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破阵
烈日高悬, 风吹麦浪, 触目一片金黄。
“风景还可以, ”穆星河望了一眼,又道,“大佬此来必有要事, 是发生了什么吗?”
到达幻境之后沈岫已是松开了手,他对周遭环境似乎不大感兴趣,看着麦浪中钻出的巨兽, 道:“暂且制住它,我有话同你。”
穆星河欣然应声,找出两只式神,叫它们无限同巨兽僵持, 而后盘腿坐在田埂上, 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沈岫。
沈岫站在一个稻草人旁,同他的形象实在不大符合,因此穆星河看得心情十分愉悦。然而沈岫下一句话却叫他立时坐直了。
“‘天道’并非是它的名字,而是我最初之时觉得它如同命运在推动着一切与我相关之人,且我曾得到的好气运最终如同因果报偿一般回馈我以厄运,天行有常, 万物循道而行, 因此我叫它作天道,”沈岫顿了一顿, “在认识你之后,我想过你究竟是不是和我一样, 最终的结论是虽然目的相似,但大多不尽然相同。或许你非同道者,又或许另有真相。”
穆星河怔了怔,他不久之前还在猜想沈岫会什么,但是那么多的可能里,他从未想过沈岫会直接告诉他这样的事情。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沈岫此举背后所包含的信息和骤然提起的用意,迅速应道:“我叫它‘系统’,它鲜少对我身边之人身边之事插手,而是直接对我发号施令,也直接给予我奖励,我很难看出它的具体目的,除了……针对你。”
“原来如此,”沈岫只应了一声,好像毫不在意,又道,“假若是同一个势力,那么我便是它的失败品,自然要除之后快。”
他“除之后快”的时候唇角微微勾起来,是有些嘲讽的弧度:“从来不缺人想要我消失,多一个不算多。”
穆星河手指微微敲击着地面,是在思索的动作。沈岫向来是比他想象中要多懂一些的,或许早在那个斩仙阵后他就察觉到了什么,他听沈岫完,眸光明了又灭,正想些什么,沈岫却望向了天的尽头,眉心微紧:“……有人来了,此处不可长留。”
穆星河只好吞下自己未曾出口的话语,立时跳起来,去应付面前的妖物。
他心有不甘,又脱口问道:“你突然跟我提这件事,是提示还是答案?”
“是提示,”沈岫顿了顿,“也是答案。”
当他术法凝聚在手心之时,又听闻了沈岫的声音。
“佛塔第一重,律在黄钟,佛塔第二重,律在太簇,佛塔第三重,律在夷则,……”当穆星河的术法重击在巨兽身上的时候,沈岫到了最后一句,“……佛塔第八重,律在无射。”
穆星河凝神望着巨兽,手中动作未停,脑中却是迅速转过无数思绪。
原来那声音的并非只是提示他上楼的顺序,它的整首曲子同样是提示。穆星河的音乐素养着实一般,能听得明白五声音阶已经算可以了,至于整个曲子宫音何在,定律为何,恕他实在听不出来。
穆星河虽然听不明白,却也能记起这些音律的潜在之意。——古之十二律,是以三分损益法求得的一种定音方法,正如五音与五行有所对应,十二律也与许多其它事物有所关联。
十二月令、十二辰、十二星次、列国与州域……那么多的相关事物,这一次,它要指向的是哪个?
穆星河思虑良久,巨兽已经被他揍得奄奄一息,但他依然无从得到线索来叫自己确定。
但沈岫平时不喜多言,此刻都出言提示了,定是到了外边也几乎无甚时间!
它必然是指向某种方向,可假若是星次的话它是记录木星之位的、量度星辰运行位置的标志,并非能够承担指示作用,至于列国与州域,假若此处没有这样的传,就没有那样的地理位置……
随着穆星河的一道龙卷之风,巨兽被掀翻于地,再无声息。
他有些不甘地等待着幻境消散,却看到消散中的幻境夕阳垂落,投下几缕残影。
原来是它!
幻境彻底消散之时,穆星河看见晏确蹲在地上,往台阶和墙壁贴满符篆,见他们出来,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而后道:“你们总算出来了——下边有人上来了,他们既然能破解上来的谜语,到达这里肯定不需要太长时间!”
穆星河点头:“我懂。”
晏确歪着头看了看他,忽地好似放松了些,道:“看来你们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是这样没错,”穆星河眉宇之中有着飞扬的神采,“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那个中间的宝匣,本不是应该是你去拿的吗,这一次我得先拿着,之后再给你。”
晏确也跟着笑了:“您请。”
穆星河看了他一眼:“你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啊!假如我拿了就跑怎么办?”
“同伴的话起码要互相交付信任,如若出了问题也只怪我识人不清,自认倒霉,”晏确咧嘴一笑,“快些吧,待会再生变故,我这点符篆术法怕是防不住。”
“不会有意外的,你相信我。”穆星河伸了个懒腰,挽起袖子,是要大干一场的姿态。
他双指并拢,祭出法宝,法宝宛若满月,有莹然之光,些许明黄簇拥在旁,是为系统赐予他的法宝,桂魄冰轮。
而后穆星河手结法印,口诵法诀,真气流动之中,细微的光点如萤火,闪耀在他身侧,降落于地,将地面都变成夜空的颜色,而萤火一般的星光凝聚成八卦图形与篆体文字,以穆星河为中心展开,他身后的桂魄冰轮投落清晰的投影,落在篆体的“子”字上。
“黄钟为始,正如子时为一日的开始。”穆星河的声音落在空空荡荡的殿上。
少年站在微凉的光线中,轮廓未完全长成,已经有些属于青年人的锐利。他的睫毛投落微弱的光影,却显得分外柔软。
“第二律为太簇,时辰在寅。”
穆星河身后的桂魄冰轮微微移动,投影落在“寅”字上。
穆星河踏着自己的影子前行,而桂魄冰轮不断调整着位置,影子由长到短,最后收拢在他的脚下。
“十二律不过是某种概括,却勾连了星相、时辰、疆域、日月、天地之气,但它的核心始终在于人,是人去寻找并建立他们的关联,恰如这个法阵,上被碧落,下承厚土,应的是天地之理,感的是万象之气,它所使用的标尺却是‘人’本身。”
当时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看到夕阳投落阴影的时候,他想到了日晷。十二律对应十二时辰,日晷利用太阳的影子投落的位置计时,穆星河却想以自己作为晷针,不断变换投影方向,以音律的指示走向匣子所在。
他看着脚下闪耀的星辰,轻轻道:“人作为标尺,而标尺的位置长短,则是天时的感应,是灵气的回馈,是‘理’之所在。”
在他想到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心中是有所疑虑的——他可以由自己与时辰方位的关系测定行进的角度,却无法全然断定自己需要前往的距离。可当他将玄微星图展开、桂魄冰轮升起的时候,便发觉他的一切疑虑都是多疑的,那些位置与距离映照在他心中,凭依的不是他的测定,是他漫长日子里与真气相伴所形成的直觉,联系那冥冥中的、由古老的术法、与天地同在的星辰之中映照的规律,为他指向唯一的答案。
这便是……斩月碎星诀!
当穆星河变换第五次方向之时,楼下的声音越发临近。
晏确已经看见了人影。僧侣们与他们不一样,为首者手持宝塔一般的法宝,宝塔散发着威严金光,每行一步就掀起巨大的波荡,台阶上的力量同经久的灰尘一道被震荡开来,四面消散。
这些人有宝器在手,比他们要快得多!
晏确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却也不敢大声惊动破阵中的穆星河,只能低声提醒道:“有人来了,快些!”
穆星河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是闭上了眼睛。他原本应该因不可视物而步伐难以控制,可他每一步甚至比往常更为准确,更为果断。
而那位高手仍旧倚靠在墙边,好似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他察觉到目光,却依然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声音却还是一贯的清冷:“——如今便交给你了。”
晏确心知如今只有自己能站出来,他抽出挂在背后的拂尘,一手结出法印,清光一闪,羽毛四处飘飞,静静地等待着来客。
——或者是来敌。
来敌已至。
他们已经在阶梯之下,为首者宝塔在手,跟随者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瞧见他们还敢站在那儿,立刻怒骂出声,祭出法宝,意欲攻击。有性急之人已经跟随为首者踏上台阶,想要给闯入者一个教训。
然而当法宝将幻境之力除去,人们以为可以畅通无阻的时候,却是纷纷脚下一滑,连连翻滚下来。
晏确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狼狈跌倒的模样,纵使情势如此急迫,他还是不由笑出声来。
为首者稳住步伐,怒道:“龌龊把戏!”
“有用就行了嘛。”晏确还是笑着的。
他这术法一点都不高明,但是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以前师父骂他,是鸡鸣狗盗之流才会把心思用在这样的邪门歪道上,可他觉得很有趣,比那些道门正宗更叫他开心。
而且有用啊。
众人被了个措手不及,终于定下脚步来,晏确依稀能听到身后穆星河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一道带着黄褐之色的大手印,含着千钧之力,从阶梯之下,穿越重重障碍,向他袭来!
晏确一步往后,拂尘微扫,拂尘的轨迹化出黑白的痕迹,呈现出黑白阴阳鱼的模样。那阴阳鱼宛若雨雾凝成,轻柔无比,但竟将金刚大手印生生挡下!
僧人见此术法,忽然面色一变:“太玄观传人!”
晏确的拂尘垂下来,望向一步步踏上来的人们。
他是太玄观传人,师门曾名动一时,终究渐渐凋零,最后剩下最不成器的他而已。他不爱师门术法,也一直不能明白师兄们的宗门传承的责任,怎么看殒灭的人都该是他,可他偏偏活着。他一直没有尝试过将什么护在身后,因为从没有人需要将背脊交给他。
但是如今,他想,他可以试试。
——只是试试而已,他才不会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