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橙就感觉身边的张阿姨在看清男孩的父母之后, 浑身一颤。

    “张阿姨？“齐橙疑惑上前, 扶住了对方的肩膀。

    男孩子的母亲看着很年轻, 三十来岁, 而男孩的父亲则上了些年纪，齐橙看着仿佛和自己父亲差不多。

    男孩的父母已经朝这边过来, 距离很近，因此齐橙能够清楚听到男孩的妈妈在将儿子抱在怀里后的一句抱怨。

    “怎么就遇到她了。“

    那语气中带点不满, 也带点逃避, 她拖了丈夫的手就要走。

    而那位先生则是面目冷峻, 挂满寒霜，仿佛张阿姨是他的仇人一般, 一句话没有就直接带着妻儿转身走人了。

    虽然没有一句对话, 但齐橙就是有一种直觉，张阿姨和这家人怕是认识的。

    那三人已经消失在人流之中看不见了，可张阿姨还看着那个方向, 微微有些失神。

    “张阿姨？“齐橙试着叫了一声。

    “哦。“张阿姨回过神，“走走, 吃饭去。“

    结束了采访, 大家想着时间差不多, 想要一起举个餐。

    裴青绯抱歉道，“有人在等我，我就不去了，大家玩得愉快。“

    一些对裴青绯心猿意马的男生还想挽留，不过裴青绯仿佛一尾鱼, 滑不丢手，直接闪身出了大门。

    她了的士，按照齐橙给的地址来到了川记百味，很快就找到了靠窗位置上的齐橙和张阿姨。

    前后不过耽误半个钟头，什么都不影响，齐橙给裴青绯让了位置，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

    齐橙和张阿姨一下午的时间搞定了所有麻烦，可眼前的气氛却有些不大对头，张阿姨看着还好，倒是齐橙，闷不吭声，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吃肉，吃肉，开锅了。“张阿姨拿了一双新筷子给两个孩子夹菜。

    齐橙应和的有些勉强，这让裴青绯也跟着忐忑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最近太忙了，让她觉得被忽略了？

    裴青绯从桌下，轻轻握住了齐橙的手臂，三两下捏了捏，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齐橙有些莫名，侧身看着裴青绯。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来晚了。“裴青绯诚恳认错。

    齐橙连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张阿姨在一旁凉飕飕开口，“她啊，就是心窄，操八家心，我都没觉得怎样，她倒是呕得要死。“

    这回换做裴青绯一头雾水了，这一老一，什么哑谜呢。

    齐橙张张嘴，可又实在不好在张阿姨面前把她的事情再一遍，戳她的心，只好拉了裴青绯起身，跟张阿姨欠身道，“我们去个洗手间。”

    “去把去吧。”张阿姨摆摆手，她知道齐橙想干嘛，但她既然能告诉齐橙就意味着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齐橙这孩子厚道，大概是觉得在自己面前不好张口吧。

    拉着裴青绯来到避人的地方，齐橙这才开了话匣子，将刚刚张阿姨对自己起的往事和今天遇到的人，和裴青绯又了一遍。

    曾经张阿姨有个美满的家庭，相濡以沫的丈夫、阳光健康的儿子，和别的家庭没什么不同。

    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学，初中、高中，按部就班，后来还考去了南方的一所高等院校，只不过在大学的时候孩子突然跟家里，想要当兵去穿绿军装。

    张阿姨的丈夫极力反对，在他看来上大学找工作才是正经事，当兵那是没出路的家庭才会考虑的，他可不想孩子去那里吃苦受罪。

    可张阿姨不这么想，她觉得有想法是好事，趁着年轻，想做什么就该去做什么，就算是一时兴起，也是不错的经历。

    二对一，父亲拗不过妻子和儿子，只能眼不见为净，撒手不管了。

    张阿姨的儿子从军的那一年，正赶上南方洪涝，为了抗洪救灾，当地动用了很多战士，这其中也就包括张阿姨的儿子，结果，就是那一次，他满怀热血上了一线，却再也没有回来。

    张阿姨自己在收到儿子死讯前的一个晚上，还接到了儿子来的电话，只是谁也没想到那竟然是她们母子之间最后的通话。

    电话里，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有精神，他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会保护大家，也保护妈妈。

    张阿姨很欣慰，只是她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她的儿子才刚满二十一岁，正是大好的年华，只可惜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儿子所在连队的教导员告诉张阿姨，她的孩子是在求助被洪水围困的群众时被大水卷走的，他在最后关头拼尽全力将一个女孩推上了树干，救下了她的性命，真真正正配得上烈士的称号。

    张阿姨和丈夫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孩子没了，所有的罪状都被归结到了当初她同意孩子参军的那个决定上。

    丈夫自己不能释怀孩子的死，无法原谅张阿姨，提出了离婚，她们夫妻俩个工作都很体面，家境也殷实，但最后张阿姨就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一家三口生活过的b市北边的老房子，这在当时算来，可以是净身出户了。

    张阿姨守着老房子生活了几年，迎来了拆迁。

    拆迁后，张阿姨分到了如今明月里这一梯两户门对门的两套房子。

    她大概一辈子都会住在这里，到老到死都不会离开，因为这里有她关于孩子全部的回忆。

    曾经裴青绯和齐橙都纳闷过，张阿姨为什么是独自一人生活，现在她们全都明白了。

    裴青绯哑着嗓子，“那你们今天遇到的就是张阿姨的前夫？“

    齐橙点点头，她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彩，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当初着无法释怀，无法原谅的人，转身就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另一个孩，可张阿姨就自己一个人这么苦熬着，还要背负着别人的谴责和怨恨，我就是觉得……挺难受的。“

    裴青绯也一样，她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开始没胃口吃不下饭了。

    两个孩子闷不吭声地回来了。

    往餐桌边上一坐，也不动筷子，就眼巴巴看着锅底。

    张阿姨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她觉得自己若是这时候做一副苦情脸，她们能陪自己哭上一整天。

    “行了，行了啊，可别让我看你俩这幅样子，当是看八点钟狗血电视剧呐，你们有心看，我可没心情演，赶紧吃饭。“张阿姨爽利道。

    裴青绯有点心疼，她轻轻开口道，“张阿姨，齐橙都跟我了，您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

    张阿姨将菜放入锅里煮，随后一笑道，“怎么过来的，就这么过来的呗，和你们差不多，最开始依赖别人惯了，刚开始自己生活，鸡飞狗跳的，那时候哪有什么物业啊，水暖、下水，煤啊、电啊的，出了问题都要自己来弄，现在想想当时也真是够狼狈的，闹了不少笑话，所以我才，你们两个趁着年轻，精力放在事业上、感情上、这都没错，但是也分一点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多学、多做，没坏处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你们两个情况也……也挺特殊的，现在年轻，怎么都好，但也要为以后考虑考虑。“

    齐橙和裴青绯都是默默点头。

    张阿姨盖上盖子，等着开锅，她笑得真诚，对两个孩子继续道，“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怜，我儿子虽然没了，但是我自己还成，我能好好照顾自己，吃好，睡好，好好锻炼身体，保持愉快的心情，我得让他放心不是，将来等我走了再见到他，我也能挺骄傲的，作为烈士的妈妈，我是不是也挺棒的。“

    齐橙认真凝视着张阿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苦难，更没有悲痛，提起去世的儿子，张阿姨眼底有无尽的怀念和温柔。

    “至于孩子他爸爸，我也能理解他，他也不是只怪罪我，他当时没有拦住孩子，也是让他最痛苦的事情，他现在有了别的孩子，可是南南，那也是我儿子的名，他大概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吧。“张阿姨长出一口气，“其实儿子刚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没法原谅我自己，我问过自己无数遍，后不后悔，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父母是基石而不是束缚，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当孩子满怀希望问我他能不能去参军的时候，我想我还是会答应，他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后果我来承受，没关系的。“

    齐橙和裴青绯，都特想哭，眼泪满满蓄在眼眶里，就听张阿姨笑道，“不许哭啊，可不许哭，我今天被齐橙硬拉出来逛了一整天，累死了，饭还没好好吃饱呢，可没心思也没体力哄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啊。“

    裴青绯吸吸鼻子，推了齐橙一把，“你不是跟我，你都跟张阿姨商量好了嘛。“

    齐橙眼睛红红的，不停用手掌扇着风，仿佛这样就能让眼泪自然风干一样，她回裴青绯道，“现场商量，张阿姨同意了的。“

    裴青绯笑道，“你就找借口吧。“

    餐桌上总算恢复了正常的气氛，张阿姨身上那股正面积极的能量，也感染到了齐橙和裴青绯，她不需要人同情，更不需要人怜悯，她能够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她比很多人活得都明白。

    齐橙和裴青绯觉得自己真的挺幸运的，她们阴错阳差成为了张阿姨的房客，而张阿姨也成为了她们生活上的老师，这阶段她们所学到的东西，真真正正能够让她们受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