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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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修竹守在大书房外, 书房里, 谭默默默递过了一样东西。

    “我今日一是为了母亲和妹妹而来, 二也是父亲嘱咐, 定要把这信交到你手。”

    赵世卿仅扫了一眼便从纸质看出, 这信应该是从南方来的,同祖父来信用的纸出于同一地方。他展开,是一首时令七言绝句, 文采不算好,勉强得过去。

    但诗不是重要的, 掩藏在诗里的暗语才是。

    还有上面象征军权的蟒蛇纹封印。

    “如何得来的?”赵世卿捏着信冷静问。

    谭默应声。“送信人绕大兴直奔京城,正巧碰上城郊卫所练兵,匆忙间有所冲撞。樊指挥使向来直觉敏锐, 把他拦下了,搜身时便查出的这封信。”

    “人呢?”

    “人被关起来了,我也想试图问些什么,可他确实只是个传递者。为掩人耳目,他们每一段路程便换人, 且是单线的,上一个可以找到下一个人, 但后者永远不知前者行踪。”

    赵世卿微顿。“哪日的事?”

    “昨日辰时。”谭默应声, 接着眉心不禁锁起,又道,“这首诗父亲得到后便研究了整整一夜,终未得其解。眼下老侯爷欲起兵讨伐川蜀土司, 父亲担心同此事有关,故而不敢有所贻误,赶紧让我给你送了来。”

    赵世卿点头,轻捻着纸笺。“信确实是从西南来的,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是川蜀土司。”

    “那……”谭默惊忡迟疑。

    “不管传递的消息是什么,此事必与朝廷有所牵扯。”赵世卿看着那封印想了想,问道,“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有谁?”

    “只有樊指挥使和他身边的一个百户。”

    “两人暂时要断绝和外界交流,这封信怎么来的便怎么送回去。查不清从南到北的线,便查从北到南的……”

    谭默明白了,待赵世卿誊过信后收回,便告辞了。

    “等等。”赵世卿突然唤住他。

    谭默顿足回首。“世子爷可还有它事?”

    赵世卿摇头笑笑,和声嘱咐道:“好好待惜沅,我只这一个胞妹,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护她周全。”

    这话得有些突然,谭默愣了。他看看信,又看看赵世卿,好似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没多言,而是笃定点了头。

    “您放心,她是我妻子,我二人已是一体,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她经受任何危险的。即便我不在了……”

    “可以了。”赵世卿含笑断了他,“不用想那么多了,不会有事的。”

    刚完,倪元来了,他道大姐已收拾妥当,遣人来问姑爷可也好了。赵世卿笑着摆摆手,让倪元带着谭默去了。

    人一走,赵世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再次恢复了清冷。

    他眸色越来越深,如迷雾漫布,裹着风雨欲来的深沉。

    他知道这信出自谁手,因为他认出了那枚少了一角的方形蟒蛇封印,他不仅见过这封印,那少去的一角,正是被他的剑削下去的……

    赵惜沅要走了,左等右等不见赵世卿回来,容画只得自己去送。

    门厅里,惜沅把自己的暖玉手炉送到了容画手中,笑道:“知道你怕冷,暖暖,免得我兄长再心疼了。”

    又被趣,容画窘红了脸。而惜沅笑得更开心了,可随即又叹了声。“我这一来,给你添麻烦了。”

    “大姐可别这么,你处处维护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容画微笑。

    惜沅摇头。“其实来的时候,我对你也是抱着几分戒备的,毕竟那时……”她没继续,但容画明白,她是想那时自己因为赵世骞的误会算计了一家人。

    “可是呢,我兄长喜欢你,为了他我也就试着接受了。可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我现在依旧喜欢你,但不是因为兄长,是我真的喜欢你这个嫂嫂。”

    “你是个招人怜的姑娘,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日子不好过,可现在有我兄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否极泰来,我兄长会疼你一辈子的……”

    “哼!”

    感情上来,赵惜沅话正到激动的时候,一旁的沈氏煞风景地哼了声。接着,察觉女儿冷飕飕的目光投过来,她佯装没看见地撇开了头。

    惜沅没理她,故意拉着容画理她远点,继续道:“别看我兄长位高权重,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其实他孤单着呢。我们是亲兄妹,可我们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他永远都有做不完课,练不完的功,后来跟着祖父出征,一年也见不到一次。

    实话,出嫁前我总是记不住他长什么样。时候觉得他脸是圆的,可下次再见,就出了棱角;我记得他白皙清逸,可每每回来,却肤色如麦,英气逼人……我记忆是真的跟不上他呀,所以我们怎么亲近得起来。

    出嫁前,我兄妹相见,竟局促得同陌生人似的,若不是骨血至亲,彼此都惦念这对方,我们真的不像亲人。与亲妹妹尚且如此,何况是同他人呢?”

    惜沅想想,突然笑了。“生活没有绝对的完美,也没有绝对的不幸。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和你大哥的关系,同样,赵世卿那家伙指不定也多嫉妒你大哥呢!”

    容画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可惜沅却霎时敛容握紧了她。“大嫂,天下没有不需要温暖的人,你也暖暖他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容画有点不知所措了。

    惜沅笃定道:“看得出来我兄长是真心喜欢你。也许当初娶你是为了所谓的责任,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把你当伴侣当依靠啊。

    人家都他是没有感情的神,扯淡!他是人,再坚强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若非依赖,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今天,包括这些日子,他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他是有多孤单才会如此依赖你,我看得心疼啊……”

    惜沅还是笑吟吟的,可是眼圈红了,她偷偷吸了吸鼻子,笑道:“我知道这么请求你不大合适,毕竟你才是应该被照顾的那个。可是,他是我兄长啊,我这个做妹妹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

    “我理解。”容画淡笑,“我也有兄长,都理解……”

    惜沅长舒了口气,看看准备好了马车来迎自己丈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容画的手,跟着谭默去了。

    站在大门外,目送马车出了巷子,大伙这才往回返。

    看看恋恋不舍的沈氏,容画轻声道:“天凉,母亲回吧!”

    沈氏长叹了声,无精采地转过身,可一见儿媳,气又上来了。惜沅也真是的,眼看要走了,跟自己这个当娘的没上几句,拉着她道没少。

    沈氏压了压肩,端然走在容画前面,漫不经心问:“你们都了什么啊?”

    容画怔了下,脚步一顿,沈氏也跟着驻足。

    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中好不期待!容画看着她突然想笑,跟上去,恭敬道:“大姐了,让我好生照顾您。”

    沈氏斜睨着她,质疑问:“真的?”

    容画点头。“真的。大姐嘱咐,年快到了,图吉利,让我给您绣件万福斗篷。”

    “哎!”沈氏感喟地叹了声,抿笑道,“都女儿是娘亲的贴身棉袄,看看,看看!”着,她还不忘得意地看了眼董嬷嬷。

    董嬷嬷无奈看着她,不咸不淡地哼了哼。

    沈氏啧声,挑眉道:“怎么,嫉妒了?谁让你生了三个,一个女儿都没生出来。”

    这跟生不生不女儿有关吗?

    董嬷嬷简直生无可恋,什么都不想了。道自己要回东院准备晚膳,先行一步。沈氏不肯,非让她陪自己不可,还一面夸着女儿的好,一面安抚她,“没事,赶明让跨院的冬葵给你也绣件褙子,那丫头手巧着呢……”

    沈氏一路欢心回东院去了。

    容画看着她离去,安心了。沈氏就这点好,脾气来得急去得也快,母亲的事应该算是过去了。

    想到母亲,容画也不知道赵世卿如何处置的。

    经过前院时,她特地拐去了大书房。俞修竹还在门外候着,见了世子夫人赶紧要招呼,容画示意他不必,悄悄指了指里面,轻声问:“还在?”

    俞修竹点头。“在忙。”

    容画看看幽暗的窗子。“记得给他掌灯,我回去等他了。”

    俞修竹揖礼,容画淡然点了点头,走了……

    赵世卿入夜才回来的,一进稍间便瞧见倚在罗汉床上睡着的容画。她靠着引枕蜷着腿,素雪就趴在她腿窝里,也眯着眼歇着。

    罗汉床的几上摆着笔墨,一张张素白的宣纸上,都写着方方的“福”字,各种字体大统一,隽秀端正。

    赵世卿笑了。见她手里还握着笔,悄悄抽出来,弯下身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她一动,素雪不干了,喵呜了几声。

    容画猛然醒了,见自己正在赵世卿怀里,睡眼惺忪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道:“你回来了。”

    “嗯。”他朝床里去。

    “用晚饭了吗?”

    “在书房吃过了。”

    “嗯。”她应声,接着又道,“那我帮你更衣吧。”

    她要下来,可二人已经到了床边了。他放下她,按在了床里。“不必了。”

    他解下外衫甩了出去。力道刚刚好,落在花梨架子上的同时,将拨步床里的灯也熄了。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

    总觉得哪不对劲,她坐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他拉她躺下,搂进了怀里。“让我抱一会吧。”

    不是每天都被他抱着么,成亲后她就没离开过他怀里。

    “有二更了吧。”她问。

    头顶上气息轻短,嗯了声。“过了。”

    “回来的这么晚,你明天还要去衙署呢,睡吧。”她念叨着,一闭眼,想起赵惜沅今儿的叮嘱,她撑在他胸口的手滑下,穿过他腰际,抚上了他的背,拍了拍。

    她手极轻,暖得赵世卿的心骤然紧缩,像有只手在捏着,明明是温暖的感觉,却有点酸。

    他又想起了梁孟玉的话,不由得将妻子抱得更紧了,生怕她会逃掉似的……

    他要抱紧她绝不放手。不管曾经如何,是误会也好,是过错也罢,她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如果她不知道,那就让她永远都不知道吧……

    赵世卿定心思要将梁孟玉的话从记忆中抹除,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可总是有不经意事情拨动他的神经。

    他深嗅着怀里人,问道:“你身上有薄荷味。”

    容画“哦”了声。“我晚上做芙蓉糕了,本来想给你送的……”

    “我不喜欢薄荷。”

    赵世卿突然道了句,容画僵住。

    不喜欢?可每次自己做他都有吃啊,而且还会主动要求自己做……想着容画恍然,他不吃虾当初不也因为自己吃么,其实还不是为了哄自己。

    “那我以后不做了。”她声道,推开他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是有淡淡的薄荷清香。她挣开他手臂起身,借着拔步床外那盏幽暗的灯往床脚爬去。

    赵世卿抬头。“你干嘛去?”

    她正从他腿上翻过,应道:“我去把这衣服换下来。”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赵世卿哭笑不得,心当即软了。同时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干嘛和那糕较劲呢,就算曾经她学这糕是为了赵世骞,可她现在做给的人是自己,做那糕时她想的也是自己啊。

    “回来吧,外面冷。”他柔声道,伸手去拉她。

    容画已经脚着地起身了,却不料他这么一扯,人没拉回来,罗衫倒被他扯了下来。

    空气微凉,她不由得了个激灵,恼羞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昏暗下,她星眸璨璨,一抹娇色润了脸颊,映着白皙如脂,粉光若腻的肌肤,宛若冬日里绽开的雪莲……

    她想把衣服从他手里拽回来。

    赵世卿愣了,无视她的动作,手掌一甩,接着忽地一声,他把她拉进了被子里……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容画无处可躲,忐忑地推着他道:“我身上还有薄荷味……”

    “没关系。”他唇角勾起个坏笑,嘶哑道,“一会儿就没了……”罢,封住她的唇……

    ……

    萧府别院,锦画阁中,丝竹之声靡靡。

    萧嵩单手撑头,慵懒地侧卧在榻上,另一只手捏着白瓷酒杯,轻搭在支起的左膝上,随着琴声着拍子。

    他双目微阖,狭长的眼线蜿蜒,明明勾着抹邪魅,却又美得让人心惊。

    便是女人也美不到这个地步吧,为他起舞的乐瞳失神想着,连动作也慢了,最后停下来。

    “怎不跳了。”他依旧没睁眼,懒声问了句。

    他声音真好听,像天边传来的,泠泠得连琴声都逊了几分。乐瞳品着,走了过来,跪在他面前,给他手里的酒杯添了酒,笑道:“您还看着么?我以为您睡着了呢。”

    萧嵩鼻尖轻哼了声,缓缓睁开眼,半弯墨眸凝视着面前的姑娘,捏着酒杯的食指从她眉梢抚到眼角,又划过她挺翘的鼻子,落在她水润的樱唇上。

    他迷离地盯着那唇,乐瞳明白这眼神的含义,正等着他下一步动作时,却不料他道了句:“不要笑,笑了就不漂亮了……”

    乐瞳僵住。

    曾经的她是以冷为美,可现在不同了。她不甘心,撒娇似的贴进他怀里,嗔语道:“为何不能笑,乐瞳见了您便欢心,也只会对您笑。”

    她确实欢心。别看萧嵩名声在外,就凭这倜傥风流,京城里爱慕他的人多得去了。被他撩过的姑娘也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被他带回来的,乐瞳是第一个……

    作为瑶仙楼的乐妓,有此殊荣,就是再冰的心也活了。

    可就是因为她心活了,她不是他想要的了。

    乐瞳耐不住了。来了这么久了,他对自己一点动作都没有,就算他想拿她当伶人,可这会儿的她也不想了。

    她扭着腰肢钻进他怀里,娇软的身体贴着他,见他没有抗拒,她更兴奋了,暧昧地在他耳边喘息着,想要去偷啄他的耳垂。

    可还没碰上,便听他泠泠的声音响起,依旧恍若天际传来似的道了句: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