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二更)
傍晚时分, 二夫人梁氏回来了, 一进侯府大门便觉得不对, 听闻是老侯爷回来了, 她惊得不得了, 赶紧跑到前院正房去看。
沈氏歇了一个时辰便又来前院了,这会儿她正忙着检查给老侯爷的药。
她总觉得巢巩放人回来没那么简单,担心老侯爷再次被害, 她亲自给侯爷试药。这些事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下人做,但是她执意不肯。
不遇难不知真情, 容画以往只知道沈氏是个骄傲单纯的人,如今却发觉其实她骨子里是个重情义的。
沈氏对老侯爷的关切不仅仅是出于侯爷对侯府的重要性,更是因为她真的把他当做至亲。比起侯府, 她更在乎人。
这才是家人啊。第一次,容画有了温暖的感觉,即便如今侯府命运岌岌可危,可她却有了种归属感,于是和沈氏也越发地贴心了。
婆媳二人正为老侯爷忙着, 乍然瞧见一脸懵的梁氏,沈氏不悦皱眉。“弟妹这是才回?”
二夫人尴尬, 窘迫道:“是, 是啊,大嫂。”着,她朝房里望了望,惊喜问, “老侯爷真的回来了?几时回的?是皇帝特赦吗?老侯爷可交代什么了,我们侯府是不是没事了?”
沈氏瞥嘴哼了声。“就知道侯府,你怎不知问问侯爷眼下如何!”
梁氏愣住,赧红着脸道:“对对对,瞧我急的,侯爷他现在如何了?我去给她请安吧。”
“不必了!”沈氏冷冰冰地道了句,“侯爷到现在还没醒呢。”
梁氏愣住。刚要追问,只见儿子从房里出来,催促道:“药好了吗?”
容画赶紧递上药碗,沈氏问道:“怎么样?喝进去了吗?”
赵世骞叹息摇头。“根本掰不开嘴,又不敢用力。方才那碗全都流出来了,满满算也就进去一勺多,瞧样子他连吞咽都不行了,真怕呛了气管……”
沈氏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容画拉着她安抚,“母亲别急,我去吧。”
“我跟你一起。”沈氏道了声,匆匆进了房。
赵世骞也要跟着,却突然注意到庭院里呆愣的母亲,赶紧上前。
“母亲你这是去哪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在,一走就是一整日,到处寻你不着!”赵世骞埋怨道。
梁氏赶紧拉住他。“先别我,你祖父怎么了?”
赵世骞脸都能挤出苦水了。“祖父受尽了巢巩那恶贼的折磨,人是回来了,可却昏迷不醒,卫太医给施针用药,算是吊住了这口气,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梁氏大惊,还没等反应过来,儿子又进房了。
她没跟上去,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回了西院,一进门便瞧见了正烦躁等着她的赵惜颜。
惜颜见她回来,急得直跺脚,老大不乐意道:“母亲,你去哪了,怎么才回啊,父亲到处找不到你,可把我给骂惨了!”
梁氏顾不得解释,又询问起老侯爷的事,惜颜不耐烦,却也一五一十地全给她道了来,讲到到最,只见母亲冷汗直流,她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惊诧问:“母亲你这是怎么了?祖父回来不是件好事么。”
梁氏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惶惶道:“他若是好模好样的回来了,那是件好事,可如今……”自己嫁进侯府二十年,何尝见过这落魄场面。
“侯府这是要完啊!”
“母亲你瞎什么呢!”惜颜看看窗外,埋怨道。
梁氏捋着心口对女儿道来。“咱侯府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我今日就是出去找出路了,我先去的礼部尚书府上,下人到尚书夫人抱恙,我便也没见着。于是我又去了归宁伯府,结果伯夫人不在,我以为是巧合,接着便又去了工部左侍郎家,可……我明明见到他们家的女轿在门口了,他们偏夫人不在,这我便起了疑心了,后来连着去了好几家,跑了整整一日竟谁都没见着,你为什么?”
“为什么?”惜颜问。
“你傻呀!”二夫人拍了她一巴掌,“当然是不想和咱侯府沾上关系受连累啊!若不是她们今日这态度,我竟不知侯府已落魄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将侯府孤立的。你想想,侯府不是要完了么!”
赵惜颜终于反应过来了,惶恐道:“那祖父不是回来了么!”
“有什么用啊,他如今就是个废人啊!巢巩但凡将他放在眼里,也不会把他折磨成那样!”梁氏愁得真是死心都有了。“怎么办,怎么办,你哥马上就要春闱了,就赶在这节骨眼上,哎呀我儿啊!”
“你就知道你儿,你儿!”赵惜颜怨恨地哼了声,“你就不想想你女儿!”
“祖宗啊!你哥若是站稳脚了,你不是也跟着沾光吗!他好了我们一家才好。他若毁了,我们谁也别想好过。你,我不担心他担心谁!”
赵惜颜不服气,嘟囔道:“就你儿子能,你儿子护得了一家,女儿就不行!”
“女人就是依附男人的命,能有什么用!”
“怎就没用了。”惜颜反驳,“看看人家萧美人,晋国公一手遮天依靠的还不是皇帝对她的盛宠,没萧美人,看他们萧氏往哪摆!”
梁氏看着女儿哭笑不得,嗤声道:“哼,照你这么还是我的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拦着,就该把你送进宫!”
“对!”赵惜颜赌气道,“进宫也比现在强!整天看着大伯母的脸子饥不择食地急着往出嫁!”
“哼!”梁氏冷哼了声,“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母亲,你……”
“行了行,没时间跟你这些,你哥的事都快烦不过来了!”梁氏把帕子往惜颜手里一塞,起身进了稍间。
瞧着母亲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心上,惜颜气得一把将帕子甩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可还是不解气,抓起茶杯便要摔,可想想还是放下了,朝稍间恨恨地瞥了眼,出门了……
沈氏和容画几乎一夜未睡,就守在前院西厢房里,时刻听着正房里大夫的消息。
眼见东方既白,鸡鸣声起,容画才意识到自己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最近这觉这么多呢,都春困秋乏,可她这一冬天都是如此。
她揉揉眼睛回头看看,沈氏盘膝坐在床上,手捻念珠,阖目蹙眉,还在为老侯爷祈福呢。
她唇色发白,眼底发青,看着让人好不心疼。这个岁数了,根本就熬不起了,可她还是不肯歇息。
一股冲动上来,容画真想拉着她道:“老侯爷醒了,他没事了!”可每每话道了嘴边,又不得不咬牙咽回去……
“好了,好了!老侯爷熬过来了!”门外突然有下人喊了声。沈氏蓦地睁开眼睛,抬腿便要下床,董嬷嬷赶紧来扶。
厮已经入门,闪着双眼道:“大夫人,刚刚卫太医,老侯爷脉搏平稳了,他挺过来了!”
一阵眩晕,沈氏险些没倒,她捏着佛珠双手合十,对着上空激动得含泪道:“感谢佛祖,感谢佛祖,苍天有眼啊!”
“老侯爷可醒了?”容画问了声。
厮无奈摇头,苦笑道:“世子夫人,奴婢知道您心急,可老侯爷眼下能脱险就不错了,没那么快能醒……不过您别担心,咱老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大灾大难没经过,他不会有事的,会醒的。”
容画看看他,又看看沈氏,点了点头……
老侯爷熬过来了,笼罩着侯府的阴霾也算淡了些。就在众人稍感安心的时候,却不料麻烦又来了——萧嵩来提亲了!
他居然真的来了!
眼见着聘礼一车车的停在侯府门口,一箱箱地被抬进一门,大伙全都傻眼了。
沈氏冷目盯着窘迫的容画,又看看面前矜傲的萧嵩,没给他人询问的机会,带着二人直接去了东院。
沈氏不慌,给萧嵩看茶,冷静道:“你们的事,我都听她过了。”
闻言,萧嵩挑眉睨了眼容画,含笑道:“既然如此最好,大夫人果然申明通义。”
“等等,我可没我同意啊。”沈氏冷笑。
“这容不得您同意不同意了,这是我和容画的约定,既然老侯爷回来了,她也该兑现她的承诺了。”萧嵩坦荡道。
“承诺?”沈氏笑得越发阴冷,“萧少爷还好意思提‘承诺’吗?老侯爷是何情形,我不信您不清楚吧!到现在也没人敢保证老侯爷这条命保得住,这就是你的‘承诺’?如此言而无信,你还好意思让容画兑现承诺!你可得出口!”
沈氏话语咄咄逼人,连容画都惊讶于她的威严,可萧嵩却从容依旧,修长莹白的手搭在椅子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魅惑的唇角勾起,撩起眼皮望着容画,意味深长道:“不的出口,容姐心里有数吧!”
容画对视他须臾,默默垂下了眼帘。
她当然有数,老侯爷到底是何状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昨日沈氏离开后,她跟着卫太医入正房,在她单独面对老侯爷的时候,他居然醒了。问了她那句“你和萧嵩到底是何关系。”
容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更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就醒了!但她还是将自己和萧嵩之间的约定讲了来。
老侯爷静默地听着,就在她话落的那刻,他反问了句:“仅此而已?”
容画茫然点头,笃定道:“仅此而已。”
老侯爷深吸了口气,似陷入沉思,最后跟她讲了一切。
他虽在西南重伤,但不致命,回京时才过了宛平便被押下。巢巩的心思他都明白,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耗下去,突然前日萧嵩出现了,并告诉他,他可以送他回去,但是只能送一个不会开口的废人回去。
昌平侯以为他是来灭口的,就在他用刑,折磨得自己满身是伤几欲昏厥时,萧嵩盖上了他双眼,贴在他耳边道了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废人了。”着还给他吞了什么。
昌平侯似乎懂了,闭上双眼,任后面进来的人如何折腾他他都不肯睁眼。
接着他被抬了出去,送出了被押的大营;再之后就听到了谭默,甚至是儿子赵濯的声音……直到这时他明白,他是真的被送回去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一件事,萧嵩救他出来的理由就是他成了个活死人,所以他若想让巢巩他们安心,他就不能醒来。
容画懂了,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可又突然问:“那侯爷,您连府上都瞒着,为何偏要告诉我啊?”
昌平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道了句:“就在我离开的时候,萧嵩道了句“托你孙媳的福”!所以我要问问你,你和萧嵩到底是何关系,能让他为了你背叛父亲和巢党,救我出来!”
容画明白了,可她当即举起了手,颦眉郑重道:“侯爷,我对天发誓,除了救您的这个约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看着她一脸的坦诚认真,老侯爷沉思良久,最后没什么又躺了回去,阖目道:“为了侯府安危,我的事不许同任何人讲。行了,你出去吧。”
容画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反正她是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了……
所以,这一刻,面对萧嵩的质问,容画没法反驳。
且不萧嵩为何要救老侯爷,是否真的为了自己,但老侯爷的秘密同时也是握在萧嵩手里的把柄,一旦秘密被挑开,那老侯爷必然处身危险。
况且,他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如约兑现了承诺。
那她也该许他这门亲!
“好。”容画突然抬眸道了声,眸中自信盎然,她淡定道,“这亲事,我认!”
“痛快!”萧嵩抚掌而笑,接着一个指响,飞廉托着庚帖入堂。
原来他都准备好了。
容画也没犹豫,让容嬷嬷去拿笔,当即书下生辰,交换了庚帖。
一切完毕,萧嵩甩开衫裾站起身来,走到容画面前,淡然颌首地看了她良久,可又像看不够似的,他突然弯身,双手撑在她椅背扶手上,将她圈在身前,贴近了她。
二人所距,不过两拳之遥,她甚至觉得到凉飕飕的空气中,有丝丝暖息扑来。
她靠近过他,却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眸,依旧纯澈得像孩童,干净得难以置信。他是习武之人,可肌肤却细腻得堪比女子,唇红齿皓,浅笑漾漾,他气质里似带着文人的清雅……
对,没错,是清雅,在他退去了邪气和不羁后,他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容画。”看着那片闪烁的星空,他含笑轻唤了声,“等着我来娶你!”
罢,他蓦然起身,眼角再次闪过一抹邪魅,侧身对着沈氏匆匆抱拳后,迈开大步走了……
容画良久才缓过神来,她转头看向沈氏,沈氏也在看着她,目光笃定点了点头……
对提亲这事,大伙心里都明镜的,却也都心照不宣地,东院不提,他们也不提。直到萧府定下日子,还送来了嫁衣,下人们便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嚼起主子的舌根,肆意揣度起来。
看着佯做镇定的沈氏和容画,大伙也不敢言语,毕竟老侯爷是人家救回来的,劝嫁不是,劝不嫁也没理,再多无疑是往人家伤口撒盐了。
生怕人跑了似的,萧嵩把日子定在七日后。
成婚前日夜,容画突然提出要给老侯爷守夜,大伙觉得她可能是最后想尽一次孝吧,许她了。
夜半,容画在众人歇下后,把下人也遣了出去,悄悄来到老侯爷身边,跪在床前借着幽暗的灯量着他,几欲开口,却都没发出声来。
“想什么就吧。”
昏暗中,昌平侯却突然开口,吓了容画一跳,她看着双目依旧紧闭的老人,咽了咽嗓子,问道:“侯爷,您在西南,见到世子爷了吗?”
“都这个时候了,问他还有意义吗?”
昌平侯虽躺着,但他不是什么都不知。
“我想他了。”容画没掩饰,落落承认。
昌平侯登时开眼,微诧地看了她一眼后,又阖上了,叹了口气道:“看到了,就是他将我从穆王手里救出来的。”
“穆王手里?”容画惊问,“不是西南叛乱的土司吗?”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老侯爷不屑道,只是这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对战事的不屑,而是不屑对一个姑娘谈论这些。
容画识趣地噤了声,接着又问:“那他还好吗?”
老侯爷又叹了声,道:“起码送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
“哦。”容画平静地应了声,惹得昌平侯又看了她一眼。
容画跪坐在双足上,怏怏地低着头,盯着昏暗里根本看不清的裙裾绣花,良久又幽幽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就算他明日回来,和你还有关系吗?”
容画被噎得又没话了,她紧鼻皱眉,撩眼皮看了眼,视线和正偷偷端详她的昌平侯对上,老人一惊,赶紧死死闭上眼睛慌乱挪开了头。
“噗!”容画被他逗得没忍住笑了,朝床边挪了挪,道:“有关系啊,他是我夫君啊!”
“哼!”老侯爷头朝里,撇嘴倔强地嗤了声。
这跟容画记忆里威严庄重的老侯爷可不大像啊!
容画又朝他挪了挪,老侯爷也朝里靠了靠,她挪,他就靠……最后容画忍不住了,笑道:“侯爷别躲了,孙媳不问您了,您再躲都躲到墙里了。”
着,她语气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最后带了抹伤感似的道了句,“孙媳今日来不仅是想询问世子爷的事,也是想对您,不管明日发生什么,都请您原谅!”
“嗵”地一声响,昌平侯惊了一跳,顿时回首,只见容画跪地伏叩。接着,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她起身逃似的跑开了。
昌平侯想要召唤她,可刚伸出胳膊胸口的伤嘶地一疼,他又躺了回去。他想喊又不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心里默叹:他如何会怪她,她也是为了自己啊!
如果起初他还怀疑孙媳是为了私心要嫁给萧嵩,那么她刚刚问的那些话让他清楚,她心里惦记的只有孙儿世卿。
既然如此,为何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呢?
想到自己那个痴情的孙儿,昌平侯后悔了,也许自己就不该回来……
作者有话要: 埋的伏笔今天是抖不开了,明天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