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刑部大牢在西城,而桃花胡同在东城, 路程并不近。好在贾环与李二少爷一路些别后, 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言犹未尽, 车已经停下,车夫在外面道:“二少爷,桃花胡同到了。这个胡同窄,马车进不得。”
贾环就自己下了车,那李二少爷也随着下了马车。贾环就行礼道别:“多谢二哥哥送我。我姥爷家里狭,就不请二哥哥进去坐了。”
那李二少爷也不以为忤:“不妨事, 你且去, 我在这里看着你进门就走。”这也是老成之言, 再是亲人,多有遇事绕路而行的。他准备要是贾环的姥爷家不肯接纳贾环, 自己直接把人带走。
贾环也知道他的意思, 又深施了一礼, 自己抱了包裹, 走到赵家门前。那院门是关着的,贾环只好门。就听门内有个女声问道:“谁呀?”
听了这声音, 贾环大叫一声:“娘?娘!是你吗?我是环儿。”李二少爷忽听贾环叫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也带着车夫进了胡同。
门里只迟疑了一下,就已经大门洞开, 向外张望的, 不是赵姨娘又是哪个。赵姨娘见了贾环, 先是一呆,立时抢上前把儿子一把抱住:“环儿,我的环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那泪早断线似地掉了下来。
贾环也是心酸,本以为要费尽心机都不一定找得到的人,如今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份惊喜,比自己得到自由还来得大些。
“环兄弟?”见二人只顾得当街抱头痛哭,已经有邻居开门看发生了何事,李二少爷少不得出声提醒贾环。
贾环得了提醒,忙收了泪,对赵姨娘道:“娘,这位是李侍郎家的李二哥,是他接我回来的。”
赵姨娘听了,连泪也顾不得擦,忙中跪下给李二少爷磕头:“多谢二少爷。您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话间,已经磕了五六个头下去。
李二少爷顿觉尴尬,躲也不是,受着也不是。贾环看出他不自在,自己扶起赵姨娘:“娘,咱们还是进院再吧。李二哥,也请进来喝杯茶。”
那李二少爷见了赵姨娘如此怜子,也就知道为何贾环对自己的姨娘念念不忘,也对赵姨娘如何能出现在这里有些好奇——他当日听贾府的奴才下人发卖,消息也算及时,却没能找到赵姨娘,这家子是怎么把人找到的?
赵姨娘又往二人身后看了又看,试探着问:“老爷没与你一起回来?”
贾环心里苦笑了一下,贾政对赵姨娘无情,没想到赵姨娘竟还惦记着他,少不得道:“我是因为李大人周旋,没有成丁又革除了功名,才得以免罪。老爷怕是要等些时日。”
赵姨娘就有些失望。好在经了这一场牢狱之灾,终是知道有些话不能,只向内延请李二少爷:“门户的,让二少爷见笑了。”
几个人刚进了院子,又有个妇人扮的走出来:“姨娘,我刚才恍惚听见你叫环儿,可是环儿有信了?”
迎春?!贾环觉得自己出大牢时的方式一定出了问题,怎么什么想不到的人,都能出现在赵家的宅子里?正想着,赵国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姐姐别着急,明天我再去听听,找找门路。环哥儿?!!”
原来赵国基比迎春的速度还快些,已经发现贾环就站在院子里。赵姨娘嗔了他一声:“别大呼叫的,快让环儿进屋,给他水洗洗。”
这时迎春也已经到了,见了贾环未语泪先流:“环儿,你可回来了。”
贾环也顾不得与大家叙旧,还是请李二少爷先去正屋里坐,又让赵国基相陪,自己要先找地方洗漱。此时赵父赵母也已经出来,院子里站了一下子的人。李二少爷就知现在不是话的好时候,连忙告辞:“日后话的时候尽有,等你安顿一下之后,务必去看看你林姐姐。”
贾环等人挽留不住,只好再把他送出门,眼看着车子走远了才回。贾环到底还是先好生洗漱了一番,又换上黛玉给准备的衣服,才好生坐下与大家话。
他先问赵姨娘:“我在牢里拜托过二少爷,请他赎买娘。可是他告诉我,发卖的那一日并没有找到娘,是让人先行买走了,买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怎么娘竟在姥姥家里?”
赵姨娘就告诉了他什么是人物的大智慧:赵父听荣国府抄家之后,就一直听着众人的去向,听赵姨娘竟是与奴仆们关在一起,就知道等着自己闺女的,就是发卖一途。所以没等发卖的消息传出,他老人家已经开始与看管赵姨娘一干人的看守攀上了交情。等有准于发卖的消息一出,赵父竟比李府还先知道消息。
于是赵父就与那看守之人商量,能不能自己提前把闺女赎回来,就是加些钱也使得。又怕人使坏,嘱那看守别把自己透露出去。一般象赵姨娘这个岁数的奴才,已经徐娘半老,就不如水灵灵的丫头能卖得上价,现在赵父愿意多出银子,那看守也就乐得自己多赚几个,痛快地将赵姨娘连同身契交给了赵父。甚至还与赵父相互约定,不透露他买人的消息,免得有心人找自己的麻烦。
“那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让我在牢里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贾环忍不住抱怨道,那手却紧紧拉着赵姨娘。
赵姨娘不由得想起抄家那日贾环竟想着跟自己一处,也是眼泪不干。一屋子的人好容易才劝得二人收了泪,贾环就开始关心起迎春来:“二姐姐又是怎么找到的?”
迎春的遭遇就更惨些:那个中山狼听得荣国府被抄,不唯不许迎春听,还先了迎春一顿,是贾赦骗婚,才把这么一个木头样的闺女许给了他。后来见荣国府迟迟未判,他觉得怕是翻身无望,就一纸休书将迎春赶出了门。至于迎春的嫁妆,更是一样都不许带:是当日贾赦欠了他的五千两银子,迎春的嫁妆就当抵债了。
想那迎春一个弱女子,夫家不容、娘家被抄,前几日挨的伤还没好,又身无分文,竟无处可以容身。好在她还留着贾环给她的赵家的地址,自己一路挨到赵家门前,已经昏过去了。也幸亏这赵家老夫妻都认得这位二姐,这才将迎春救了过来。
就算知道中山狼是只无情兽,可是贾环还是听得义愤填膺,可惜现在自己势弱,只好日后再想法子给迎春出气:“二姐姐只管在这里住着,到了这在,再不会让二姐姐受委屈。”
迎春点头应了。这些天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一般。现在有了贾环,才觉得心里踏实些:“当日姨娘家里赎身脱籍,我们还道可惜,不想竟救了我的命。”
赵姨娘这才发觉,当日儿子坚持让自己家人脱籍,是多正确的决定,要不别难得这样一家团聚,自己一家人还不得让人卖得四分五裂。想到一家团聚,就又想起贾政来,问贾环:“老爷在里面可好?”
贾环直接头大,又不得不回:“还好,并未吃什么苦。”反正只是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又没有人给上刑。
看了贾环回来时的形状,赵姨娘也知道他是托词,就道:“那日老爷也是没有办法,你别老是记着。”
贾环摇头道:“我记不记得什么紧,也要娘记得才行。”赵姨娘就无话可。当日听了贾政的话,她也不是不伤心,可是毕竟与那人有了儿女,自己也就给他找各种理由开脱。现在让儿子再次摊开来,赵姨娘心里不是不疼的。
赵国基见姐姐尴尬,就转了话题:“我从孙先生那里得了信,就一路不停地赶回来。可惜没有门路,不得到牢里探你。”
贾环道:“别是你,就是李二哥也是李大人了招呼,才能探视。孙先生可好?我走后你又下场了没有?”
赵国基道:“孙先生仍是那样。是我火候还不到,不让我下场呢。只是你的功名被革了,有些可惜。”
贾环不在意地:“这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头上有这个功名,李大人也没有求情处。再我现在是无罪开释,也没日后不能科举,下次与你一起再考就是。”
赵姨娘听贾环还能再考,就又眉开眼笑:“就是,横竖环儿年岁还,一回能考中,下次也能考中。”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才算去了沉闷,又都让贾环去休息。
重新躺在炕上,贾环觉得从没有这样舒坦过。许是紧绷的时间太长,没一时已经沉睡过去。这一睡直睡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期间赵姨娘几次来看,都没能惊醒。还是赵母见不是事儿,定让赵国基把贾环叫起来,哪怕是吃了再睡也好。
等贾环用了饭,赵姨娘已经过来与他商量去牢里看贾政的事:“你看能不能求求李家,让你给老爷送点吃的进去,再送些铺盖也好。那终是你的父亲,父子哪儿有隔夜的仇。”
不是我与他有仇,是他先放弃你的好不好。贾环只觉无语,却又不忍让赵姨娘伤心,只问:“娘可想过,你现在已经重新被发卖过,再不是荣国府的人了?”
赵姨娘脸色就是一白,强道:“就算我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可老爷不还是你的父亲?”好吧,这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性子,非得让她再撞一回才好。
赵姨娘并不知道贾环心中所想,只在那里张罗着该带些什么去牢里给贾政用。可是赵家如何能与原来的荣国府相比?就算那里她只是个姨娘,现在赵家用的东西,她仍觉得不合贾政的身份。于是赵国基与林胜就让她支使得天天出去买东办西。
还是贾环看不过,对她道:“荣国府已经被抄了,现在在牢里,能有干净的被褥就得念佛,能吃得饱就是菩萨保佑了。”
赵姨娘马上就问:“你不是老爷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吗?”
完了,漏嘴了。贾环一点也不心虚地:“又没有上刑,也没有骂,当然不算是吃苦头。”
对于这个越来越有主意的儿子,赵姨娘也不能再和在荣国府时一样,听不惯就给他一下子。她清楚地知道,要不是贾环早早地让自己家人赎身,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让人能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象现在这样一家团聚、不愁吃穿的日子,是想也不用想。
可是让她不管贾政,她也做不到,只好把手头的东西收拾好,就逼着贾环去牢里探视。贾环让她唠叨的没法,只好在自己出了刑部大牢四天之后,再次来到这里。因为李侍郎已经提前与牢里过招呼,牢子们倒是没有为难贾环,让他自己去原来的牢房找人。
“老爷?”从光线明亮的外头,进了阴暗的牢房,贾环一时看不出一大群蓬头垢面的人里,哪个才是贾政,只好在外头喊了一声。
“环儿?”里面有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又快速地推拉开挡路的人,走到牢房的粗木栏杆前:“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出去的吗?那宝玉呢?大人们可宝玉是不是也一起走?”
贾环先是对着贾政行了个礼,才道:“出了牢房,我去了姥姥家里。家里人惦记着老爷,让我给老爷送点东西来,还有些吃的。”着就将那些东西递了进去。
虽然贾环出的是姥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称呼,贾政还是懂了他去的究竟是哪一家。可能也是想起自己在抄家那日是如何对待赵姨娘的,自己面上也有些讪讪,可是到底还是接过贾环递过来的东西,还抱得紧紧地不肯松手。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贾政忍不住向贾环听的消息。可是贾环所知不多,也就无法回答贾政诸如可有人出面为荣国府求情、什么时候才能对他们进行判决等问题。按这才正常,毕竟原来荣国府尚在的时候,并没有人带着贾环出去交际,他也不认识荣国府那些交好的人家。
可是贾政并不是善于自我反省的人,反而对贾环很是责备了一番。贾环直接无语,只在那里木着一张脸,随他个痛快,然后道:“老爷且安心在这里呆着,等有了消息我再来看老爷。对了,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正得激动的贾政,生生被贾环断了话头,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现在贾环已经不在牢中,他唯有指望这个庶子能奔走一二,只好把原本与荣国府交好的人家一一给贾环,让他上门向人求助。自始至终,也没问问赵家对赵姨娘被发卖有什么反应,更没问贾环可有找到赵姨娘。
回到家中,赵姨娘自然是关心了再关心,贾环只一切还好。听贾环了贾政让他听之事,更是催着贾环明日就去。贾环心中为赵姨娘不值,忍不住问道:“老爷一句也没问娘,更没问我在这里何以为生,姨娘竟一点也不伤心?”
赵姨娘就点了点贾环的头:“瞎些什么。我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值得老爷惦记着。你只好生办了老爷交待你的事儿是正经。”
贾环这才知道,这个时代的夫权意识、主仆意识是多么顽固。看着已经从荣国府脱身的赵姨娘,一点没有自己已经与贾政没有关系的自觉,贾环头疼不已。
“娘想没想过,老爷最好的结果,也是削职为民,再做不得官。家产又被抄了,到那时大家可怎么活?”贾环试探着问。
赵姨娘不由道:“当日你不是还用我的私房置了些地?有那些地,我们四口人也尽够了。”
四口人,是了,贾环忘记赵姨娘还有探春那个闺女:“娘算少了吧?到时怎么能只是四口人?不是还有太太、宝玉、大嫂子和兰儿,对了还有宝姐姐,她不是与宝玉已经成亲了?再加上我们,这可是九口人了。当日姨娘置的那点地,可不够这么些人嚼用的。”
赵姨娘就让贾环得一呆,贾环还不肯罢休,接着道:“到了那时,太太自然还是要管家的,娘还要给太太立规矩不成?再老爷是个看重嫡庶的,到时要是让姨娘将这点子东西交出来,再分的话恐怕就没有我的份了吧?”
听自己还要再给王夫人立规矩,赵姨娘眼睛瞪得老大:“休想。这可是我自己的地方,凭什么让那个老太婆到这里来搓磨我?就是老爷也不能不讲理。”
贾环道:“老爷讲的理,恐怕和娘讲的理不一样。等太太他们来了之后,我也叫不得娘了,只怕还得和以前一样叫姨娘呢。”
赵姨娘跟了贾政也有十多年了,如何不知道贾政迂腐的作派。贾环所的,都是贾政能干得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老子赎回来,一家不至分离,而贾环也再不用偷偷地喊娘。就算是吃用的东西不如原来在荣国府,可是她却觉得这日子比原来在荣国府时还舒心些。
可是要是老爷来了,就得带着那么老些人过来,她的舒心日子必将一去不返,而贾环,也将再次处处沦为贾宝玉的陪衬。还有就是她的爹娘,难道还得让他们重新给那些人当牛做马?当日她的环儿谋划来谋划去,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人重新给她脸子看,重新不把她当人的。
“可是到时要是老爷真没地方可去,那。。。”赵姨娘还是有些不大忍心,语气却动摇了不少。
贾环就道:“如何是无处可去?这荣国府抄了,可是那些贾姓的族人家可没都抄了。这些年他们哪个不是靠着府里过日子?现在老爷他们要是脱罪了,难道不该回报一二?再这祭田是不抄的,金陵不是还有祭田在?那些祭田到时可仍是没我的份。”
要赵姨娘对贾政是有些感情,可是这些感情却不足以凌驾于贾环利益之上。听要是将来贾政他们到来,可能将贾环手里的东西拿走,赵姨娘可不干。再听贾政可能得到的东西,贾环连分的资格都没有,赵姨娘更加不干了:“怎么能没有你的份,你也是老爷的儿子。”
贾环就苦笑一下:“娘,别看老爷平日对宝玉骂得多些,可是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平日老爷可曾象管宝玉那样管过我?还不是想着,不能让我压了宝玉一头?”
赵姨娘就不再话。贾环并不指望着这一次就能把她劝动,只要把这份种子埋下,不信它不生根发芽。从这日起,赵姨娘不再催着贾环去看贾政,却不时地就念叨探春。贾环无法,只好再次求了李侍郎,去狱神庙里看探春。
如果刑部大牢只是让人觉得压抑,那狱神庙里的气氛,就让人觉得窒息:刑部大牢里关的都是男人,比起狱神庙里的女人来,好歹还能将情绪收敛一些。可是这些女人们,却有哭的、有念的、有高声叫冤枉的,传到耳边让人的心里只觉得想把耳朵堵上。
探春没想到本来觉得应该在刑部大牢的贾环,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环儿,你怎么从牢里出来的?现在住在哪里?”
贾环就告诉她自己怎么出了狱,现在就住在姥姥家里。探春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再她舅舅是王子腾的话。看着并没有如原著里一样远嫁的探春,贾环觉得这样的反应才是那个能认清形势的“敏”探春。可惜,就是这位敏探春,也与贾政一样,没有问一问赵姨娘是否找到,也没有用她那聪敏的脑袋,想想自己手里的东西准备的多么齐全细致。
贾环回家后,自是又与赵姨娘报怨了一番,赵姨娘也就不再催着贾环送东西进去了——赵家包括贾环,都只能算是康而已,要想用这些财力养活牢里众多的贾家成员,并不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等着大理寺的判决,等着皇帝对贾家的处置。
紧随着贾环之后放出来的,是李纨母子。贾环得知消息去狱神庙的时候,人家母子二人已经不知所踪。与牢子听了才知道,随着李纨释放一起的命令里还有一条,那就是发还李纨的嫁妆。贾环又去了户部,不想李纨动作极快,嫁妆已经领完,倒是没有搬完。
“珠大嫂子。”贾环向着李纨行了个礼,边上的贾兰也向贾环行了礼。贾环才道:“我刚才去了狱神庙,不想嫂子已经到了户部。”
李纨与贾兰明显已经梳洗过了,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才出牢的样子。李纨也看着贾环,上次探春收了贾环的东西,她就知道贾环已经出狱,还是住在赵姨娘的娘家。现在看身上的衣服,自然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可也算是干净整齐,脸色也算红润,不象她们母子一脸菜色。
“是环儿呀。你现在可好?在你姥姥家住得可习惯?”李纨关心地问道。
贾环就点头道:“还好。总是饿不着的。”
李纨就有些唏嘘:“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并不问贾环以何为生。
贾环问道:“嫂子可有去处?”
李纨道:“我娘家兄弟正好进京,我想着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兰儿,在京中也没个依傍,不如和他一起回金陵去。”
是了,这才是聪明人。要是不回金陵,她手里的这点嫁妆,可不够为贾家上下点、再供一家子吃用的。人人都道李纨冷情,贾环倒觉得,你即不曾让人家母子感受家族的温暖,就别强着让人家尽什么家族义务。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贾环忙前忙后地为李纨母子变卖不好带走的东西、雇长行的车子,直到把人送走。等人走后,贾环看着自己手里那五十两银子,只有苦笑一声:这是李纨在上车前塞给他的。他本不收,李纨却期期艾艾地求他不必将自己母子的消息告诉贾家人!!
贾环这时才不得不承认,李纨还真不是什么热心的人。
抄家是在秋日,判决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夏天了。李家的厮给贾环送来了消息:贾赦、贾珍、贾蓉、王夫人、王熙凤问斩,贾政流放千里,贾琏流放八百里。其余人等,不日得释。
对贾赦、贾珍与贾蓉三人问斩,贾环还能接受,可是王夫人与王熙凤问斩,还真是有些不让人相信:“怎么二太太与琏二嫂子也问斩?她们不是女眷吗?”原著里,这二人做恶也多是用自家丈夫的帖子,所以罪名才都是丈夫担了。
那厮来前,显然被好生教过,所以解答起来头头是道:“那位二太太,最重的罪名是勾连内监探内庭消息,吞没功臣家产,并私藏犯官家产。那位琏二奶奶,手里的人命让人翻出来了。”
贾环点头,又问了贾政他们流放的日子。那厮道:“圣上仁慈,允许贾政与贾琏二人,给贾赦等人收了尸再走。”那就是要等到秋后了。贾环倒不觉得这算是仁慈:原来有荣国府的时候,最风光的不是袭爵的贾赦而是贾政。现在有了罪了,将赴死的反成了贾赦,他心里能平才怪。已经将死之人,还用顾忌什么?不得到处斩前,贾赦都会让贾政尝尝度日如年的滋味。
而且贾赦还有贾琏这个儿子,更有将一同赴死的贾珍、贾蓉做帮手,而贾政只有一个人战斗,偏又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在牢里的日子不用想都知道。
在秋后处斩之前,还出了一桩事——老太太死了。
出了狱神庙,贾家女眷被黛玉安置在了东城的一个两进宅子里。并不是贾环替她置的那个宅子,想是林老管家备下的,里面也有几个粗使之人可供差遣。不过黛玉并没有去探望过,想是被贾家人寒了心。
可是在老太太的心里,她对你好那是看重你,就算是对你不起,那也一定是有她的理由,你可不能怨恨。于是给她们安置了宅子的黛玉,在老太太嘴里就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估计人家林老管家也听够了老太太的歪理,一夜之间将林家服侍的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太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身边服侍的丫头都是娇花软朵样的人物,现在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邢夫人又一向不得她欢心,几日饮食不周,又急又怒之下,八十多岁的人,可不就去了?
来给贾环送信的,自然是探春。现在的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自己一路走到了桃花胡同——现在那宅子都握在邢夫人手里,她对二房的人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会给探春月钱,于是探春也就没钱雇车。
“环儿,老太太去了。”这是探春见到贾环的第一句话。贾环也没想到老太太去得这样快,忙问:“是怎么去的,可请了大夫?”
探春并不想进赵家,只在院子门口对贾环:“快些吧,总得让老太太入土为安。”
贾环就问:“不是老太太的嫁妆已经发还了吗?只用那些置备就是了。”
探春摇头:“大太太现在当家,她一贯对银钱着紧,怕是不会让老太太风光。”
贾环倒不觉得邢夫人的做法有错:现在贾母的嫁妆,已经是贾家最后的钱财,还要点着贾政、贾琏流放,再给贾赦等人收尸,到处都得用钱。贾母既然已经没了,贾家也不是原来的荣国府了,还讲那虚面子做什么。
探春见贾环不同意自己的话,急道:“老太太的事儿办得风光些,那些老亲自然会上门吊唁。也就算是重新与那些人家有了联系。就是你也多些高门走动。”
是想着你还能嫁入高门吧。贾环也不理她,只出了胡同雇车。赵姨娘早就听了探春的声音,只是贾环告诉她,若是探春主动进来给赵父赵母问声好,自己自然会管她。可是要是她连认这姥姥姥爷都做不到,可想赵姨娘在她心里的地位,“娘也不必再为她悬心。”
不想贾环一语成谶,探春来找贾环,是看他这些日子办事有条有理,意欲拉个帮手,哪里把赵父赵母放在眼里,自然一声也没问。死死捂着自己要哭出声的嘴,赵姨娘不得不承认,贾环并没有冤枉这个姐姐。
不提赵姨娘自己在家里自怨自艾,贾环又是一番忙碌:订棺材、订纸扎、订僧道,事事得他亲力亲为。好在后来赵姨娘让赵国基来帮忙,才算把一场大事糊弄过去。
贾环刚到的时候,邢夫人还担心他与探春一样心思,要花钱买好看。不想贾环处处以她为尊,只听她的命令行事,也就渐渐放下了防心。倒是探春,没想到贾环并不与她一心,几次背地里埋怨,贾环都置之不理,也就歇了心思。
没等贾母百日,问斩之期又至,贾环在头一天接了邢夫人,去牢里见贾赦最后一面。只是这两人好日子的时候不能共富贵,现在的日子也没能同艰难。邢夫人嘴里数落着自己一辈子辛苦,贾赦两眼呆滞地只看着墙角不话。
同来的尤氏与胡氏,倒与贾珍和贾蓉还了几句,只是除了相对流泪,也无别法可想。贾政虽然这些日子没少让这几个人收拾,可也觉得惨淡。
“环儿,可曾去看了你母亲?”贾政问道。
母亲?难道他知道自己找到赵姨娘了?贾环有些迟疑地看向贾政,这犹豫的样子,却让贾政发起火来:“做孽的畜生,太太虽然没有生你,可也是你的嫡母。平日待你也算慈爱,你竟连送都不肯送她一程吗?”
听到嫡母二字,贾环才知道贾政的是王夫人,再听贾政竟好意思王夫人待他慈爱,贾环很想知道贾政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于是贾环干脆问了出来:“老爷太太对我慈爱,是因为太太每日不让我做功课,只让我抄经,还是因为我几次腹泻竟没死成?或者是因为我那年回金陵,太太给的厮给我下药却自食其果?”
贾政无法回答。他并非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当日赵姨娘不止一次向他哭诉过。可那时他只想着贾环并没出事,自然要粉饰太平。没想到贾环今日竟将此事直直出,可让他如何回答?
贾环才不管贾政是什么表情:反正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平民,科举之事还得几年后。到时也不会有人再理会,他是不是曾对一个被斩首的嫡母尽孝。那他还在意名声做什么?!
贾政只能对着贾环干瞪眼。从他放弃赵姨娘的那一刻起,这个庶子就已经不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人都是这样,别人在乎你,你出的话才管用,要是不在乎你,那出的话只能是污染空气。这样粗俗的话贾政当然想不到,他只是意识到,这个庶子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探视的时间一到,贾环等人就被赶出了刑部大牢。他们再想见到贾赦等人,也就只能等明日刑场上见了。可是邢夫人也是有岁数的人了,尤氏与胡氏就算是年轻,却是妇道人家,那样血腥的场面也不宜见。所以能去刑场给几人收尸的,只有贾环。
自己这是什么命,有荣国府的时候,一个庶子别不受重视,还几次差点没了性命。谁知没荣国府了,倒要为这些人收尸!贾环也想不管,可是贾家的族人是一个也没见,让他丢下一群妇孺他又做不到。
算了,就算是自己欠下他们的吧。一边定下棺材,贾环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好在还有贾政与贾琏在,又有林老管家给他几个帮手,也算是让那几个人顺顺当当地躺进了棺材里。
将棺材送到了庙里寄放,又送走了贾政与贾琏,贾环问起邢夫人日后的算。邢夫人这几日受的刺激不算,头发已经全都白了。她表示自己不愿意再留在京城,要带着贾琮、巧姐回金陵去守着祭田过日子。
尤氏与胡氏完全依附着邢夫人,谁让老太太没了之后,剩下的嫁妆全都握在邢夫人的手里。贾环觉得邢夫人的想法也可行,可是探春与惜春两个成了难题。
“环儿,现在家里只你一个男丁,你也该与大家一起回金陵。”探春现在不觉得贾环是拖累了,她要找一个盟友。
贾环笑着摇头:“三姐姐笑了。宝二哥哥还在,我不过是个庶子。”
探春这才觉出自己的话得偏了些,可谁让现在的贾宝玉太没有存在感,凡是有事肯定看不到他的影子,让人没法把他当成一个成年男子。只是这话不好直,探春也只好眼巴巴地盼着邢夫人与她一起动贾环。
可惜邢夫人与探春的想法不同。现在她亲自带着贾琮,想着日后做依靠,哪儿能愿意贾环这个已经能主事的来抢家产?所发对着探春的提议,邢夫人一声也不言语,拒绝的意图明显得很。
贾宝玉照旧一言不发。经了一番牢狱之灾,他本来好转的病情又重了些,天天除了发呆并不能出什么主意。边上座着薛宝钗心里做何想,贾环也无意深究。
“那三姐姐是与大太太一起回金陵,还是与我一起留在京里?”贾环问了一句,不问不行,赵姨娘那一关不好过呀。
探春连犹豫都没有:“自然是得跟着大太太。”要不她将来的嫁妆怎么办?指望着赵家吗?别看现在老太太的嫁妆所剩下的不多,可是拿出一样来,也抵得过赵家全部家财了吧?再跟了大太太,好歹算是有个女性长辈,将来也能替她相看,可是贾环呢?他认识些什么人?
这样也好,从此与这些人天各一方,谁也不必再惦记着谁。贾环这样想着,也就痛快地替他们再找车马,再变卖粗笨家伙。他做这些的时候,都是拉着贾宝玉一起的,也算是有个见证,免得这些人以为他从中得了什么便宜。
就算是这些事情再琐碎,也终有完成的一日。那日给她们送行时,赵姨娘也去了。只是她的出现,并没有阻挡探春回金陵的步伐,或许还坚定了她的决心也不定。
回到家中,赵姨娘痛哭一场,又病了几日,也只好放下了那个不愿意认自己的女儿。至此她才觉得贾环得不无道理:养儿才能防老,现在她有贾环在身边,又没有贾家那些糟心的事儿,必能平安终老。
只是环儿一日大过一日,是不是也该想着房媳妇了呢?赵姨娘想到此处,只觉得动力十足。