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
将妻子裙衫整理好了, 赵世卿这才起身。不过他没叫容画起, 手掌轻搭在她肩头, 带着温暖的热量。
容画知道,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抚自己, 于是指尖偷偷地在他手背点了点。
赵世卿会意,笑了。
二人举动轻微,却掩不住柔柔情意。感情就是这样, 不需要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来证明,只消一个眼神一个淡淡的笑, 足以表达除去巫山不是云的缱绻爱意。
如果之前伯夫人还对介入赵世卿婚姻还抱有幻想,认为能够利用优越的条件来成全女儿,那么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知道:女儿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
没有感情尚可争,可这个冷意的赵世卿居然真的动情了,对面前的这个姑娘。
伯夫人看着容画,恍然失神,前尘往事汹涌而来, 她发现命运竟是惊人地像似啊……
见母亲不言语,谭歆然慌了, 她扯了扯母亲袖子急迫地看了她一眼。伯夫人叹息, 道了句:“算了吧!”
凭什么?谭歆然不能接受。自己算计了那么多次,都被赵世卿绕开了,这次终于成功了,她绝对不会撒手。
她为他付出得还少吗?为了他, 她堂堂一个伯府姐,连名声都不在乎了,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因为他成亲了吗?她能嫁给他不一样是因为她那个贪婪的母亲拿她当了赌注。她有什么资本和自己比!
“不行!”谭歆然大喊了声。
真是给台阶都不下——
沈氏蔑哼,赵惜沅劝道:“姑,别再闹了!”
谭歆然执着。“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赵世卿也跟着道了句。“你们今日来侯府大闹,想就这么算了?拿我昌平侯府当什么了。”
“世子爷,你这话得可就不留情面了。”伯夫人突然抬头,“我们为何来?若不是世子夫人捆了我女儿,押犯人似的给押了回来,折我伯府颜面,我何必来这讨法!”
“讨个法要如此算计吗?竟不惜买通她人来闹。”赵世卿冷道,“我看你们不是来讨法,你们是来看侯府笑话的,设计这场戏就为侯府的脸!”
可不是脸,沈氏到现在还窘得浑身不舒服呢!
“呵,敢情今儿你们母女是来看我笑话,揭我侯府的短来了!”沈氏瞪着伯夫人道。
伯夫人惊诧,方道了声“没有……”,赵世卿又开口了。
“您不是要证据么,那就给您。”着,他目光蓦地投向还跪在地上的梁孟玉。梁孟玉被这锐利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缩了回去。
“容夫人,谭歆然和你交易的时候,还给了你什么!”
梁孟玉汗都渗出来了,头皮紧得发麻,声道:“没,没,没给什么!”
“母亲!”容画怒其不争地大喝一声,气得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去。肩头的手将她拉了回来,安抚地拍了拍。
“她给了你一对和田的羊脂白玉净瓶对不对。”
梁孟玉颤着身子,心一横,咬牙道:“没有!”
这个贪心的母亲啊。
容画气得赵世卿的手都安抚不住了,指着她道:“你还撒谎!”
“没有!”梁孟玉依旧嘴犟。
赵世卿不慌,道:“那净瓶是祖父送给伯爷的,仅此一对。谭歆然给你后,你送给了顺天府学的冯进士。我讨回来了。”
“什么?!”梁孟玉大惊,猛地看向世子爷,哭着嗓音怨道:“您真的要回来了?完了完了,我儿完了,我儿前途完了!你为何讨回来,你毁了我儿啊……”
她越哭越伤心。可容画更伤心。
大哥入狱,她竟然还在奔波府学,为的是谁?还不是二哥!为了他,她不惜出卖自己,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眼见女儿被冤,她还是不肯实话把证据拿出来帮自己。
二哥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自己和大哥不是她的孩子吗?
容画失望透顶。她摸了摸方才被母亲抓伤的颈脖,心彻底沉了……
赵世卿理解她的心情,那日离开关雎阁,担忧谭歆然不死心,他一直派人盯着。当谭歆然找到梁孟玉的时候,他本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妻子的,就是怕她心寒。可梁孟玉到底还是来了,给女儿心上插了一刀。
这边母亲关系惨不忍睹,谭氏那便却坚定得很。
“就算是我找她了又如何,她的一切就不是事实吗?这种人,连自己女儿都能出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明个她连昌平侯府都敢卖了!你问问她送那对净瓶的时候,是不是着侯府的名义!”
“不管着谁的名义,我昌平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一直压抑的赵惜沅喝道。
“嫂嫂,你帮她?别忘了你可是谭家人!”谭歆然也不服气。
赵惜沅冷哼。“我姓赵。”
谭歆然愣住,这是平日里疼爱自己的嫂嫂吗?她委屈道:“嫂嫂,你,你怎么……连你也不疼我了吗,你就忍心看我被她欺负。”着,她还不忘把自己手腕凉了出来。
赵惜沅勾唇冷笑。“那是你活该,自找的!”
这话一出,伯夫人愣住,这,这绝不是自己温顺听话的儿媳,她有点不认识了……
她当然不认识了,因为赵惜沅本来就不是温顺的人!
婆母和姑的不讲理她早就看出来了,碍着夫君的面子,她始终真心以待,做个好儿媳。可今日不行了。
就因为自己是延安伯家的儿媳,所以侯府上下对她们一忍再忍,若不是为了自己,怕自己在婆家受气,何故会纵容谭歆然到今天这地步。
“谭歆然,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了,谭家的脸,你父亲你兄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平日里你胡闹,大伙好言相劝,你可听进去过一句?你能走到今日都是你自找的!
拿名声威胁?你还有名声吗?你自己非要把脸皮扔在地上践踏,还怨我们踩?呵,你还真当我们愿意踩?不怕人嫌你那脸皮厚得硌了的脚!”
“赵惜沅!”
伯夫人气得大吼,惜沅没给她回嘴的机会。“母亲,你以为你没错吗?她敢拉你来胡闹,就是因为看准了你会纵容她!她走到今日都是你的责任,溺子如杀子,是你一步一步把她给毁了的!”
“婆母,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何不肯把浩言放在你身边养吗?他不在您身边尚且被骄纵得任性,若是放在你身边,那就是第二个谭歆然,我不会让你毁了我儿子的!”
“赵惜沅!”伯夫人喊道,“你敢这么跟婆母话,这日子你是不想过了吗?”
“呵,这也算威胁吗?”赵惜沅嗤笑“不过就不过,回来,我依旧是昌平侯府的大姐!”罢,看了眼主位上的母亲。
沈氏心下一怵,当即挺直了腰身,傲然点头。
如此,伯夫人也豁出去了。“行,行,我伯府供不起你这大姐,从今开始,你就再不用回大兴了!”
“谁敢!”
正堂外面,浑厚的声音传来,裹着浓酽的怒意。
一身量瘦削的男子入堂。他相貌清俊,文质彬彬,只是麦色的皮肤和脸上蕴着的威势让他比书生更多了份飒爽的英气。
即便多年不见,容画还是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那个背新娘的腼腆青年,谭默。
“夫君?!”
赵惜沅下意识唤了声。接着,便如泄了气的球,霎时软了下来。瞧她这副女人的模样,和刚刚凛然的气盛还真是天差地别。
这感觉,有点熟悉……容画瞥了眼身边的赵世卿,好似每每见到他的时候,自己也是如此。在他面前,就提不起气势来……
谭默看了眼妻子,还来不及做表情便对沈氏深揖,施大礼,恭敬道:“岳母大人,婿替母亲,妹妹,向您道歉……”
“谁让你道歉的!”伯夫人心有不甘,冷抛了句,可到底底气不足,声音轻了些。
谭默没理她,继续给沈氏赔礼。
不管亲家如何,沈氏可是极疼这个女婿的,一时有点懵,不知该如何应对。谭默见岳母没应声,干脆跪了下来,三拜赔罪。
“哎——”沈氏急了,刚想去阻止,被身后的董嬷嬷拉了一把。
沈氏这个人,性子单纯,脾气来得及去得也快,爱恨极其分明,且还会一分不落地全显示在脸上。
但这事,不是喜欢就可以免了的,不管是谁,谭家必须给个诚意。
董嬷嬷摇了摇头。沈氏瞅瞅她,再瞅瞅还叩拜的女婿,抿着嘴不吱声了。
叩拜之后,谭默起身,依旧跪在那。赵惜沅去拉他,他却握紧了妻子的手,温柔叹了句:“让你为难,委屈你了。”
赵惜沅本来没觉得什么,可听到夫君这体贴的话,心忽地就软了,啪嗒地掉了两颗泪,陪他一起跪了下来,也不顾忌地靠在他怀里。
只有在最爱的人面前才会卸下防备,暴露软弱的一面吧。
赵惜沅是爱自己丈夫的,她哪舍得就真的不同他过了,她还没过够呢,这辈子不够,下辈子她还想嫁他。
看着二人,堂上安静极了,赵世卿对着谭默道:“世子请起吧,错不在你。”
沈氏也回过神来,紧张地对女儿道:“祖宗啊,你带着身孕呢,快起来吧!女婿快,快拉你媳妇起来!”
谭默揽着妻子起身,扶她坐下。旋即面对谭歆然,冷若寒霜道:“给世子和世子夫人道歉!”
“我不!”谭歆然扬头。
“道歉!”谭默压低声音,听得出他在克制。
伯夫人有点怕了。他这个儿子,平日对父母孝顺恭谨,话不多,温文尔雅,可若真的真的惹到了,爆发起来连伯爷都悚他三分。
事到如今,扛不住了。伯夫人无奈叹了声。“行了行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替她道歉。”
“母亲你还要宠她到什么时候!”谭默呵斥,依旧怒瞪妹妹,再次命令道:“道歉,立刻!”
“何必不依不饶,我一个长辈给他们道歉还不行么!”
“不行!”
伯夫人梗住,只得硬着头皮把女儿拉了出来。
谭歆然也怕这个哥哥,眼下孤立无援,她知道不的下场是什么,于是不情不愿地垂头甩了句:“世子爷,对不起。”
“重来!”
“我都道歉了!”谭歆然回头反驳哥哥,却被谭默一个肃杀的眼神吓得缩回去。
她咬着牙瞪着容画,“世子爷,世子夫人,对不起。”
瞧着她恨不能吃人的表情,容画没什么,看了看赵世卿,淡定道:“既然谭姐道歉了,那我也跟你道个歉,那日捆了你的手,是我冲动了。”
“容画,你别假惺惺……”
“谭歆然!”
谭默又喝了一声,断了妹妹的话。他走到赵世卿面前,揖礼道,“一切都是我妹妹惹的祸,我替伯府给您道歉。这么长时间,她对您的搅扰我都知道,您放心,往后不会了。父亲已经给她了亲,年前便嫁去清河,离开顺天府了。”
谭歆然傻眼了,僵住——
伯夫人惊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庚帖已换,聘礼已下,腊月二十八送往清河县,嫁于清河知县王骥。”
“清河知县不是钱道元吗?”伯夫人纳罕。伯府在清河有田庄,她认识知县。
谭默看着母亲,镇定道:“不是北直隶清河,是苏州府清河!”
苏州府?!伯夫人心忽地一紧。那么远,还是个偏僻的地方,嫁个七品知县,那女儿这辈子不是毁了。不仅毁了,她怕是以后都见不到女儿几面了。
“我不嫁!”谭歆然大吼。她不在乎嫁谁,因此除了赵世卿她谁都不想嫁。
“容不得你!”谭默泰然道。
“谭默,你就是报复!”伯夫人疯狂地喊了句,“你就是报复我,你就是见不得我和歆然好,你想把我唯一的女儿从我身边夺走,不可能,你休想!”
“母亲,不管你怎么,我是歆然的兄长,我是为她好,我也希望你别再让她重复了你的命运。”
这话一出,伯夫人彻底崩溃了。
伯府已经丢脸至此了,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谭默喊了一声,堂外进了几个侍卫,丝毫不客气地把夫人和姐“请”了出去。
这一幕,可把大伙瞧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沈氏,好奇得眼睛都亮了。
“报复”“唯一的女儿”“重复命运”……
沈氏突然想起,自己刚嫁入侯府不久,伯夫人也嫁了。不过听她嫁得可是难呢!
延安伯府反反复复推拒,可她们家却锲而不舍,拉锯似的拉了一年多,突然有一天二人定亲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就急着成亲了。
大伙便传,延安伯不肯结亲是因为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二人待月西厢,私定终身,还那他们家世子便是那青梅留下的。还有世子是伯夫人亲生的,她使了手段和延安伯怀了孩子,这才不得已成亲……
看来不管哪个版本,或多或少,有真实性存在。
方才还被气得怒不可遏的沈氏,突然莫名兴奋起来,觉得自己看了好一场戏啊……
沈氏正回味着,谭默上前,再次施礼对岳母道:“岳母大人,我想接惜沅回去。”
“现在?”沈氏惊问,她看看被拉出去的谭氏母女,为难道:“你夫妻二人思念,我能理解,可是眼下你们家……”这么乱,那母女俩能放过我女儿?我才不叫我女儿回去受气呢!
她话没出来,但谭默明白,抿唇笑道:“就是因为家里乱了,才要她回啊,伯府不能一日无主母。”
“主母?”赵惜沅和沈氏同时问声。
谭默看看妻子,笑了。“母亲同妹妹一走,父亲便有所料了。今我来之时,他了,若惊扰侯府,母亲便不必回大兴了,直接送往栎山佛堂省过,妹妹则禁足待嫁,这府里上下便没有主母操持。父亲,从今往后,惜沅便代主母之责,伯府上下皆有她来掌管……即便母亲回来之后,依旧不变。”
这颗定心丸吃得沈氏好不舒坦,没想到因祸得福,儿媳惹的麻烦却让女儿便宜了。好好好,不亏,不亏……
她含笑点头应了,眼神不由得瞥向了儿媳。看这么一瞅,好像是比刚才顺眼一点了。
谭默带着妻子下去收拾东西了。堂上只剩沈氏,容画夫妇,梁孟玉,还有看了场大戏的二夫人。
沈氏瞧他们几个脑袋就疼,然她也真就实话实话:“我头疼,回了!”
四人施礼送她离开。二夫人瞪着自己的妹妹,眼里崩着火花。她真是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她来讨债,惹得自己一日日地不安宁。
可二夫人无奈啊,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若赵世卿和容画不想再搭理她,那只也能由自己处理她。
二夫人叹了声,刚想问及,赵世卿先开口了。
“辛苦二婶母了,您累了便回吧,这里有我。”
二夫人巴不得呢,也没个回绝的意思,赶忙笑道:“那就劳世子爷操心了。”接着,逃似地跑了。
看着心如死灰的梁孟玉,赵世卿没急着赶她走,而是先遣下人将她送到了客房。
从梁孟玉起身到离开,容画视线动都没动,没看她一眼。
赵世卿看着妻子,好生心疼。
三对母女,不管是溺爱过分的伯夫人,还是骄傲单纯的沈氏,哪一个不是爱女如命。可唯独梁氏,女儿在她眼里就是利用的物件,根本没有感情……
不比较倒好,如是比较,怎能不叫人心寒。
他摸了摸妻子的头,容画缓缓仰头,却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笑。
赵世卿心猛地一恸,弯身便将她抱起。
突然悬空,容画惊得赶紧挽住了他颈脖,问道:“这是干嘛?”
“带你回去休息。”
“我自己能走。”
赵世卿笑而不语,迈出了步子。
当着正堂下人的面,容画抓着他衣襟把窘红的脸埋在了他胸口,随着他稳稳的步伐,她听到他柔声道:
“往后的日子有我,我疼你……”
作者有话要: 爱吃瓜的婆婆
沈氏 o(*≧▽≦)ツ:“二十年前往事,不堪回首。”伯夫人大爆料,坐等吃瓜!
董嬷嬷( ̄ー ̄*||| :大夫人,您可长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