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从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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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穆星河启动了时空道标去往别的世界, 他感觉当初海底下那点力量波动是他与沈岫分别之后, 距离沈岫最近的一次, 事实上好像也是如此。

    沈岫并没有按照时空道标的顺序去收回力量,而是依靠自己的判断而去往了别的时空。至少穆星河独自去往的那个世界并没有任何关于沈岫这样的人的传言,穆星河也便慢慢安定下来, 依照自己的计划寻找并杀死那些神兽。

    他事实上并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危险,但心中始终有一点不安在浮动,有时候就算是修炼都冒出头来, 叫他蓦然一惊。

    穆星河想要克制这种感情,反而他越是在意越是不断苏生。

    或许这是对自己所持有的力量的不确定感,他尝试过许多办法,都无从破解, 最后只能想——若是能早日突破金丹, 那便好了。

    可是金丹哪有那么容易结成?那些时日以来,穆星河一直寻机作战,可是无论是单纯使用术法战斗还是只使用阴阳师、或者两者结合起来,他都没有找到一点突破的关窍。

    穆星河很少遇到这样的关隘,他内心深处却离奇地觉得并不意外,好似什么惩罚理所当然降临了一样。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 他来到第二个世界之后收到了一封信。

    他落地没几日, 就有纸鹤飞到他的手心,他敏锐地察觉到驱动纸鹤的力量正是一股他十分熟悉的真气——带着云浮气息的术法, 夹带着几分魔宗意味,清寒而不幽冷, 正是沈岫。

    可纸鹤信笺中却没有写任何一个字,只有一颗赤红的豆藏在里面,殷红似血,恰如那人眼下那一点泪痣。

    一颗红豆。

    红豆,又名相思子。

    穆星河思来想去,以术法捏了棵穿心莲,他自以为自己睿智且冷静,却在做出那又名一见喜的植物后恍然想起沈岫未定还在这个世界。

    他不甘心,稍微研究了一下那个追寻真气的术法,附在自己的传信纸鹤上,果真,不到片刻便无功而返。

    那天穆星河寐的时候意外入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在云浮,沈岫拉着他走。那手心怎么都捂不暖,但那些薄茧却也好像贴在他手心里,磨得他心痒痒的。云浮树很多,冬天的时候雪覆满枯枝,他们走着走着,雪融成了雨,树木冒出新芽,绿意一点点占满树梢,色泽由浅入深,便有细细的花苞生出来,当树叶碧绿得几乎要滴出来的时候,花开了,云浮山上满是花香,就连沈岫的气息都变得柔和。花开了又落,结成了许多的果子,之后黄叶满山,落叶里沈岫与他一起坐在枝头。

    远方有钟声响起,白色的飞鸟落到沈岫的手指上。

    他好像在不停地话,但无论如何都记不起了什么。

    万言未曾足。

    穆星河醒来的时候又放了一只纸鹤。

    用了和沈岫一样的术法,等待沈岫哪一日到来他看到。

    第三个世界的纸鹤依然没有找到主人,穆星河此刻也不想风雅了,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纸,全是大白话。

    到了第四个世界,穆星河却是先收到了信。信里边只有一截柳枝。

    哪怕只是一截柳枝,穆星河都十分开心,写了三页纸。随后穆星河又把那三页纸扔掉了。想来想去,写了一行“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酸得可怕,正要后悔,纸鹤已经是飞走了,而且似乎寻觅到了那股真气的主人,便没有回头的算。

    穆星河在忐忑中等来了回信,沈岫的信写得简洁,瘦劲清峻的字迹,满纸只有三个字,“与君同”,夹带着一枝雪莲。

    穆星河想了想那应当是雪山之物,自己又身在某个势力中借势寻找神兽之物,隔着十万八千里,只好老老实实继续写信。

    写自己经历的几个世界,写自己见过的人和事,写路过的风景。写其实若是你在那更好。

    他写了许多,终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个世界的通讯太不发达了,他一定要研究一个十万里传音,百万里传信的技术。

    穆星河把信寄出之后,每天都往雪山的方向去看,还放出真气去试探,以至于他的同伴以为这个人又在修炼什么奇怪的功法。

    穆星河翘首以待,自觉脖子都因此变长不止一点。

    好几日后他收到了沈岫的回信。纸鹤落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感觉这些日子的殷殷期待、忐忑不安都转化成了加倍的愉快,在他心头反复爆炸。

    沈岫的回信难得长了一些,然而其中大半篇幅都是向他介绍金丹之后能隔着千里传音传讯的原理,穆星河读得津津有味,半晌之后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大佬这个人实在没情调!

    没情调的大佬最后还没情调地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多半已经离去,至于穆星河的术法发明,他静候佳音。

    穆星河又开始陷入了忧郁之中。

    但与忧郁相衡的是他的期待——期待离开这个世界,再次相会。

    没有再次相会,再得到他只言片语很好。

    他第一次发现人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既欢喜又不安,心中变成了一片草原,每日都有一群野鹿放肆奔跑。

    短则数日,长则十年,他独自去过了许多世界,路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他们的爱恨、求索、执念、挣扎,看着他们的成长和终结,他本以为心中会多少有些人在他乡的寂寞,可心中究竟是有一丝期盼在,叫他心中始终有一缕清泉,即便在干涸的大地上也能抽枝长叶,等待着开出花来。

    大概是受到了沈岫的影响,他心中对于久而不得突破的焦虑稍安,只是走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他的修为终究没有进展。

    但无论是何等借口,他总有一日要回到灵犀界,面对系统的那个任务的。

    他知道不会事事如自己所愿,但唯独这件事,他想如愿一次。

    下一个世界他终究是先收到了沈岫的信件。

    沈岫同他他去看到的风致,高楼观天,崖上看海,那一夜满城放灯,满城都是笑语欢声,他却恍然回想起临川之时,他在灯火明灭之处向他走来的模样。

    那一封信里还夹带着一味当归。应当是见过了穆星河之前的信件。这封信被穆星河收藏了起来,时不时翻看着——以至于穆星河还利用那个时间的法器去研究出了个信件保鲜技术。

    当归当归,沈岫从不谎。

    穆星河集齐了要收集的东西,启动时空道标,便回到了顾婆婆的仰弘界。

    他原以为他的落点会在顾婆婆的洞府,不想却是在一处湖边。

    归来仰弘界之时却是春日,空气带着湿润和草木清香。穆星河却发觉在那柳树下有个人倚着树,看着他。

    眼中波光粼粼,映着春水落花。

    “你怎么在这?”穆星河心头放起了烟花,冲口而出却是这样的问题。

    那人便微微一笑:“自然是等你。”

    穆星河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到了他面前却又忐忑地停下了步子,挠了挠头:“我以为你很赶时间。”

    沈岫轻描淡写道:“我已是回了灵犀界一次。”

    穆星河心念微转,却抓住了一个诡异的思路,面上便藏不住笑意,问道:“那你是特意来等我的?”

    沈岫动作顿了一顿,而后转过头去,道:“我只是怕你找不着去见顾婆婆的路。”

    穆星河便笑得更加开心,跟了上去,一连声对啊对啊他一定会迷路的。

    仰弘界依旧是人来人往,万般繁华。

    穆星河的脚步并不算轻快,他知道这段旅程结束了,他漫长的相思也等到了尽头,然而……这或许并不算他想要的尽头。

    他有多么想见到沈岫,就有多么想这段旅程走不到尽头。

    穆星河运起术法,想要迅速去往顾婆婆之处,却发觉前边竟然有术法的屏障。沈岫却是毫不意外,道:“九变真魔遗府不久前现世,几名大能在前边争夺,还有他们背后的势力也涉入其中,那一个区域都被布上屏障,以免不知情之人被伤及。”

    穆星河眼睛立时就亮起来了:“哇,我要去被伤及!”

    “……”沈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才慢吞吞道,“您请便。”

    穆星河被这个“您”吓得浑身一冷,赶紧四处看天,若无其事道:“啊,那我们是不是要绕路?”

    “不必,”沈岫微微垂下眼来,淡淡道,“再等一日便可,他们一日过后,就算不能分出胜负也会换个地方争夺——那里闭关的前辈不少,被吵醒了的结果只会更混乱罢了。”

    穆星河似懂非懂,总之还是听了沈岫的话,问沈岫有什么安排。

    沈岫朝他微微一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岫竟然在此界还有个洞府。

    穆星河对大佬的趣味有了新的认识,早在很久以前,在某个世界他就见过大佬流下来的庭院,没想到这个沈岫也不太可能会停留的地界,沈岫居然还置办了一个洞府。

    穆星河望着那生长得过于茂盛的植物,陷入了沉思:“大佬你很喜欢买房?”

    洞府的地价他是能出得起的,但是沈岫这样去一个地方挖一个洞的习惯,他还得努力坑蒙拐骗一下才能供养起沈岫的这个爱好。

    沈岫当然不知道穆星河已经想到赚钱养家这样的深奥问题,他甚至还忽略掉穆星河的问话,径直往庭院中走去,道:“想听什么?”

    穆星河张口就要话想听甜言蜜语,一瞧状况有点不对,沈岫是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净了手,焚了香,抱着一把古琴出来,只好止住了他骚动的心,看起了琴来。

    那琴看上去颇为古拙,是有一定年岁了,但因为养护得不错,并不因为年岁而有所减损。

    纵然是穆星河这样的外行人,也不由叹一句:“好琴。”

    沈岫微微垂眸,道:“当年我为游少北取得红叶流光,他后来以此‘甘棠明月’赠我,后来我离开云浮派,居无定所,便带着它留在此处。”

    穆星河很快就记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那是一个有名的剑客,当年钟子津和温行泽都为见他而来到云浮左近,然而便是这个剑客——也是沈岫当年的朋友,设下陷阱,意图把沈岫击杀在临川灯会之中。

    穆星河叹了一口气:“可他后来想杀你。”

    沈岫微微扬起眉来:“可我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杀的?不过自不量力而已。”

    “……重点不是这个!”

    沈岫看着穆星河的模样,低低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眼神微微移开,像是看往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些事对我而言不过是事,”沈岫轻轻地,“其实那之前我早有预感,不过心想我总该看看,没有人合该待我好,也不会有人永远如同往日,只是我们曾经是好友,有策马同行、把酒言欢的往日,那凭借着这些回忆,刀山也好,火海也罢,于我都不算什么。”

    穆星河目光微动。

    其实那一夜过后,沈岫与游少北的情谊就到了尽头,沈岫没有在意背叛与伤害,但他同时也不会原谅。

    那一夜沈岫失去了一个朋友,然而那一夜穆星河也在冲动之下走向了他,他当时凭借的是一股无畏的气势,实际上心里却是不抱什么期待——沈岫被朋友暗算,穆星河也差点暗算了他,沈岫不接受自己这样一个可疑的人,是多么正常。

    穆星河未曾想下去,他罕见地有些沉默。沈岫却又是开了口,道:“世上自然有待我好的人、或者待我好过的人,我凭借着这样的回忆而前行,咀嚼过去的回忆,也创造着新的回忆,自然也就够了。”

    穆星河的眼睛像风过后的池水一般波澜不定,就好像他不能平静的心潮。他注视着沈岫,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会是你的回忆吗?”

    “什么话,”沈岫眼中浮出一点很淡的笑,那一双眼本就洌滟,如今好像撒上了日照微光,“你是我的未来。”

    他深深地看着穆星河,好像要把他的身影刻到心里。

    那几个字好像鼓点,落在穆星河的心房,穆星河几乎是本能一般扑过去,拉住沈岫,凝视着他,急切道:“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带着不确信的惊喜:“……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我吗?”

    结果沈岫的微笑就化成了无奈,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明白。”

    “怎么不需要!人生需要仪式感!!”穆星河便嚷嚷了起来——哪怕他很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含蓄还是不解风情!”

    瞧见沈岫又要不想理他,穆星河赶紧弥补道:“那按照一般恋爱的步骤,告白成功之后套路是不是上个床?”

    “……上床是什么?”沈岫的脸已经有点黑了。

    “□□!□□!行房!云雨!人生的大圆满!”

    结果沈岫是立马甩开他的手,大步踏入其中一个房子,穆星河想要跟上去,却发现门“啪”地一下被锁上……甚至还很有心地、很果断地附带上了术法禁制。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岫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作者有话要:

    谢谢沈廿九的地雷~

    其实写他们的感情就是很想写这一章。本身他们也是很慢的爱情,纯粹的吸引,心翼翼的接近,因为很多莫名其妙的细节而积累的好感,慢慢变质的爱意,因为一点微妙的神色变化心跳加速,忐忑和试探……就算相思也不能直接宣之于口——不能见面,也没有电话,等待让焦灼加倍,但见到的时候的惊喜和甜蜜也是加倍的,他们用漫长的时间去酝酿这段感情,慢,也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