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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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这峰回路转,让赵朴真微微长开了嘴巴,半日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应夫人看出了她眼里浓重的戒备来,微微一怔,又笑道:“你放心,应无咎带着兵在外呢,我就是让你陪陪我话罢了,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你做别的什么事,你若不放心,我可以发个毒誓。”

    赵朴真摇了摇头,眼前的女子,应该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而在经历了毁容之后,她仍能让手掌兵权的节度使对她不离不弃,九个义子对她百依百顺,对人不卑不亢,其心性之坚忍,手腕之强硬,岂是一般女子可以相比的?不能以常理度之。

    应夫人笑着给了她一点时间:“你可以先回去和你们的宋先生一,再做决定也不迟。”

    赵朴真想了下,刚要起身告辞,忽然门口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低头道:“大人刚刚从军营巡视回来,听秦王使者在内,便直往内来了。”

    应夫人一愣,脸上浮现了一个微笑,这时已听到了马靴声响起,赵朴真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样貌极雄伟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身上披挂着全套铠甲,佩着沉重的刀鞘,手里还持着马鞭,他步子迈得很大,大步流星,刀鞘哐当哐当地拍着腿上的盔甲,走进来的时候沉声道:“是谁趁我不在扰夫人……”话未完,他目光已和赵朴真对上,然后忽然就卡住了,双目圆睁,张口结舌,整个人好似怔住了一般。

    应夫人站起来迎上前笑道:“是我看这位女官站在门口,这大太阳地的,晒久了怕不是要生病,便让人问了问,知道是秦王身边的使君,便请她进来聊聊,夫君莫要吓坏人家孩子了。”

    赵朴真起身施礼道:“赵朴真见过应大人。”

    应钦啊了一下,整个人有些迟疑地转头看着应夫人,犹豫地问:“是这样吗……秦王身边的女官?”

    应夫人微笑着道:“是啊,我看这孩子长得可喜,话也有趣,便想着昔日正遗憾我膝下无女,突厥来了,夫君想必也不得闲,大郎二郎他们也要陪着夫君出兵,到时候留我一人在范阳府里,可无聊得紧,便想着若是这位娘子答应,便留这府里在身边陪我一阵子呢。”不知为何,她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声音却微微的有些颤抖,有些类似于哽咽一般。

    应钦在应夫人面前果然十分唯唯诺诺:“夫人所甚是,秦王殿下遣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我这就给那宋先生去。”

    应夫人含笑道:“可先看看这位娘子可愿意陪着我不,我让她回去先和宋先生呢,怕是秦王不放呢。”

    应钦转过头看着赵朴真,大方道:“你回去和宋先生,若是你留下陪我家夫人,我也可放心尽快出兵,去攻突厥了。”然后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外边仗正乱着呢,你这娘子不好在外边瞎走,战场可不是好去处,还是在范阳陪着我家夫人,等我们将突厥赶走了才好。”

    赵朴真有些啼笑皆非,只是蹲了蹲身子道:“谢谢应大人,奴下去和宋先生请示后再给大人、夫人回信,先就此告退了。”

    应夫人忙道:“我已命人治了一席精致菜,不如先用过了我再遣人送你回驿馆。”

    赵朴真笑道:“多谢夫人盛情,只是我今日出来尚未与宋先生,恐他担心,还是先告辞了,我会尽快给大人、夫人回话的。”

    应夫人这才命身旁仆妇传了轿子,将赵朴真送回驿馆。

    宋霑果然从军营回来不见赵朴真,有些着急,忽然看到她回来,才送了一口气,然后听她了前因后果,十分诧异,沉吟了一会儿道:“应该也不是为义子的婚事,她毕竟才求娶上官家的嫡女……难道还真是你投了她的缘?应钦草莽出身,他的夫人,虽然不知出身来历,但听颇有才华,他畏妻如虎的传言也已传了许多年了,按你所她面容被毁,应钦仍待她如珠似玉,想必她果然对应钦影响颇大,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看向赵朴真,脸上现了一丝内疚,赵朴真忙道:“我看那应夫人应无恶意,再了,我一婢女,她又能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想,莫不是应家其实还是想投往秦王这一边,但却又怕太子那边嗔怪,便想着随便找个借口?”

    宋霑沉思再三,摇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倒可试试看吧,我可将一队亲兵留给你使唤,只是内宅之中,亲兵不好进入,倒只能看你自己随机应变了。”

    赵朴真点了点头,两人合计定了,宋霑第二日去和应钦交接,果然二话不点兵两路,即刻出兵,一顶轿接了赵朴真进了节度使府,宋霑则上了马车,赶回向李知珉交差。

    宋霑赶到城里的时候,李知珉却早已回了前线,宋霑连忙又赶过去,路上遇到流匪,好在有兵丁相护,虽然耽搁了些时候,几个兵丁受了些伤,到底平安到了朝廷中军驻扎之地,宋霑一到便问王爷下落,是王爷在帐内议事,传他去问话。

    宋霑到了王帐的时候,里头议事刚散了,帐内的将领正兴高采烈地出来,一个老将认得他的,红光满面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能动应钦出兵,先生真大功一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我今儿算知道了!”

    其他将领都笑着对他拱手为礼,与之前那种对王爷带来的谋士不冷不热的态度大相径庭,只有最后出来的高灵钧,看到他悄悄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先生可要劝劝王爷,爱惜身子些……如今有范阳那边出兵,咱们这边也歇歇气儿,王爷如今实在太……拼了些,虽为将者要身先士卒,方能让下边人心服,可也不能这般不管不顾地发狠啊,不仅战场上拼,下来也是不停歇地安排筹划,参详军情,几日下来合眼的没几个时辰,太不顾惜身子了,若真有个万一,咱们这可不都白来了,先生千万劝一劝。”

    高灵钧是秦王的心腹侍卫,自然是一心都向着秦王的,宋霑听他这般话,心一沉,走了进去,帐内人已走光了,只有李知珉坐在上头,微微侧着身子,看着面前几上的一局棋,十分入神,文桐看他进来,引他入座,倒茶,李知珉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是将手里的黑棋子在指尖翻转着。

    宋霑看了下棋面,有些看不明白,心里又惦记着赵朴真,上前行礼道:“王爷,赵尚宫……”

    李知珉伸手止住了他的话,仍然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棋盘许久,忽然开口道:“能用的棋子太少了。”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宋霑吓了一跳:“王爷嗓子怎么了?”

    李知珉将手中棋子投入棋盒里,转头看他,宋霑更吃了一惊,只见李知珉眼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面也没好好修过,十分憔悴,他想起高灵钧的话,忙上前道:“王爷,您是千金之体,坐不垂堂,还请多多保重身子,如今范阳节度使又已出兵牵制突厥,王爷可以松一口气了,还是且歇歇才是。”

    李知珉接过文桐捧上来的茶,浅浅抿了一口,又看了眼宋霑:“赵朴真没有回来?”此一行,他根本不抱希望,想着最多只是能动应钦出动个几千兵力应应卯,聊胜于无,也能解解燃眉之急,可是,他们竟然做成了。不是表面上的出兵援助,而是实实在在的应钦、应无咎等范阳军主力,出兵攻突厥所占的城,以自身的兵力来消耗牵制突厥,留给朝廷大军最好的机会。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他们究竟许了什么东西给一方真正的霸主?

    宋霑道:“应夫人颇为喜爱她,留她在府中住着,是陪伴几日,并为她动了应节度使,出兵牵制突厥,我们此行,算是不辱使命。”

    李知珉久久不语,脸上的表情森冷阴郁,许久以后才低声道:“太弱了。”

    太弱了?是应家太弱?是赵朴真太弱?宋霑忖度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没有接话。

    李知珉低低道:“实在太弱了,所以每要获得什么东西,付出的代价对弱者来,都太大。”帐内暗得很,只有一线阳光从帐顶射入,照得秦王脸上明明暗暗,脸色里隐藏了太多的隐忍和不甘。

    宋霑一旁看着暗自心惊,忽然惊觉,这位王爷,再怎么运筹帷幄,老谋深算,他也仍然还是个没有什么资本的闲王而已——能用的棋子实在太少了,他能给出的条件也实在太少了,因此就连一个侍女,也要尽力而为。他心里微微恻然,安慰李知珉:“我看应夫人是颇为喜欢她,且也了,绝不会逼她嫁人的,应无咎等一众义子,都出征在外,想来,应夫人也不是那等莽撞之人,我也留了一队亲兵在那边给她使唤。”

    李知珉仍然沉默着许久,才道:“她那么机灵,想必能自保。”但是,节度使夫人,凭什么会喜欢一个王爷身边的侍婢?凭什么会因为一个侍婢,就要这么大的牺牲?

    不通,越不通,越明所谋甚大。

    一个侍婢,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添头。

    一个的顺便……比如自己的义子,纳个王爷身边的侍婢为妾,看在出兵牵制突厥的份上,这么的要求,总不好不答应。

    他们早已处于下风。

    可是他现在只能赢。

    否则,大概那丫头,连当妾的资格都不会有。

    应夫人眼睛里含了笑容,似乎非常意外她这么快便找回了自己的思路,隔着几案,在赵朴真对面坐下,伸出一只柔软而纤细的玉手示意:“尚宫是吗?请坐下,我听下边人,你是来拜访犬子的?”

    赵朴真哪里敢自己当初曾经骗了应无咎去劫了东阳公主的货,只是硬着头皮道:“我听应大人十分倚重应大公子,因此想请他劝应大人。”

    应夫人眼里全是笑意:“你不是拒了和他的亲事吗?如何倒敢来找他话?”

    应夫人竟然知道!赵朴真一张脸涨的通红,羞窘无地,低声道:“此乃国家大事,与儿女事无关,应将军胸怀磊落,必是不会和我计较。”

    应夫人看姑娘一张脸几乎红得要滴血了,善意地不再提这事,亲手替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跟前,笑道:“娘子果然胸怀天下,但是你没有听过,应家的养子们,个个对义父是言听计从,不敢违逆吗?找犬子服外子,那是不通的。”

    赵朴真道:“总要试一试……外边如今国土流失,生灵涂炭,应大人怎能为一己私利,忍看山河破碎凋敝?”

    应夫人笑着提醒她:“我是,你没有听过范阳节度使畏妻如虎的传言吗?娘子何不试试服我,让我服应节度使?”

    赵朴真惊喜抬头道:“夫人可愿意劝应大人?”

    应夫人摇了摇头含笑:“不,如今看来我范阳若是出兵替朝廷大军节制突厥,那可是吃力不讨好的,我就想看看,秦王殿下,能给出什么丰厚的条件。你之前想找应无咎,该不会是想挑拨他们父子生隙,就中取利吧?”

    她言笑晏晏,言语之意却森然如刀,赵朴真心下凛然,忙道:“夫人容禀,秦王殿下未曾有如此想法,不过是见过应将军,觉得他颇有决断,因此想请应将军从中缓颊罢了!”

    应夫人笑容不变:“那么,秦王殿下想许我范阳何等条件?”

    赵朴真肃然道:“异姓王,世袭罔替。”

    应夫人愕然,忽然掩着嘴笑了一声:“秦王,可不是皇帝——他是想代表今上吗?今上如今可不能自主,这是想借这次拒突厥,顺便笼络人心?了不得,秦王不过才及冠吧?现在的孩子,可不得了。”

    赵朴真其实也知道这个理由太可笑,便是李知珉这般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不也想了一夜才能想出这个法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向应夫人:“夫人可知道屡屡拒官的宋霑,如今为秦王效力?”

    应夫人脸上似笑非笑:“知道,所以呢?”

    赵朴真继续道:“当年刘备不过是一贩草鞋的,却有张飞关羽与之结义,所为者不过是取中其人而已。秦王殿下为人仁义果断,深谋远虑,又是个脚踏实地,想真正做些事的皇子,远的不提,只提如今,朝政糜烂,无人愿讨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只有我们王爷,却敢为天下先,难道不值得效命?”

    应夫人脸上却有了一丝颇为奇怪的表情:“你不看好太子吗?”

    赵朴真谨慎回答:“太子殿下是个守规矩的人。”这的确是她几次见太子的印象,处理上官姐的婢女,处理上官姐的婚事等等,都给人一种感觉,他太讲究太维护规矩了,什么人情、感情,在规矩面前,都该让路。

    应夫人耐人寻味地笑:“乱世不需要墨守成规的人,是吗?”她慢悠悠地喝茶:“太子殿下,是在嫡长子继承制的基础上,被群臣们拥戴着成为太子的,他当然要维护祖宗规矩,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这些是他的安身立命的根本,君臣定分,廉堂高远,垂拱而治,只需要当那最上边的一尊泥偶就行。”

    “而秦王,他缺了名分,他运气好生为嫡长子,运气不好却生为庶子的嫡长子,他不得不去破规矩,但是,一旦等他登上那个位子,他一样需要这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来维护他的统治,你还太年轻,见过的人太少了,孩子。”

    赵朴真抬眼去看应夫人,看惯以后,她脸上的伤疤不再那么骇人,反而是她的谈吐、她的举手投足,散发出一种极其独特的风情,令人只是惋惜,若是脸没受伤,也不知是如何的绝世风华。

    赵朴真重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问她:“夫人既然不肯家国大义,也不谈设若突厥果然得逞,所有节度使都只愿意保存实力,那么最后国家会如何,我们只点实际的,应家兵权,若想要太平富贵,东阳公主或是太子,都不足以庇护应家,他们身边已太多人,不会容应家来分这一杯羹。”

    应夫人笑道:“应大人也不过是山匪出身,如今到节度使这一位已是意外,愿已足,我若并不求什么太平富贵,只想着逍遥自在过完这一生呢?”

    这位夫人还真是油盐不进,而且……也太愤世嫉俗了吧?怎的感觉在她眼里就没一个好人,赵朴真心里嘀咕着,仍是勉强劝道:“夫人岂不闻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不为应大人着想,夫人也当为九位义子想想,算前程才是。”却也觉得自己今日怕是又要无功而返了,却不知这位夫人既然并不算出兵,为何还要独独叫自己进来。

    应夫人眯着眼睛笑了:“不过呢,为儿女算,也是应该的,为人父母的,为了孩子,刀山火海,也是愿意去的。赵……是赵尚宫吧?不知你父母待你如何?”竟然却拉起家常来了。

    赵朴真一怔,想了一会儿道:“我自幼就入宫当差了,并不曾在父母身边。”

    应夫人身上却也没有什么抱歉的神色,只是含笑道:“我收养了九个义子,膝下却没有个乖巧女儿承欢,很是遗憾,这样吧?若是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陪我三个月,我就服外子,出兵牵制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