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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渴那天晚上在街头游荡,后来她还去了一个地方。
隆城人民医院。
才临近傍晚,医院大楼早早就亮起了灯,应接天色灯火通明。
桑渴刚迈进正门,后面有患者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被送过来,她被匆匆经过的医护人员给撞到了。
“姑娘让让!急诊!快!”穿白大褂的人正在赛跑,生怕一不留神身后的死神会追上他们。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被撞到了角落里,室内盆景植物的叶子刮到了她的脸。
叶片边缘太细太锋利,右脸偏下的部位瞬间渗出来一道血痕,慢慢有血淌下来,倒挂在唇边。
桑渴后知后觉,用舌头去舔,尝到了血腥。
血腥的味道令她觉得战栗。
一直悄悄倚在圆柱后面的裴行端,看见她模样呆呆,垂在身侧的青筋暴起,瞳孔压抑。
但是他别过脸,闭上双眼,深呼吸。
桑渴她一个姑娘穿着怪异,走过重重人群,像是一道没有灵魂的幽灵。
“我找人。”
“姓杜的,阿姨。”
她找到很久以前裴行端曾经带她来看耳朵的地方,双扒在值班台,声。
“姓杜的?”
“是病人还是家属啊?”值班的年轻护士抬眸,放下追问,有些不耐烦。
“是”桑渴刚想什么,视线所及之处,忽然看见从旁边屋子迎面走来一个人。
紫色的发夹,高高的个子
桑渴记得她的脸,她在值班护士不解的目光中呆愣了片刻,确认就是要她找的人之后头也不回地追了过去,她喊:“杜阿姨!”
杜心出来打水,听见身后有人见她,回头一看。
那眉眼,样貌
原来是故人的孩子。
桑渴朝她跑过来,身上还穿着厚重且大码的男士外套。
杜心脑海中一瞬间想到的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可惜那个人早在三年前就离世了。
收敛思绪不等她开口问这姑娘怎么了,桑渴已经抢先一步问了出来。
女孩子死死抓住她的,神情带着点滴颤栗和激动。
“阿姨,阿姨您能我出生那年的事情吗?您能告诉我,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您能告诉我爸爸口中一直跟我
的大恩人究竟是谁吗?您能不能告诉我,求求您了。”
桑渴的脸上有血,怀里还揽着拿着破旧旧的饭盒、纱巾,里面像是装着什么东西,她很宝贵地揣在心口处。
问题已经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杜心先是一愣,紧接着她注意到了桑渴脸上的划痕。
很新鲜的伤口,这丫头可真容易受伤,跟她爸似的。
她问的那些问题乍一听相当久远,都差不多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护士。
许是触及到了记忆中的敏感地带,她首先选择缄默,只你跟我来。
她将桑渴领到自己的休息的屋里,屋里面有床,还有电视。
狭窄的白色床榻,整整齐齐叠好的被子。
更深露重她有时候加班或者不想回家就睡在这里。
桑渴跑完还喘着气,就这样跟她进了屋里。
当沾着酒精的棉签触碰到伤口的时候,桑渴才知道她是要帮她先处理伤口,她疼也不吭声。
这其实是她第二次被她强迫着处理身上的疤痕。
擦擦拭拭,还称得上是细心温柔地贴了创可贴。
“您告诉我吧。”终于,桑渴有点忍不了了,声地祈求开口。
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他为什么会那样恨我。
可是杜心女士依然不话,只顾着帮她清洁伤口,终于——
在桑渴茫然执拗的目光中,她大发慈悲般地开口了。
“丫头,你确定要阿姨回忆情敌产子的经历吗?嗯?”她的眉毛偏疏淡,瞳孔寡寂,整个人看起来很素,很麻木,常年浸泡在医院的人都是这样。
她今年四十五岁了,还依然未婚,无夫无子女,独居在临街的一栋拆迁换来的高层里。
桑渴看着她的脸,近距离的。
这个人的脸跟家中唯一一张旧照片上母亲的脸相比,五官显得更加端正一些。
而桑渴的母亲则生的更妖,更艳丽些,只因为那双漂亮勾人的狐狸眼。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杜心见那姑娘因为那番话不吭声了,又继续笑着调侃:
“她可是把阿姨我最喜欢的男孩子给抢走了。”
“你真的忍心吗?”
话音落,从门外火急火燎跑来一个差不多大岁数的
护士,在外面匆匆套好衣服,走前又朝屋里吼:“老杜!你怎么还没打好水呢,那边缺人,快来!”
杜心女士的稍顿。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桑渴哑然,默默垂下头。
过了一会她喃喃开口:“您不愿意,我也能”
也能猜到的。
可是杜心却摇了摇头,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她笑笑。
她的眉目很周正,不算很好看的长相,但是看多了又会觉得很耐看。
“当时医院里有两个产妇。”她平静开口。
“夜里一两点的样子。”
“你爸爸当年费尽千辛万苦请来的稳婆在你母亲那束无策,怎么使劲都没法子,后来倒是帮另一个成功接生了。”她稍作停顿。
“而你,则是被另外一个产妇的母亲带过来的医生从死神里给救活了。”
“缘分真是凑巧,你们两个朋友算是换了命。”
九零年代。
“那年头接生你是知道的,人仰马翻。”
“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年纪偏。”
“血崩”
没能留住。
她点到为止,眉毛抖动,她不下去了,兀自起身将酒精瓶收好,动作麻利。
桑渴呆呆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杜心收拾好东西背对着她,想了想没忍住,她又:
“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我能记一辈子。”
一辈子?
确实能记一辈子。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名字还不叫人民医院,叫隆城区卫生所,旧院设施什么的自不必,连个像样的消毒台都没有。
她一毕业就来做了护士,浑浑噩噩,噩噩浑浑。
每五晚九的,没什么鲜明深刻的记忆。
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拖着老婆过来生产的是昔日里暗恋的对象。
桑保国,大众到不行的名字。
爹妈均是农民。
他那会儿二十三四岁吧,刚刚好的年纪,老婆比他很多,年纪轻轻的妻子刚抬进屋里遭完这辈子最大的罪,还没完,最后居然还咽气了,紧接着后面跟着抱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节哀。”有人对他。
节你妈呢。
青葱年月里无比思慕的男孩子知道一切后抱着头,已然忘记了哭,呆
呆的像个木头。
那时候杜心想去安慰他,却站在两米之外的走廊,怎么都迈不开腿。
——
别人一生中所经历的残酷,或许在旁人嘴巴里,不过十几个字的当口,轻飘飘地当成戏言似的就出来了。
甚至不需要美丑化,因为没人会设身处地的懂,那种荒唐麻木的痛。
杜心完就不吭声了。
兀自寻找她的原子笔。
恍然间,桑渴觉得,有些事能通了。
她想上去抱一抱那个阿姨,可是当她抬起头想找她时,那个阿姨已经套好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桑渴追出去,站在护士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医患亲。
她觉得窒息。
——
时间倒回到多年之前。
“我不想出生的,桑渴,我不想的。”
是谁?好像有人趴在她的耳边话,那份窒息的压抑感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可是你为什么要生出来呢?啊?你年纪还这么就这样不听话,你顽皮胡来,你爱撒谎,你为了出生不惜一切代价,你死不死活不活关我什么事?你还要拉着我。”
“我恨你,桑渴。我就是要玩弄你,欺负你,我要让你知道这就是缠着我的后果,你不是为了活不惜一切代价吗?不是想黏着我怎么都不愿意松吗?那我就陪你,陪你堕落。”
那时的她几岁?十几岁吧。
正睡的半梦半醒,以为是在现实里听见的这些话。
可是等到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个人依然直挺挺地坐在窗台下的太妃椅中,离自己很远很远,像是月亮一样高不可攀,矜贵且傲气。
那个人里把玩着魔方块,脚边散落着书籍。
桑渴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臂上被压出一块红印子。
她刚才在写作业,写着写着不心睡着了,睡梦中依稀听见了他在话。
可是,他的那些事,莫须有的,她从来不知道,她听不懂。
还有,他为什么看起来又不开心了,谁又惹到他了。
因为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又来怪我什么呢?
***
那天,在医院里,杜心在走之前其实还跟她了一番话。
坐在返程大巴车里的桑渴,死死揪住心口。
杜心她:
“丫头,你还想知道
什么?”
“啊,对了。零三年吧,你爸过来体检,那天我就知道了。”她修理了一会儿指甲,平静地。
知道什么?知道他生病了。
“那天是我帮他化验的血,开单子的是我们当年的同学。”
“你爸当年可是状元的水平。”
“”
沉默了一会后,杜心放下指甲刀,开始穿衣服。
边穿边:
“后来他要走了,不让我送,我见到一个男孩子带着奶奶过来看脊椎,你爸应该跟他认识吧,两人拿着病历单子了好半天呢。”
了,好半天呢。
——
桑渴缩在车座里,没忍住,她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零点更下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