宜行事!

    兵俑抬起手来,就要释放他的嘲讽。

    他的身体如同岩石一般,立在穆星河身前,然而此时那个黑衣人只是微微举起手来,那不过片刻之间,兵俑顿时化作飞烟四散。

    穆星河呼吸一窒,刺痛从心底传来,而后他看着自己的桃花妖、姑获鸟、赤舌、座敷童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竟然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那是他的式神,伴随他度过无数难关的、战胜过许多难以战胜的对手的式神,可是此刻,竟然什么都做不了,消失于别人的手下。

    而他自己,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式神死亡给他的真气同样带来不的损耗,那人明明没有任何动作,穆星河却感觉喉咙被人扼住了,呼吸几乎停滞。

    然而他看见温行泽走了出来。

    穆星河可以破釜沉舟竭尽全力,顶着重重压力一试,温行泽也可以。

    甚至,温行泽比他更加艰难,更加辛苦,想要做的更多。

    他走得很慢。一身是汗,几乎要把衣服浸湿,面上也褪尽了一切血色,气息轻微而絮乱,好似随时就要断绝。他已经虚弱至此、吃力至此,竟然还是挺直了腰杆,像一株风中竹子一样,如何都不折。

    温行泽站在黑衣人面前,昂首望着,嘴唇都失却了颜色,语声却竭力平稳:“我也有剑心,不妨叫我前去。”

    “你……剑心有缺,”黑衣人竟然还沉吟了片刻,“但也恰好,熔炼之时,加点东西,更好。”

    钟子津在听闻“熔炼”这个词的时候,已经瞳孔紧缩,他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突破重重限制,伸手拽住面前的温行泽:“别去!我去!”

    人人都他受上天眷顾,即使必死绝境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但他的师兄,向来是个不幸运的人,什么事都不幸运。

    钟子津希望世上之人都喜爱他,希望他事事顺心,可是钟子津只会剑术,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看着他不开心又装开心,看着他步步困锁却从未停步,但起码——生与死的选择,他不应该叫师兄主动放弃!

    然而他看到温行泽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他们距离很近,可以清晰可见那些对抗力量带来的痛楚是如何潜伏在他皮肉之下,因此那个笑便显得尤为惨淡。但只有那双眼睛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温柔而沉静,像一面湖泊。

    “要好好的。”

    那是他最后的意识。

    穆星河怔怔地看着温行泽那干净利落的一道手刀落到钟子津的后颈上,而后钟子津直直落到他身上,穆星河本身就没有什么力量,如今一负载点重量,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无能为力地抬头望着,而温行泽那样的动作之后,气息也虚弱到几不可察。

    黑衣人再度咧开嘴来,显露出僵硬的笑意。他双手虚空中交握。

    穆星河看到温行泽在破碎。

    没有血液,但是却确确实实在他面前裂开,被切碎成一片一片。那一柄藏着很滑稽的黄金的宝剑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温行泽的眼睛里盛满血色,再也不是往昔的模样。

    那个身姿笔挺手持长剑的少年就这样化作齑粉,一寸寸粉碎,又一寸寸落在黑衣人的手中,消失在他的面前。

    穆星河双目大睁,他不想再看,却又无力动作。他感觉心头有血,伴随着那少年的消失而一阵阵爆裂开来,然而此时,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黑衣人将粉末收拢在自己的手上,凝成一点幽蓝光点,收入袖中。

    但黑衣人没有离去,仍然在注视着穆星河。

    阴影覆盖着他的眼睛。

    “我不该醒,伤还未好。你接近不该接近的人,牵连因果,”黑衣人慢慢地,语气没有带半点情绪,只是对穆星河阐述一个事实,“我也醒了,你也去死。”

    随后黑衣人转过身去,不再理会穆星河,他面前展开一道黑色雾气构成的门,而他走了进去,黑雾跟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

    那些可怖的威压慢慢散去,然而岛屿外围的黑雾也一步步逼来,带着同样叫人窒息的气息。

    岛屿寸草不生,更没有鸟兽,只剩风声宛若哭声,鸣响在乱石之间。

    力量慢慢伴随着威压远去而重新回到穆星河的身体之中,可是他的身体依然一片冰凉,好像有一把火把他的心烧成了灰。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雾临近,缓缓闭上了从刚才开始就未曾眨过的眼睛,涩然的疼痛传递过来,他吐了一口气,掏出仅剩的两张咫尺千里符,一张放在自己的手中,一张放在钟子津的手中,传递真气过去,一同激发术法,离开这个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愿意回首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离去之后不久,有人踏上了这座岛屿,黑雾蒸腾而上,形成了一朵朵浓云,落下一点点黑色的雨滴。

    那些乱石四处纷飞,被割裂、被碾碎,最终化为一地碎石。

    那个人持剑指着地面,声音冰冷,带着无限的杀意:“人何在?”

    回应他的是一串僵硬而遥远的笑声:“因果缠身,祸害世人。都没了。这是你的命运。”

    花想容遥遥看着那座岛屿风云变幻,面上却失去了往日的笑容。那是在她面前都少见的哀伤与凝重。

    “完了……出大事了。不止是今天……”

    穆星河这道咫尺千里符竟然没有将他和钟子津传送到茫茫大海上,而是停驻在某一处的岸边。钟子津仍未醒来,穆星河依靠在树旁,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海与天。

    他觉得心脏被谁紧紧握着,几乎透不过气来。脑海里却有很多声音,很杂乱。有嘲笑他的,有唾骂他的,还有他离开前对钟子津那些自信满满的话语与温行泽往日的笑语,几乎将他逼到悬崖边上。

    那些声音要将他的脑子炸开了,可是他自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想要那些昏黑的海潮将自己吞噬。

    很久之后,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依然是发如鸦羽袖如白雪,可他此刻心头却生不起半点原先见到他的喜意来。

    沈岫望着他,他也无暇再读取那些清淡神色之中的情绪了。

    “不怪你。”

    他听到沈岫轻轻。

    穆星河第一次觉得话是如此艰难,好像喉间悬了万斤重负,他的声音也意外的很苦涩:“……那个人,因为我太接近你了。”

    沈岫几乎要在他面前蹲下来触碰他,那话语却好像一道高墙竖起在他们之间,把他的动作生生截住,叫他无法继续行动。穆星河双手环抱膝盖,那是十分自我防备的姿态。

    沈岫依然在看着他,眸中那点流光好像被什么东西反复切碎了一般,但是他也只是看着他。

    最后沈岫才移开目光,声音有冰玉交击一般的质感,又多了些冰雪将融的不稳定,好似随时要碎裂,化作流水:“事实如此。你我之事向来不相关,牵连一起徒惹祸端。”

    “我会离你远一点。”穆星河低声。他不再看沈岫,而是将脑袋埋入膝盖之中,只有絮乱的呼吸才能显现出他如今的情绪来。

    “好。”沈岫应得很轻。他向来如此,本就如此。穆星河给他提过许多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他回应大多也如今日。

    少年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少年声音清朗,此刻却带着十分的苦涩与艰涩:“我还会找你的。你要等我,再等我一会。等我变强。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