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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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世卿和柳氏成亲时不过十五岁,正是情窦渐开的年纪,按理夫妻正该胶似漆。可他二人,却一个赛一个地稳重,相敬如宾得果真有种待“宾”的感觉,太过客气和生分。

    沈氏品着,觉得许是儿子不中意儿媳吧!

    可若是不中意,为何亲时他不曾提及呢?

    后来赵世卿随父出征,一年到头在府上也留不了几日,即使柳氏有孕生产,他都未曾赶回来。

    思君不归,柳氏整日郁郁,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因病离世了。

    而她离世那日,赵世卿刚好从西南回来,夫妻共处一室,谁也不知道他们了什么,总之还没挨到晚上柳氏便去了。

    由此,府上不免传了些荒唐的流言,道柳氏的死许同世子爷有关。

    沈氏当然不相信儿子会害柳氏。都思伤脾喜伤心,柳氏本就病入膏肓,日日思君,乍然瞧见赵世卿回来,欢喜过度,损伤心气而去,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不过她这么想,赵子颛未必了。

    别看他年幼丧母,这侯府人多嘴杂,曾经的事他不能一点不知晓。

    母亲因思父亲而去,可父亲此刻却对另一个女人好,这对哪个孩子都难以接受吧!

    何况这么些年,赵世卿一直在外征战,完全错过了赵子颛的成长。每每回府,二人极少有父子间的温情,更多的是他对赵子颛的训.诫。

    娇惯出逆子,沈氏能够理儿子的心情,可他也不该忽略子颛在感情上的缺失。

    所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个严厉一个叛逆,父子俩的仇就这么做下了。

    沈氏几次调和不成,她如今所盼的也就是孙儿快快长大,大了就好了,大了就能理解父亲了……

    用过早饭,趁着下人上茶水时,沈氏对赵世卿道:“沅姐儿昨晚来信了。”

    沅姐儿便是赵世卿的嫁到大兴延安伯家的妹妹赵惜沅。

    “你大婚她本是要来的,可你外甥病了,这就耽搁了。她是过几日待孩子好些,再过来给你道喜,我也算便看看我外孙。”

    赵世卿点头。“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沈氏笑笑,眸光一转瞥到了容画,忽而想起什么,又道“你妹妹又有孕了。”

    赵世卿微怔,随即笑道:“她不是一直不满意,想要个女儿吗,许这回如愿了。”

    他还有心思笑别人。“你啊,也想想你自己吧!侯府子嗣单薄,子颛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眼下你也成亲了,该想想了吧。”

    就算养只金丝雀,那也得传宗接代啊!

    赵世卿淡笑:“母亲,您这是不是急了些,我们才成亲两日而已。”

    沈氏看着全程淡漠,事不关己的容画,无奈长出了口气。

    “我不管你几日,总之你要自己心里有数!”

    罢,她放下茶,起身要去佛堂礼佛了。

    临走前沈氏看了眼孙子,又把儿子唤住。他难得回来,就算新婚也不能只顾媳妇不顾儿子啊,于是留他在东院考一考子颛的课业。

    赵世卿应下,不过他要先送容画回去。

    沈氏凝眉地睨了儿媳一眼。

    容画瞧见,淡淡道:“不必了,有青溪她们陪着,我自己回去便好。”

    她对着沈氏和赵世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回渊渟院的路上,经过侯府的花园,想到赵世卿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容画便带着青溪和一个名唤九栀的丫鬟进去转转。

    昌平侯府很大,除了侯府后面的园林,每个院与院之间都会有这样的花园。

    虽到了秋季,可应时的繁花盛开,依旧是花影浮动,芬芳袭人。

    不过容画没心思赏玩,她留在这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她想静静,想沉淀一下这两日的情绪……

    容画坐在六角亭里沉思,而亭外的丫鬟九栀则在望着她。

    赵世卿平日里伺候的人不多,加之他常年不在府上,渊渟院不免冷清了些。为迎娶新妇,这才添了不少新人,九栀便是其中一个。她入府有几日了,然自见过容画后,便被这位新主子吸引住——

    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白润如珠,光洁似玉,美得不沾染风尘似的,又娇媚暗藏。人好看便也罢了,偏声音也甜,细柔得比那唱曲的还动听!

    想到这九栀的脸隐隐发烫,她突然忆起昨个起夜经过正房后窗时,隐隐传来呜咽抽搭声……

    连被宠时声音都那么招人疼,不怪她整日冷若冰霜的,昌平侯对她还这么上心!

    “想什么呢!”青溪推了一把出神的九栀,蹙眉道,“夫人要摘些玉簪花,别在这愣着了!”

    九栀“啊”了一声,看着已经走进花丛里的夫人,赶紧跟了上去。

    玉簪娇莹高雅,冰姿玉魄,和世子夫人脱俗的气质极相称。九栀一边采着花一边跟在青溪身后偷偷问道:“青溪姐,世子夫人一直都是这般冷淡淡的吗?”

    青溪看了眼容画,轻叹道:“不是,往昔的夫人可是爱笑呢。”

    “那她眼下这样,是因为二少爷?”关于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事,九栀入府后左一耳右一耳地听了几句,颇是好奇这位没见过面的二少爷。

    本是想闲聊,可这话一出口,青溪脸色当即就变了,喝了声:“不该问别问!”扭头奔容画去了。

    九栀撇了撇嘴。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问问还不成!

    容画拈了不少玉簪花,专挑刚刚盛开且沾了露的。青溪看着有点忧心,别人不知她晓得,夫人喜欢玉簪花只因一个人,便是二少爷。

    她试探问:“姐,您摘这花做什么?”

    容画没吱声。

    青溪蹙眉,忧虑更深。自经了世子爷这事,夫人变得沉默寡言,连对她这个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也没那么多话了……

    为了摘得更多,容画朝花丛里越走越深,就在她伸手去够远处那几只盛开的花时,身后突然有人唤了声:

    “表妹。”

    容画惊住,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重心不稳,陡地摔倒在地。

    “表妹!”“姐!”

    赵世骞和青溪同时喊出声来,朝着花丛里奔去。

    青溪哪比得男子脚快。赵世骞两步冲到了容画面前,伸手便要去扶,却闻容画一声厉喝——

    “别过来!”

    她大呼,还没站起身子朝后躲了躲,绯红的裙衫浸了露水也沾了泥。

    赵世骞僵住,看着她被跑来的青溪搀了起来,才缓缓直了身子。

    不过两月而已,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赵世骞胸中万千情愫翻涌。

    他望着她,眸中潮汐几起几落,终了问了声:“你没事吧?”

    容画垂眸,不曾看他一眼,漠然道:“谢二少爷关心,我没事。”接着又补了句,“你可否退出花丛?”

    赵世骞愣了一下,默默退回了游廊里,容画这才在青溪的搀扶下也走了出来,可她却直奔六角亭。

    瞧着她逃似的背影,赵世骞心猛地一紧,胸口窒得发疼。

    他想起了俩人时候的事……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她才五岁,母亲和姨母聊天便让他带着她去花园里玩。

    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八岁,他不大喜欢这个陌生且喏喏的姑娘,总是想办法甩掉她。可听着她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唤着“表哥,等等我。”他心软了,快走几步,又慢下来,待她要跟上了,他再紧几步……

    现在想想,其实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她甩下,他一直在等她。

    可等了这么多年,等到的却是她的背影……

    这还是曾经那个与他情投意合,跟在自己身后的表妹吗?

    赵世骞不甘心,追了上去。

    “表妹!”他又唤了声。眼看就要追上了,青溪拦在了他面前,殷切劝道:“二少爷,这不妥,你别为难世子夫人了……”

    青溪把“世子夫人”咬得极重,赵世骞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脚,望着侧影的容画问道:“你可还好?”

    “好。”容画应声,连个迟疑都没有。

    赵世骞太了解她了,她怎么可能好。“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应该同母亲坚持……”

    “二少爷严重了。”容画断了他的话,“当初错的是我自己,与您无关。”

    什么叫与他无关?赵世骞俊逸的脸瞬时凝了起来。“表妹,你在怨我?”

    容画冷笑,她转过身来面对他,神色皎洁得不见一丝波澜。

    “二少爷,我过了我现在很好,我谁都不怨。”她冷静道,鼻间淡淡哼了声。“毕竟不经历这些,有些人有些事我怕是一辈子都看不清。”

    这话一点不假,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在母亲眼中不过是换取容家富贵的筹码,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

    她不但不怨,她还得感谢他,若不是他面对未婚妻另嫁却不肯站出来反对一句,若不是他送来的那封退婚书,她还真定不下心来做这个世子夫人。

    “算了,事到如今,过去的都过去了,各自珍重吧。”

    容画唤了声青溪和九栀,转身往回返了。

    经过赵世骞时,九栀顿脚偷偷瞄了一眼,她终于瞧见传中的二少爷了。

    他未及弱冠,头顶系着根水蓝色发带,加上一身霜白直缀衬得他整个人清逸雅致,俊容如玉,像极了山中君兰,澹澹月华。

    九栀不由得愣住,直到赵世骞所有察觉,也垂眸看她一眼。

    可目光却停留在了她手里的玉簪花上——

    “真的过去了吗?”赵世骞平静的声音略显凉苦,“若过去了你为何还摘这花?”

    他伸手去拣九栀手里的花,捏在指间。

    “这是我们的定情之花,你过,待我二人成亲后,要我日日给你簪在发间……”

    赵世骞最后的弦绷断,他冲上前,猛地扯住了容画的手腕。“表妹,你没放下对不对,你我十几年的情分,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容画犀利地瞪着他,寒声道:“你放开。”

    赵世骞无动于衷。“表妹,我去找你了,我在容府门外等了三天三夜,可姨母就是不叫我见你!”

    容画心猛然一恸,呆住了。

    他去找过自己?她如何不知?

    她如何能知!整个侯府都盼着她嫁赵世卿,怎么可能让她见他。

    容画心里苦得发涩,一股酸楚涌上来,可还未攀上眉梢便被她压了下去,她冷静道:“放开吧。”

    “我不放!”

    赵世骞彻底没了理智,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翩翩儒雅的少年。

    他如何还能镇定。大婚之后,父母将他遣去了国子监,这两日他度日如年,只想着回来再见她一眼。

    他想过无数次二人再见的情景,许她会怨,会哭,会悔,许会向他诉这段日子的悲伤抑或是思念……可他独独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漠!

    赵世骞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

    眼看容画疼得眉头都皱了起来,青溪也顾不得尊卑礼数,扒着赵世卿的胳膊求道:“二少爷,您就放开吧!夫人不是了,都过去了么……”

    “青溪连你也这么吗?”赵世卿吼道,将花甩在了她眼前。“那这花怎么解释?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么!”

    这话问得青溪哑口,自幼跟在容画身边,没人比她更了解两人的事了。这花是何意她自然清楚,可是她没法……

    “放开。”

    不远处,一声醇厚低沉的声音传来。虽平静,却带着隐隐的威慑力。

    几人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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