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
父亲主动来看自己, 可是难得, 赵子颛心里耐不住地兴奋, 然面上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眼前这个人……
“乖孙, 可是受苦了,这是你外祖母早上亲手熬的腊八粥,你多喝点。这大过节的, 也不给你们放个假!”
柳荆山这话一出,竟把本还愁着的赵子颛给逗笑了。祖父好歹是堂堂大理寺卿, 竟能出这么孩子气的话,别腊八这无足轻重的节日了,就是新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回家守岁的。
赵子颛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粥, 吐字含糊道:“外祖父,这粥都快吃完了,您也回去吧,别耽误您公务。”
看着孙儿喷出几个饭粒来,柳荆山慈笑道:“慢点慢点, 我不急。”
他是不急,赵子颛急啊。
父亲难得来看他一次, 等久了若走了怎么办, 可他也不想父亲和外祖父见面。他太了解外祖的脾气了,见了准没好事。
赵子颛可算狼吞虎咽地又灌了一碗,柳荆山却重新添上一碗,赵子颛尴尬, 推辞道:“外祖父,饱了,真的饱了。”
“诶,这才到哪,你瞧你脸都瘦了。”柳荆山心疼道。
赵子颛使劲摇头,祖孙二人扯锯,此刻,只听值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饱腹不利操练,七分即可。”
二人愣住,回首,是赵世卿。
一见他,正如子颛所料,柳荆山脸当即沉了下来。“你还知道来看儿子,好好的世家公子,才几岁就送到这种地方来,这是他该待的地方么!”
“父亲八岁就来了,我都十二了!”赵子颛辩解。
“那是他!”柳荆山喝声道。不过想想赵子颛未来是要继承昌平侯府任武职的,自己虽为外祖父,可管不了人家的教育。
孙儿也见到了,粥也吃了,柳荆山不想在留在这惹气,看着子颛道了句:“不管怎样,往后若是受苦了,忍不了了便来外祖父,昌平侯府不管你,柳家管!”
罢,转身便走了。
这话显然是给赵世卿听的,柳荆山不仅因女儿的去世怀恨,更怨女婿忽视外孙。
不过赵世卿并未显露不悦之色,恭敬地目送他出门,转而对儿子沉声道:“一切可都好。”
赵子颛立刻收起方才放松的状态,带着超龄的深沉,如同应对自己的长官一般,回应道:“回父亲,一切都好。”
赵世卿不喜不怒,目光在他身上冷静地转了又转,眸色不出地复杂。
“好生历练吧,不为别人,只为你自己。”赵世卿蓦地道了句,接着便要离开了。
赵子颛还没参透这话什么意思呢,忙唤住父亲。他想了又想,忐忑地问道:“……父亲,你以后可还会来看我?”
这话问完他就有点悔了。父亲向来对他要求严厉,可他却问出这么孩子气的话来。
果然,赵世卿眉心蹙起,竖纹深如刀刻,赵子颛心凉了。
“前途未卜,世事难料。许你往后的路注定孤单,我希望你内心足够强大,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赵子颛更糊涂了,他不明白父亲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坚信父亲是为自己好。
“我记住了,父亲。”
赵世卿点头,走了。不过他一出门便追上了前面刚要上马车的柳荆山。
“岳父大人请留步——”
柳荆山顿了一瞬,甩了句“忙着,没空!”,继续要上车。
赵世卿拦了上去。“只耽误您片刻。”
柳荆山无奈出了口气,看着这个前女婿。
而赵世卿却执着将他请到了一侧无人之地,面色深沉地看着他,瞧着镇定,柳荆山怎就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踟蹰呢,这可不寻常啊。
“岳父大人,您可只有似卿一个女儿?”
柳荆山被问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可回过神来便是一声痛喝:“我有几个女儿,你会不清楚吗!我就似卿一个女儿,一个!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柳荆山情绪激动,眼前都红了,一头银发昭昭映示着曾经的悲剧。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提到女儿,他还是不能自己。
不过比起他的愤然,赵世卿平静得很,只是这平静里多了份狐疑的态度。
“真的只有一个?”他再次确认,“你可有庶女?”
“我连个妾室都没有,何来的庶女!”
这是真话。
别看柳荆山如今权位尊贵,又博学多识,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不过他这个纨绔很特别,吃喝玩乐全不好,专爱修道。
十五六岁的他因相貌清俊英逸,被游方道人赞了句有仙尊之相,自此便如痴如醉地迷上了修炼,还年少轻狂地皇道自己终有一日会驾鹤而去。
也正是因为清修,他对男女之事并不大上心。即便沉心入仕后,也只有发妻一人。
所以,他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赵世卿眼中的狐疑消匿,可却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迷惘,他沉默不语了。可柳荆山却不干了!
“赵世卿你什么意思?!质疑我吗?还是害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惦记另一个?呵,我倒是希望我有,可是我没有!赵世卿,你害了我唯一的孩子,这仇我永远不会忘的!”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赵世卿平静道。
柳荆山极不喜欢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性子,冷静得过分,比他这个老头子都要镇定。他这样便也罢了,可柳荆山发现自己外孙也越来越像他,老气横秋,哪有个朝气的模样!
想着就赌气,柳荆山干脆撇下他朝马车去了,然才迈出两步便蓦地脚下一停,呆住了——
“似卿……”
他喃喃唤出了声,惊愕得眼睛都不敢眨。他分明瞧见女儿在朝自己走来……
难不成是方才提到女儿,他又开始产生幻觉了?
柳荆山脑袋僵住了,他想揉揉眼睛确定一下自己没看错,可又怕面前人真的是个幻象,他一闭眼睛,女儿消失,他连幻象都看不见了。
可瞪得太久,眼睛太酸了,尤其一股子酸楚涌上来,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他控制不住地闭上眼,再睁开,那幻象居然还在,步步朝他靠近……
就在她经过自己时,柳荆山确定看清了,那不是幻象……却也不是女儿,只是神貌太过相似而已。
“世子爷。”姑娘恬然唤了声。
柳荆山回首,只见赵世卿拉过她,柔声问了句:“你如何来了?”
容画淡淡应。“今儿腊八,母亲惦记子颛,给他做了些点心和腊八粥。她本想自己送来,可一早头疾又犯,所以我便替她来了。”
她抿唇笑了,又道:“你今儿走得早,我还给你带了一份,正要送去呢。”到这,她颦眉微诧道:“你……这也是来看子颛少爷?”
“是。”赵世卿应声。
容画点点头笑了,没什么,可总觉得背后有束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她忍不住回眸瞥了眼,可不是不远处的老者正盯着她,目光错也不错。
她不明所以,求助似的抬头看看赵世卿。
赵世卿静默须臾,只得拉着她面对柳荆山。
“这位是大理寺卿,柳大人。”
容画愣住,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柳氏的父亲么。她怔愣着刚要施礼,却闻柳荆山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赵世卿新娶的夫人?”
话有点唐突,不过毕竟是长辈,容画淡然施礼道:“容画见过柳大人。”
本以为柳荆山还会什么,可接下来确实尴尬至极的沉默。
是啊,有什么好的呢,面对女婿带着新妇,哪个前任岳父也平静不了吧,尤其柳荆山一直怪罪赵世卿。
不过瞧上去,柳荆山的惊惶远远要大于怨气,他毫不忌讳地量着容画。
像,真的像,这姑娘竟像极了似卿。他好似又看到了刚刚出嫁的女儿……
自女儿没了,一夜白头的不止柳荆山,还有柳夫人。柳夫人接受不了这个击,一度神志恍惚,见谁都叫女儿。柳荆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给安抚住,可清明之后的她便不停地在坊间搜寻同女儿长得相象的姑娘,来慰藉自己。
有的姑娘是眉眼像,有的姑娘是神态像,有的姑娘是声音像……总之柳荆山也见了不少,可没有一个像容画这般的。不是十全地像似,可这四五分便足以让人产生错觉。
赵世卿,居然娶了一个像极了女儿的人……
柳荆山看看女婿,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步步后退,接着几步一回首地离开了。
然就在他上马车的那刻,他恍然想到赵世卿方才问的话,“您有几个女儿?”
柳荆山突然冒出个诡异的猜测:难不成女婿是觉得新妇长得像似卿,便觉得她是自己的女儿?
呵,荒唐!
自己有几个孩子自己还不清楚么!
可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更要迫不及待地回府了……
对于这位柳大人莫名其妙的反应,容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柳家和赵世卿之间,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从开口问,也无从表达意见,她只能不言语。
见她神色骤然深沉,赵世卿勾唇笑了,捏了捏她冻得有点发红的耳尖,问道:“想什么呢?”
容画没避讳,道:“柳大人会不会恨我。”
“为何?”赵世卿诧异问。因为耳朵被他掌心焐住了,她听他话声音有点远。
她仰头看着他,平静道:“你知道啊。”
他当然知道啊。
赵世卿心陡地刺痛,望着妻子那双水濛清亮的眼睛胸口竟有些闷,不知所措地道了句:“对不起……”
容画脸诧了一瞬,“为何对不起?”
赵世卿无从解释,她却噗地笑了。“因为你对我太好,比对曾经的夫人还要好,所以让她父亲不满?如果是这样,那恨就恨吧,不必对不起。”着,她手鬼使神差地探进了他鹤氅里,贴近他仰头道了句,“好冷啊。”
二人平静对视,赵世卿眸中情愫涌动,几起几落,最终他无奈笑了。敞开鹤氅将她裹了进来,紧紧抱着她,在她头顶落下温柔一吻。
“我只对你一人好……”
作者有话要: 柳荆山OS:我就一个女儿,可现在还有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姑娘,但我只有一位夫人啊,铁定和我没关系,难不成……
柳荆山(瑟瑟):夫人,内什么,问你个事呗……你,你有没有青梅竹马什么的?
柳夫人(暴怒):哥屋恩……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