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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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院里, 赵世骞和母亲的矛盾激化, 他二人已经两天没过一句话了, 连面都不曾见。

    梁氏怨儿子顽钝固执, 不过一个姑娘而已, 何以惦念不忘。男人,就该胸纳百川,有鸿鹄之志, 儿女情长能有何出息!

    她也未曾想容画对儿子的影响这般深。

    不上庆幸,但对儿子未娶容画的事她好似也没那么介怀了。看看赵世卿, 再看看儿子,哪个不是被她迷得晕头转向没了心智!

    红颜祸水啊!

    真是祸水!

    糕点这事本来就想提点提点她,不曾想儿子却因她惹出这么大的是非来。

    可这都怨儿子吗?两个人若是清清白白, 若不是她勾搭着他,儿子能被误会?自己能被大夫人指着鼻子骂!

    好歹这么多年的妯娌了,竟连一点情面都不留。亏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敬着她让着她。

    她西院啊,便从来就没这么丢过脸!

    梁氏觉得丢脸,可赵世骞却觉得, 是母亲自己把脸皮扔在地上让人踩的。

    送糕点的事,她也不问个青红皂白, 对着容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骂。不管糕点是不是她做的, 不管她有何居心,母亲都不该擅自数落。

    想来想去,赵世骞心里清楚,她就没高看过容画。

    她是喜欢容画, 想让她做儿媳,不仅因为容画讨她欢心,她更是看准了容画的顺从,看准了梁孟玉对她的言听计从,所以才定下的婚事。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好摆弄,她东不敢朝西的乖儿媳,木偶而已。

    容画嫁给赵世卿,并不是她的错,她才是受害的那个,可母亲呢?却把一腔子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赵世骞不忍,更心疼。

    他知道容画的不得已,知道她的日子过得何其难。

    昨日在祠堂,大夫人“不贞不忠”“水性杨花”“有辱家门”……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一句句有如利刃刀刀朝人心窝子里戳。

    容画才十五岁啊,她哪承受得了那么重的责备。

    偏大夫人连还口都不许,还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容画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便没有一人真心待容画的。

    然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明看着心爱的人被责罚,他却无能为力。他又想起了大夫人昨日数落自己的话……

    “赵世骞,你对得起你兄长吗!这个家都靠他撑着,他在外辛苦,你们竟做出这种事来?若不是他,你能有如今的锦衣玉食!你去最好的书院,翰林学士为西席,哪个不是靠的你兄长!你是聪明,可这天下人聪明的多的去了,你为何这般出众,那是因为你是侯府的二少爷,是赵世卿的二弟!”

    赵世骞望着窗外满地掉落的木槿花瓣,亦如他凋零的自尊。

    他了解这位伯母的性子,骨子里便没瞧起过任何人,发起脾气来更是口不择言。

    可她有句话对了,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在外人看来他永远是“赵世卿的二弟”,而不是赵世骞。

    有个完美如神的兄长,赵世骞自便生活在他的阴影下,怎样也赶不上他的步伐。

    他十几岁便出入战场,未及弱冠便官居三品,他简直是楷模般的存在。赵世骞虽走了科举的路子,可同样十几岁,他还为春闱而忙碌。

    赵世骞十七岁中举,只要明年的春闱夺魁,那便是连中三元,而且他有信心。所以他不是不优秀,他只是被赵世卿的锋芒掩住,出不了头而已。

    想着,他蓦地忆起了容画的那话:“你能给的,世子爷能给;你不能给的,世子爷也能给。”

    在这个世上,权势的确太是重要的,想要站在最顶峰便要手握权力。可赵世骞也相信,这世上便没有不败的人,毕竟赵世卿他不是神……

    赵世骞深吸了口气,便见院里的厮班舟匆匆进了书房,眯着眼睛朝四周望望,贴进赵世骞声道了句:“二少爷,刚渊渟院的丫鬟来了,让奴婢把这个给您。”

    着,他从袖口里拈出个玉簪花来。

    赵世骞看着那花,瞬间便懂了……

    玉簪花园里,赵世骞一看到六角亭里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的心便如何都安奈不住了。像一把火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期待,他胸口膨胀得连呼吸都急促了,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在受了那么多委屈之后,她到底最依赖的还是自己!

    他大步朝她飞去,两步迈进了六角亭。

    “容——”

    画字还没出口,随着眼前人转身,他当即愣住了。

    “你是谁?“

    他愕然问,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量着,不管是装扮还是身量,都太熟悉太像容画了。尤其在这花影浮动的玉簪园中,远望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容画”见了他眼神慌乱,赶紧低头揖礼道:“奴婢九栀,见过二少爷。”

    赵世骞不认识,诧异问:“你是渊渟院的丫鬟?”

    九栀点头。

    “那你家夫人呢?”

    九栀猛地吸了口气屏住,憋了半晌才踟蹰道:“夫人……没来。”

    “没来,那这玉簪花……”赵世骞展开掌心,九栀接道,“是奴婢给你送的。”

    赵世卿惊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双凤眼警惕地盯着她,压低了嗓音问:“谁让你来的?大夫人?她究竟是何目的!”

    “不不不。”九栀慌了,赶紧抬头。乍然迎上他肃杀的目光,九栀心猛地一颤,讷讷解释道:“是,是奴婢自己要给您送的。”

    “把话清楚!”赵世骞声线依旧低沉。

    九栀脸都红了,咽了咽干涸的嗓子,蹙起眉头羞怯道:“是,是奴婢倾慕二少爷,所以……“

    “荒唐!”赵世骞大喊了一声,此刻的他什么都懂了,甩下那只玉簪花提起衫裾便要离开。

    他不能走啊!九栀的命都挂在他身上了。

    “二少爷!您别走!”

    她这一喊,赵世骞果然停住了脚步,不过他不是为了她。

    他转身纳罕地望着面前像极了容画的姑娘,平静问道:“九栀?你可是给西跨院送糕点的丫鬟。”

    这一问,九栀恍若抓住了救命稻草,追上去连连点头道:“是,是我,那糕点也是我做的,我听您喜欢薄荷味的芙蓉糕,所以奴婢才给您做的,奴婢是真心喜欢二少爷!”

    赵世骞冷笑。

    喜欢薄荷味的芙蓉糕?

    他哪里是喜欢那糕,他分明是喜欢做那糕的人!

    虽然知道这样违背礼数,但是赵世骞一直幻想那糕点就是容画做的,是她做给自己的。

    如今幻想破灭,那糕点果真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那她为何还来这玉簪园!

    想到这,赵世骞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再次森冷地扫向九栀,看得九栀愣住。

    被喜欢的人量应该是件欢喜赧颜的事,可他这眼神看得九栀浑身冷飕飕的,脚底板都透着凉,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问你,你为何这身装扮!你可是在学你家夫人!”

    目的毫无征兆地别揭穿,九栀硬着头皮点头。可既然话到这了,那她也没什么顾忌了,她所作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他。

    “是,我知道您和世子夫人曾经的关系,我喜欢您,所以我装扮成这样只为讨您欢心,为了您我真的什么都做了,我日日守在这玉簪园,盼望的也不过是您能多看我一眼而已!”

    着着,九栀情绪激动起来,委屈的眼泪再止不住了。不管是真是假,此刻的她还颇是有点怜人的意思。

    可赵世骞的眼中,不但瞧不出怜惜,反倒是满满的厌恶。他切齿道:“原来每日在玉簪园出现的是你?!”

    九栀听得出他的失望和怨怒,可她顾不得了,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她使出全身解数,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楚楚可怜,哭得人神俱悲。

    “是,都是我,怎么可能是世子夫人!她日日守在世子爷身边,她心早就给他了,您以为我如何知道您喜欢吃芙蓉糕的?是因为她做给世子爷吃,我才晓得那是她做给心爱人吃的。在她心里,早就没有您了,若是有您,她怎么可能和另外一个男人夜夜笙.箫!“

    “你闭嘴!”赵世骞听不下去了,他心碎了。

    九栀也知道这样只会激怒他,可她就是想。嫉妒也好,想让他彻底死心也罢,她管不住自己了。

    “世子爷,我知道你伤心,可您不值得啊!您俊逸非凡,才华素茂,您不知道这天下多少女人喜欢您,你何必非要守着她一个呢……”

    眼见赵世骞渐渐黯淡下来,九栀也不再呜咽,她抹了抹眼泪,瑟瑟道:“二少爷,奴婢是真心倾慕您,我知道我不配,但我抑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做您的丫鬟,守在您身边,只要让我默默看着您,照顾着您就好……”

    “你做梦!”

    一声痛呵从花丛对面传来,九栀当即傻了,连赵世骞也怔住。

    是二夫人的声音……

    梁氏听闻渊渟院的丫鬟给西跨院传了消息,她就知道不对,这才跟着儿子出来,没想到却看到这么一慕。

    眼下怒不可遏的她连花丛都来不及绕,任露水湿衣,绣鞋沾泥,她直冲冲地从花丛里穿了过来,刚走到二人面前,上去便甩了九栀一巴掌。

    梁氏也是簪缨之后,她何曾这般失态过。可她真是怒不过啊,搞了半天,原来罪魁祸首是这个丫头,他们竟被一个下人耍得团团转!

    九栀被愣了,可也被醒了,她噗通跪倒在地,扑在仍处在发愣的赵世骞脚底嚎啕。

    “二少爷,您留下我吧,您把我安置在哪都成,哪怕去外院……为了您我把世子夫人都得罪了,我回不去了。她要我死啊,可我不想死!”

    眼见她两只手要去扯赵世骞的衫裾,梁氏身边的麝烟一脚蹬开了她,九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勾搭主子,害你们家主子蒙冤被罚,你还好意思求饶,死都便宜了你!”

    麝烟着,啐了她一口。

    九栀彻底崩溃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的六角亭乱做了一团,而游廊尽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沈氏心也沉了。

    昨个赵世卿抱容画回去开始,她便一直派人盯着渊渟院。听有丫鬟朝西去了,料儿媳是受了委屈要去和赵世骞偷会诉苦,所以她才出来堵她,连赵子颛也跟了出来。

    可一来便瞧见这么一幕,她明白是自己冤枉儿媳了……

    “祖母,这,如何是好……”赵子颛的心何尝不乱。

    “如何是好?还能让我给她道歉不成!”沈氏睨了孙儿一眼。

    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让她收回来,那不可能!婆婆给儿媳道歉,想想沈氏就怄得慌。

    不行,她不能承认!她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沈氏冷目看了眼董嬷嬷,董嬷嬷立刻会意,回身指着身后的两个丫鬟喝道:“你们看见什么了?”

    两个丫头互望一眼,同时摇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大夫人今日可出东院了?”董嬷嬷又问了句。

    这一句把丫鬟问愣了。年纪稍长的那个突然反应过来,连连应道:“没有,大夫人今日一早便在佛堂礼佛,整日未出东院一步。”

    董嬷嬷满意哼了声,看了眼沈氏。

    沈氏安心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刚要抬脚迈退出去,便听游廊下面清泠泠的声音问了句:

    “母亲,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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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容画:母亲?

    沈氏: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是我,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